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菊兰随欧益雄出差回来后,在同事们面前明显地话少了,也严肃多了。好几回,王棠锵主动开玩笑,杨菊兰一反常态不搭腔,只礼貌地陪笑。
杨菊兰的这点变化,没能逃过陆岩的眼睛。陆岩琢磨着,这无外乎两种情况,要么杨菊兰觉悟了,主动远离欧益雄或者与之闹翻,要么与欧益雄的关系更进一步,故意不显山露水。
这属于两种极端,陆岩不得不关注,既是想管着点杨菊兰,也是出于帮“穷盒子”联系流动人口与出租屋网格化管理员服装业务的考虑,因为目前欧益雄分管这一块事务。
就几天功夫,陆岩的关注就有了结论,杨菊兰与欧益雄走得更近了。
发现走得近,是偶然中的必然。那天中午,陆岩开车到单位定点的洗车场,在客户办公室撞见了杨菊兰,仅寒暄了两句,杨菊兰说是来办结算的,而陆岩分明看到欧益雄的“亨通”座驾正停在洗车房。
要论陆岩的心气,是不会介入类似网格化管理员队伍换装业务的,更别说去求欧益雄了。但也怪,历经闵修仁的案子后,陆岩似乎没那么怵于求人了。
陆岩与“穷盒子”约定服装业务口径后自嘲:“你原来说我脸皮薄,这回厚些搞。”
“穷盒子”小有感动。“你是为我才厚脸皮,虽然我没见过欧益雄那鸟人,但我也跟着你讨厌好几年了。干脆这回我俩都装戏子,不讲脸面只讲钱。要是能从他嘴里挖出一块肉来,也算消回气。”
在欧益雄办公室,陆岩开门见山地讲来意、求关照,“穷盒子”则像演双簧,故意海聊从陆岩那听来的一些信息,称久仰大名,佩服不已,反复申明这单业务成不成无所谓,今天顺道拜访而已。
当着欧益雄,两人继续“唱戏”。
陆岩使起了激将法,坚持认为在办公室商谈即可,不必邀饭局,因为欧常务怕影响不好,是不会参加的。
“穷盒子”满口不服,说如果不坐到一起喝杯酒,这业务还真只字不提了。“穷盒子”越说越敞,最后几句话把欧益雄说懵了:“服务管理中心总经理病休那会,当时三个人选竞争,我是最早一批得讯的,在固卫区都算晓得早的,没想到你也得信早。”
欧益雄从犹豫变爽快了,遂约定了饭局。回途中,“穷盒子”嘲笑欧益雄也就这智商,盘算着要将其灌醉成扒地狗。陆岩松口气之余,隐约一丝担心。
这边饭局还没兑现,陆岩又被郑瑜通知赴一个饭局。
陆岩想多问几句这饭局情况,郑瑜止住了,只称啥也不用准备,光去人就行了。
想来郑瑜也有点小怪,有时出人意料。只是这小怪还是在陆岩可以接受的范围,何况郑瑜在陆岩面前一副少言多思的样子。论起来,陆岩对郑瑜还真谈不上了解,除了工作单位,其他信息知之甚少。
进入梅雨季节,人的心绪似乎也容易湿漉漉。
陆岩望着连绵阴雨,忧心刚出院回到乡下的陆志坤。应邀郑瑜这饭局,陆岩还有几分不情愿,也因为这不是熟悉的套路。
陆岩冒雨进到饭店,找到包厢一看,里面除了郑瑜,还有两个陌生男人,一老一小。
郑瑜一边嗔怪陆岩到迟了,一边埋怨天雨路堵以打圆场。
两相渐次介绍交谈,陆岩越来越坐不住了。原来这年长的是省第三监狱的监狱长,这年轻人则是郑瑜之弟。
“我弟弟有幸给监狱长的儿子做家教,监狱长特别好,宅心仁厚。”郑瑜开始点题了。
监狱长接过话头:“我还要好生感谢你弟弟,要不是家教得力,我儿子不可能考上重点本科,也不可能戒掉打游戏的瘾。”
陆岩正高兴着,还思量这监狱长没什么架子的时候,监狱长看着陆岩,目光有点冷,但话来得暖和:“我同郑瑜也是刚认识,她讲了你不少好话,我在原则范围内同意帮忙。谁叫我信任她弟弟,而她又信任你。有时候隔行如隔山,有时候也赶巧,正好合卯榫。”
陆岩连忙点头称是,端起茶壶子给监狱长续茶。“一句话,就是感激您。还一句,就是对不住,一点准备也没有。”
郑瑜起身去接茶壶子,笑得花一样的。“你没准备,我有,我做了充足的准备,我准备让我弟弟再当几年家教,如果监狱长还有读书娃的话。”
“你还开玩笑,今天这事对我来说很重要。”陆岩交过茶壶子并未再坐,站在桌子对面,扬起右手,做着切菜一样的手势朝郑瑜示意,然后迅速掏出香烟来,一边走近监狱长一边说,“我想向您报告一下闵修仁的情况。”
监狱长摆摆手,推却香烟,并不答话,而是转头看着郑瑜。刚落座的郑瑜又赶紧再次起身,伸手把陆岩从桌子对面招回来,似问实答:“你口头讲的情况哪有信息系统记载的全?里头有些什么人,当领导的打开电脑还不门儿清?你妹夫有电器方面的专业,不妨在里面发狠搞个小发明。”
一顿饭的功夫,外头的雨竟然停了。
结束这饭局,陆岩长吁一口气。软肋就是这么明显,越看得重就越不自然。
陆岩回想在饭局时陪着顾着的小心思,都不禁讪讪笑,闵修仁何德何能,能让自己如此放不下。思来想去,这般揪心,更多是源于较真。俗气一点讲,是因为不服,既不服为富不仁的白家,也不服别人看轻自己。
不但停雨了,太阳还露了一小脸,难得看着几抹暖和的光线在车玻璃上惊鸿一瞥。陆岩执意开车送郑瑜回家,一脸的轻松。“为什么帮我?还这么攒起劲。”
“为什么不帮,能帮不帮,岂不罪过。”
“你办事有板有眼,不当个领导可惜了。”
郑瑜正捣弄着手机,口气淡定:“要是早三年,我可能还想,现在我看淡了,小资点,过好生活就知足了。”
“知足常乐是境界,那之前也要蛮多事做铺垫的,小小年纪,你不至于现在在就归于平淡了。”
“差不多,繁华还没有繁够,平淡就开始架场。‘菜还才放盐,怕越煮越咸,撒盐就起锅。’这是我上次在朋友圈发的一句话。”郑瑜把刚黑了的手机屏幕又打开了。
“你不要学我未老先衰,学不像的,因为我的经历一般,事没有沧桑,只脸沧桑了。”
郑瑜被逗笑,侧身看着开着车的陆岩说:“下次发动态就引用你这句话,让朋友圈那帮小资一个个的都警醒点。你是没有申请朋友圈的聊天工具,还是实际上有但故意没加我的好友?”
“我没用过,估计也用不惯那玩意。现在冒出很多新东西,我是主动落伍。譬如信用卡,有些同事出差都不带钱,我就受不了,荷包里不放几千块钱就不踏实。”提及荷包和卡,陆岩记起上次讲故事得了消费卡,于是很认真地提议,“我今天想洗耳恭听,能否让我分享你的故事。”
郑瑜倒也大方,不着痕迹就把话说开:“很多你们这号场面上的人,看不惯我们这些所谓小资,认为胸无大志,觉得靡靡之音,其实有偏见,甚至还代沟。对应小资是老资,小资喝咖啡,老资泡清茶,小资玩流行包括高科技,老资穿布鞋以及讲究手工人工,小资爱凑热闹尤其要上网,老资爱清静,甚至愿意呆在乡下。”
陆岩把车停在郑瑜家楼下,这是一个省直单位的住宿小区。两人并无下车的意思,陆岩摇下一点玻璃,熄了火,把座位靠背放倒了两格。“请小资继续,请继续小资,我不光洗耳恭听,还闭眼恭听。”
郑瑜由远而近,逐渐讲起了自己的具体情况。让陆岩稍感意外的是,郑瑜从小生长在一个大家庭,家里人以体制内为主,还有不少任职的。让陆岩特别惊讶的是,郑瑜有过短暂婚史,没有孩子,离婚一年多了,前夫还是驻西亚一个国家的外交官。
“按理不该问,但我也不免俗,你为什么离的婚?”
“那我也俗气地回答你,因为脾气不和。”郑瑜一丝笑容转瞬即逝,稍许停顿了一下,也在副驾驶靠背上闭起了眼睛,“其实说到底,是他抛弃了我,可能我应该跟着他出国,也可能是西亚那边的女人太勾人了。”
“对不起,让你提起这些不愉快。”陆岩伸左手拉住车顶把手,调高座椅靠背,“要不,下车。”
“最不愉快的季节过了,是要懂得下车,我就差点没下了车。”郑瑜也坐起身来,右手打开车门,“下车,我讲这故事又得不到消费卡,我这种小资还是比不过你那种老资。”
“本是小资帮老资,结果今天这饭还是小资请的。”
“这逻辑上是讲得通的,不请老资吃饭,难道还请老资喝咖啡?”
陆岩笑着回应:“言下之意,是要我请小资喝咖啡。”
“咖啡也不要你请,‘请人喝咖啡’是一种工作套路。春寒料峭的时节,对付你这号老资,还不如请喝甜酒冲蛋。”
关好车门,陆岩追问:“咖啡改甜酒冲蛋,不知道你是捧我还是损我,我只知道老资难得取悦小资。”
“想取悦我,那就多唱几首歌。”郑瑜哼起了电影《如歌北漂》的主题歌“伏昂”。
所谓歌如其人,与棋如棋人,还有字如棋人,理都相通,但歌如其人更外露,达意明快,共鸣简捷。
《尚沫》十周年庆典的压轴戏正紧锣密鼓准备,张主编与张老头回国航班的座位都在网上选定了。
前两天郝东还回了一趟四合院,让保安队员领着,爬上屋顶,对着鸽子,听着鸽哨,与张老头视频聊天了好久。当时鸽群流霞,哨鸣蓝天,一老一小插科打诨,好生畅快。
然而天不遂人愿,昨天半夜,郝东突然接到张主编痛哭的电话,张老头突然发病去世了。
闻此噩耗,郝东惊得猛地从床上坐起,尔后不停在院子里转圈,还是悲情郁炽,最后独自深夜飙车两个多小时500公里。
《尚沫》十周年庆典的压轴戏,以一台时尚综艺晚会为主轴,辅以“三个一”活动,即“一本纪念文集,一次设计大赛,一个公众平台”。
经张主编审定,时尚综艺晚会原定的主题叫“上墨华章”,但郝东得闻张主编爸爸张老头去世,临时动议作主,将主题改为了“上墨丹青”。
在启动《尚沫》公众平台线上试运行仪式的间隙,郝东还特意创作了一首歌,歌名叫《鸽哨穿行的翅膀》。
往事一幕幕,郝东想起张老头的言行点滴,飞快就写出了歌词——
无心你来佩系
曾经我攀云天
鸽哨晃眼咧嘴笑的镜头之前
萦怀你那家园
隔海我难忘记
翅膀穿行四合院的天井这边
那一年的三十
大晚上发短信
还记得要守着或是放谁的鸽子
逗一群彩妆精灵
听一生放飞哨音
何必讲会回来以至接谁的班机
我只想守着放你那鸽子
我不想让你放我的鸽子
你可想让我放你那鸽子
你终究还是放了我鸽子
——
填好了词,再找曲来编,最后郝东又找来“嫁吾婚庆”的胖经理进棚录制。
胖经理一听此歌将列入时尚综艺晚会节目单,被吓着了。郝东主意不改,押着胖经理进场彩排了。
胖经理站到舞台上,脚打跪,几次打退堂鼓,郝东便退了一步,将独唱改成对唱,与胖经理一起唱。
张主编在M国忙完张老头的后事,上飞机回国前,通知郝东做两件事:一是联合夏秋,以董事会名义提议召开股东会;二是以私人名义,邀请“锦港诚德集团”和“D国黛摩投资基金”实际控制人前来嘉胜一聚。
郝东与夏秋电话沟通股东会之后,又约定夏秋在时尚综艺晚会上演唱《圈爱》。
郝东补了一句:“《圈爱》是压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