陆岩开车途经“云望山”风景区岔路口时,陆凌被露营基地“睡帐篷看日出”的大型广告牌吸引了。
“我也想睡帐篷,自己做烧烤,再到山上看日出,那才好玩。”陆凌贴靠车窗玻璃,心驰神往的腔调。
驶过岔路口,一家三口就露营睡帐篷一番讨论。“择日不如撞日,想去就今天去,要不要投票?”陆岩临时动了心思。
鲁婉蓉以为陆岩开玩笑,随口应和:“我上次就说过的,随你开到天远地远。”
陆凌更不迟疑,只管拍手赞同。
陆岩飞快转动脑子,在开到下个匝道前打定了主意,只是没明说。
可当陆岩真的驶入匝道,从高速公路收费站重新调头折回时,鲁婉蓉有些顾忌了。“真的去?我还以为你是逗陆凌的,临时半道跑去外省玩,没假要上班了,怎么同单位讲?”
“以值班补休的理由,我是没问题。你单位上讲不通,还是自己不想去?你给个准信。”陆岩听到鲁婉蓉打退堂鼓,不但降下车速,兴致也迅速往下落。
陆凌一听这调子,不乐意了,从后座伸过手来,使劲摇着鲁婉蓉的肩。
鲁婉蓉想起钱包几乎空了,随即找理由。“这次回老家,给亲戚们拜年的钱比往年多不少,主要是被闵修仁比得水涨船高了。我觉得钱都不够了,还出去玩?”
陆凌马上反驳:“有卡,爸爸带了银行卡的。”
提到银行卡,鲁婉蓉明显不高兴。还是在年前,陆岩通过银行卡套现,往亏损的股票帐户补了一笔钱充实保证金。因每月需按期还款,鲁婉蓉得知后颇不乐意。
把陆凌再次摇在肩上的手打落,鲁婉蓉唬住陆凌:“卡是有额度的,钱可能取不出。你先莫闹腾,安心听爸爸妈妈的决定。”
陆岩玩兴全无,再次调转车头拐进高速收费站。听着陆凌在车后座唉声叹气,陆岩陷入沉默。
这一年多,陆岩所买股票非但没起色,反而又跌了一截。“死猪不怕开水烫”,但股票并未停牌,不但不是“死猪”,KDJ周线还活生生地再次拐头向下,月线上穿的态势又成泡影。
一看风向不对,股市里一茬茬新旧韭菜又跟风加剧趋势,各类打着专家旗号的股评人又开始大放厥词——趋势的力量不可阻挡。
陆岩既想对抗趋势,又陷在趋势的恐惧之中。再下跌,手上这股票不但不值钱,俨然成了一把刀,不光切肉还切骨头了。
好在陆岩对钱历来缺乏应有的敏感,仍对扳回老本甚至赚钱抱有自信。
本就钱不多,经过几次加码股票账户,终于导致日常开销受到影响,连鲁婉蓉都明显感受到了。
要照往常,不管何时何事多花了几个钱,陆岩是完全不上心的。但今年,陆岩竟然有点在意开销用度了。
俗气的钱,又一次影响到自己心境,这无疑让陆岩觉得不可思议。
上一次提到钱能影响心境,还是与“穷盒子”和杨菊兰会商网格员服装一事的时候,陆岩当时还以为是临场有感,没想到如今又感念深刻。
也许是今年过年没下雪,心里都没往年那般纯静。
经过刚才“去与不去”一番反复,加之过年耽睡,鲁婉蓉与陆凌在车上已经静默。鲁婉蓉歪靠车窗,闭目养神。陆凌更是消停了,躺在后座昏昏欲睡。
车速保持80码,陆岩思绪奔涌的速度也有几十码。眼前一条笔直大路,陆岩想起了郑瑜所说的“走过蜿蜒曲折,来路不知归处”。
还欠郑瑜一首诗,陆岩轻吁一口气。
车里的空调效果不咋地,给睡在后座的陆凌盖了外套,陆岩想抽烟但又不愿开窗进冷风。
行车两个小时,已近中午12点,离乐源市区已不到一百公里,陆岩拐入高速公路服务区,先过了烟瘾再说。
本来没打算在服务区吃饭的,可陆凌临时提出要吃泡面。陆岩不同意,但陆凌“挟持”鲁婉蓉进了小卖部,旋即买来三包方便面。
陆岩虽打定主意自己不吃,但担心开水烫着陆凌,便耐着性子撕开包装及调味包,再到走廊边上的开水桶接水。
泡了两包面,在公共区的长条桌旁坐下,陆凌已在饶有兴致地试口味。陆岩仍难理解,踱到入口处的台阶再抽烟。
烟还没抽完,陆岩便看见一台眼熟的车驶进服务区停车坪。这一辆“亨通”有点像欧益雄的车。
果然没错,从“亨通”出来的两人正是欧益雄与杨菊兰。
陆岩觉得异怪,遂掐灭烟头,转身往回走。
鲁婉蓉还在纠结陆岩不吃泡面,把自己那半碗面推至陆岩面前,“过年吃多了腻的,尝一点也不错。”
陆岩摇头后,鲁婉蓉又起身,“我去帮你再泡一包?”
陆岩眼睛一瞪,“啰嗦!一包方便面有什么好调排的?”
陆凌听得诧异,放下了手中的叉子。
鲁婉蓉示意陆凌继续吃面,对陆岩努努嘴:“十年前,你在集体宿舍的枕头底下总会放五毛钱,到月底没钱了,至少还能买一包方便面。”
陆岩没接话,只捏起桌上半碗方便面的叉子,再挑起两根面丝看了看。
鲁婉蓉突然受了委屈似的,一伸手把半碗方便面又抄回自己面前,陆岩没有准备,手中的叉子掉了,一些面汤溅到鲁婉蓉的衣袖。
陆岩一愣,还来不及发火,鲁婉蓉扯着袖口里的那件毛衣说道:“还真巧,当年也是这一件毛衣,每次我偷偷从家里拿五块或十块钱给你,就是卷在这件毛衣的袖口里。”
陆凌来了兴趣,笑闹着要扯鲁婉蓉的袖口看仔细。
陆岩默不作声,从旁边挂在墙上的餐纸盒扯来一段纸,帮鲁婉蓉擦拭汤渍。
这会听到身后打招呼的声音:“原来真是陆党委,杨菊兰说看见你在这,我刚才还不信。”陆岩没转身,就知道是欧益雄与杨菊兰看到自己了。
欧益雄言词周到,不待陆岩介绍便满脸堆笑。“我知道这是你老婆孩子,你们新年好,一家人过了热闹年。”
鲁婉蓉小有紧张,打起精神热络气氛。
不知为何,陆岩也有一种不自然的成份陡然增生,回避着杨菊兰的眼神,顾着给欧益雄递烟点火。
杨菊兰则开始搞怪,熟络地与鲁婉蓉并排坐,还翻滚倒腾尚未打开包装的那一包方便面,指着排队取水的方向对欧益雄嚷道:“我也要吃泡面。”
“对你不适合,从荤到素太极端。”欧益雄边笑边推着陆岩一起前往熟食区,“我俩去弄点营养的,我老婆怀着孕,也看看你家孩子有兴趣吃点啥。”
杨菊兰怀孕了?我家孩子吃啥?乍一听欧益雄这两句,陆岩闪过一丝惊悚,眨眨眼再平静下来,不由涌出几分感慨。
就这样半推半就,陆岩吃了一顿“四不像”午饭,完全不在状态。
欧益雄都看出端倪来了。“补休之前我批了围棋赛三千元经费,你是不是被带队参赛的事给弄懵了?”
看着杨菊兰与鲁婉蓉有说有笑,陆岩确实有些恍惚。
就在陆岩不得劲的这会,手机接到了郑瑜的短信:新年好!估计你要参加围棋比赛了。
郑瑜怎么知道?陆岩大惑不解,于是借着到车上给陆凌拿外套,直接拨通了范娟的电话。
“我不光加了李烁为好友,还跟‘彭四能’网聊了一阵,关注一下动态,就晓得有围棋赛了。”郑瑜的声音很清爽,还不忘在电话里取笑陆岩,“与某些人相比,本人现在还是正宗的,不是杂牌军。”
陆岩一时没反应过来,郑瑜言词犀利:“你好像对我辞不辞职并不关心?那把你欠我的一首诗还了,我赶紧拍屁股走人。”
陆岩完全语塞了。
认识郑瑜以来,陆岩还是第一次囫囵吞枣地挂断电话,因为看见鲁婉蓉与杨菊兰几个人开始往外走。
重新开上高速公路,眼前的笔直大路望不到头,向天际深处延伸。
陆岩竟然又点燃香烟并摇下车窗,此举自然遭到鲁婉蓉质疑。陆岩只好应付一句:“突然犯困,烟熏醒脑壳。”
其实此刻陆岩内心翻江倒海。
身边不明原委正碎碎念的鲁婉蓉,已坐着欧益雄的“亨通”疾驰而去的杨菊兰,刚匆忙挂断可能正在电话那头郁闷的郑瑜,让陆岩左思右想,完全无法平静。
这生活!究竟哪样才是想要的生活?陆岩的烟圈比平时吐得烂。
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每个人都可能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
在嘉胜五星级的“曼希”酒店大堂,联络站的靳主任正准备帮林芷梦退房结账,可前台服务员查询告知已经办结。
帮林芷梦办结账单的正是郝东。
林芷梦与杜宗琴改住到“嘉胜联络站”的那一晚,没有跟车同行的郝东落单后也入住了“曼希”酒店,以期待一星半点的消息。
此前按照郝东的提示,助理Damon通过七弯八拐的关系,向“嘉胜联络站”一名工作人员打听得知,联络站已为林芷梦预订“间隐寺”周末房。
听说郝东要去“曼希”酒店结账,Damon提出由自己代劳,但郝东没同意。
郝东主要盘算两点,一是尝试去酒店前台了解林芷梦的身份证号码,二是想观摩印证客房架帐篷一事。
可郝东的盘算悉数落空,铩羽而归。
严格意义上,只能说郝东此刻“已铩羽而未归”。在“曼希”酒店前台,靳主任纳闷帐单已结的时候,郝东正坐在酒店大堂一旁的茶吧里郁闷。
对杜宗琴的身份证号码,郝东早就掌握到了。可林芷梦在“曼希”酒店前台登记的身份证并非本人,真实的身份证号码自然无从得知。
殊不知,林芷梦已经办理了移民手续。郝东倘若要再了解,可不像查询杜宗琴身份证号码那样简单了。
至于在“曼希”酒店客房架帐篷的景象,郝东跟客房服务员软磨硬泡,最终打开套房也没有看到。
郝东转动心思,又打定了一个主意,即同样去预订“间隐寺”周末房。
也好,上次陪张总编到“间隐寺”,中途接到老爸生病消息便临时下山了,没能住上一晚,郝东也想了此心愿。
郝东甚至又做好了不受待见的准备。这一对“老子老娘”,是郝东最奈不何的组合。
可人世间的事往往超乎预料,越是期望高,越容易落空,越是坏打算,反倒有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