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兽林。
密林走到了那片林子,聂东方从那里离开,戴蒙随之而去,陈歧在那里受伤,她在那里被戳中痛处。
林子里万物生长,先前被摧毁的地方都长出了树木,枝叶繁茂,密林嗅到了精纯的灵气,她蹲下身子,捻起一点泥土,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似乎是新近才用灵液催生出来的。
那场战斗的边缘,树干上残留当时被树叶和剑风刮出的老伤。
似乎到处都已然恢复原貌,唯独陈歧被聂东方钉住的那个地方,深深一道剑坑,已然干涸的血迹渗入泥土,和土地融为一体,像个沉默的坟茔。
站了一会,密林就离开了,她想到陈歧,心绪复杂。按说陈歧也是玄机宗修士,也是个入世的,说不定对霍之沉了解的,要比青萍多得多……
她还是打定主意不去问陈歧。先前肯问青萍,只是本能地认为青萍品行高洁,让人倍感可靠亲切,忍不住信赖,而陈歧……密林还不想贸然将自己的目的暴露给他,省的以后多生事端。
他不是她现在可以应付得了的人。
密林自问自己并不是长袖善舞之人,她没那个能耐。
难的不是放弃,也不是做选择,难的是做一个必然会后悔的选择,难在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
……
瓦严城熙熙攘攘。
才将与田悦分别,密林心中一丝阴霾挥之不去,若有所悟,却又像蛛丝一样飘渺,捉摸不定。人群这样热闹,她不能明白所有人的悲欢故事,别人看她应该也是一样。
摩肩接踵,失之交臂。
擦肩而过的人都死了。
她的手臂忽然被抓住。
密林回头,首先看到的是一只皮包骨头的手,她顺着手看过去,一个干瘦的老头子映入眼帘,八字眉毛花白,连带着睁不开的眼睛下堕,密林的第一感觉是,面生,她并不认识他。
她压下心里冒起的烦躁,使语气尽量和善些,“您认错人了吧?”
干瘦的老头子一笑露出了参差不齐还漏风的牙齿,“我观你四白发黑,双目无神,望气淤塞,阴阳失调,这是有阴煞缠身恶兆,如若不除,后患无穷,轻则扑街小失财物,重则身死……”
密林强忍拂去那老头子喷到她脸上口水的冲动,打断道:“谢谢,没有兴趣。”这瘦弱的手十分有力,密林试探两下竟挣脱不得,顿时有些尴尬,望了望四周。从这周围人见怪不怪的表情看来,这老头子拦路当街看病可见是常态。
先是看在这老爪子状似骷髅,像是一扯就断,她怕到时候被这老头子碰瓷才没有使出全力,密林仔细辨别,这老头子看起来年已耄耋,好歹也是个筑基期。密林无法,暗驱灵力,欲大力挣脱,谁料那老头竟然松开了手,密林一下子失去平衡,扑了出去,跌倒在地。
密林回头冷冷盯着老头,她的额头擦破了皮肉,立时鼓起个包。
始作俑者一脸与他无关的表情,“哎呀。”指着地,“呐,说了你不听。”
密林心里暗叹倒霉,起身,当即疾走起来,不想再与这老头过多牵扯,她还想去无问阁看看各类丹药市价。福愆镇禁空,她可不是以前那个可以为所欲为的散修了,倚仗同时带来的还有束缚。
背后那老头子却一直阴魂不散,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一直在背后碎碎念:
“是不是觉着眼睛酸胀干涩流不出眼泪?”
“是不是老是耳鸣心悸?”
“是不是看东西有重影?”
“是不是产生幻听幻视?”
密林越听越烦躁,施展起瞬移,贴地消失。
她方至下一地点时,却见到那老头子已经等在了那处,冲着她露齿笑!密林心中悚然,却也激起了胜负欲,以更快的速度瞬走,然则那小老头竟每次都能以比她更快的速度等在她前面!
密林这才严肃对待,故意冲他一笑,装作再次施展瞬移,实则身形未动,这下她看清了——那小老头子并不是以疾走之速胜过了她的瞬移,他的身影倏忽消失又突然出现,形同鬼魅,赫赫然也是瞬移术!他似乎半道警觉被密林晃点,又回来了,见密林正想往方向跑走,对她喊道:“你不要这个啦?”
密林回头,只见那小老头正提溜着一个储物袋的绳子晃荡,那储物袋上绘有天旭派的火焰纹样。密林一摸,糟了,筑基丹!密林只道他瞬移术比她使得更加精湛,速度更胜一筹,却没想到他这三只手的行当也异常精通,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就窃走物什。
这老头忽然出现,言辞行为都太像个江湖骗子,以至于她都放松了警惕,眼下看来他并不简单。要是他真是个普通贼人,偷盗就是他的目的,何故大张旗鼓告诉她?明明通晓瞬移术,却如同猫捉耗子一样戏耍她。这到底是他别有用心,还是他就是个老糊涂?
眼见密林神色变化,那老头子嘿嘿一笑,瞬移而至,密林根本来不及反应,那老头子悄声细语,语调戏谑,“是不是……能莫名其妙瞬移?”
密林惊怒,一手抓空,“是谁派你来的!”
老头子扭了扭身体,“来追我呀!”
直追了不知多远。
老头子被密林捉住衣领,气喘吁吁,目含异色望了一眼吐息平缓的密林,“还给你,还给你嘛。”密林揣好储物袋,睥睨着老头,“说不说?不说打死你。”
老头急道:“年轻人要尊老爱幼!”“欺负老头可不算英雄!”
密林皱眉,“不想吃苦头你就从实招来。”
老头四下环顾,“跟我来。”
密林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冷笑道:“我告诉你,我可是天旭派弟子,别耍花招,就在这儿说。”
老头轻哂,“你也不过是外门弟子罢了嘛。”他头往一边偏去,“你仔细看看这是哪里?”
密林心有防范老头诈她,一边警惕着,一边快速瞟了一眼,原来他们从福愆镇跑到了瓦严城中心来了,偌大的城主府就在巷子外。
老头说:“城主是天旭派的真人。这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我能耍什么花招?就算你是外门弟子,真人终究也会念及同门,这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说话之间,老头的脸蠕动变形,显现出了他的本来面目——眼睛暴凸,眼袋下垂,脊背微驼——正是费工。
出现在他先前幻形出那张脸庞上的鬼马表情消失殆尽,费工神色恭谨,朝密林略伏身体,作了个“请”的动作,直指城主府大门,“我家主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