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千殇看着眼前男子意气风发的模样,陷入对往事的追忆,彼时她亦是如此,奉诸葛丞相的谕令着手组建魇族,最初成立时的五位魇使,如今早已飘零天涯,不知去向,仅留下自己独木难支。
或许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明白“魇”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那些挣扎在梦魇中的灵魂,交给了时间,慢慢淡漠。
“对嘛……”苏峻似乎很赞赏江寒的态度,却被紫千殇一瞪给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紫千殇转身离去,意味深长道:“江寒,人生有许多的选择?,而怎么选择,每个人都不一样,结果也不一样?,希望你不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
苏峻幸灾乐祸地吐了吐舌头,“小子,你完了……竟敢拒绝我们紫帅的好意,她若是生气了,可有你好受的。”
江寒默不作声,却在心里反复咀嚼着紫千殇的话,究竟是经历过怎样的人生,才会生出这样的感悟呢?
苏峻见江寒半天没回话,以为他真是为自己的前景担忧,“放心好了,五位魇使之中就属紫帅脾气最好了,惹到她的人大多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就是断个手脚而已。”
“五位魇使?”江寒捕捉到苏峻话中的关键,向他询问道。
苏峻一时间察觉到自己的失言,当即闭口不言,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道:“这朔方宫中,你可以四处去走走,熟悉一下环境,只是需要注意有人把守的禁地千万不要进去。”
江寒看着苏峻那讳莫如深的模样,更是对紫千殇多了几分好奇,身为女子,却能居为魇族五位魇使之一,她的武功岂非比苏峻还要高上不少?
江寒摇了摇头,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抛在脑后,走出了正殿,向空中跃起。
江寒看见一只鹰在头顶上那片晴朗的天空展翅高飞,在长空中悄然盘旋,不时划出一个个巨大的圆圈。
江寒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这只猛禽。它的动作的雄健令他怦然心动。他羡慕这种力量,他羡慕这种孤独。
从前江寒深深渴望孤独的自由,以为有了翅膀,就会变成一只鸟,以为变成鸟之后,就可以拥有自由。而今,拥有了期盼的翅膀,却只能在小小的空间里,遗失了自由。
原来,他自己还是搞不懂,是想要翅膀,飞翔,或是自由,还是只要一种追求似真似幻的虚假自由。
“当你飞翔的时候,你会忘了这一切。”
“真的可以忘吗?”江寒喃喃自语。
假以长夜,又是否会想起那些埋藏在光阴深处的人和事?
花开花落年华散,?燕归燕来人不复?。有些人、有些情,注定只能在记忆中深深缅怀。
亭台水榭,榭外远山,山上清竹音;?近水楼台,台边楼阁,阁内清烟渺。
“这乐曲……”江寒颤抖着嘴唇,凝视着不远处的楼台,“那是言锦心在月下弹奏的那首古琴曲。”
一曲《燕栖幽兰》,不恋红尘,月下闻瑶琴,起舞和一曲,仿佛映当年,翩若惊鸿影,一颦一笑,生魅吾心。
“你……”,江寒看着坐在琴案前的女子,不自觉的将她和言锦心合二为一,记忆中那个女子,也是这般,恬静素雅,不染尘埃。
女子仿佛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响,回头看向来人,与此同时,江寒也看清了女子的面容,竟是前不久离去的紫千殇。
江寒那模样,清晰可见,一动不动,沮丧颓唐。紫千殇的纤纤玉指支在弦上,她知道他在看她,她也在注视着眼前的男子。
紫千殇不动声色的拭去脸上的泪痕,却依然被江寒察觉到这个微小的动作。
沉默了半响,江寒开口道:“你为什么哭?我以为你是没有感情的……”
紫千殇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这首曲子是我交给小言的,是小言以前最喜欢的曲子,我想,你多半是已经听过了吧!”
江寒微微点头,算作回答。
“感情……”紫千殇用低到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我没有感情用事,也没有感情用事了。”
冷漠是真感情,还是没有感情??
没有感情吗?有吗?
江寒道:“我还以为这首曲子是她自己感悟出来的。”
“这么说也未尝不可。”紫千殇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没了下文。
“我想知道她的过往。”江寒看着紫千殇,眼中满是期盼。
“当初,若是我不入寒尘门,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故事了吧。我就是带着小言和小峻来到那儿的,我当时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却早已注定了将要走的道路,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宿命吗?”江寒从言锦心和紫千殇的口中都听到了宿命这个词,“你们的命运不能自己掌控吗?”
话音刚落,江寒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可笑,曾经的自己,又几时掌握过命运?不能改变的过去以及无法掌控的未来,叫做命运。
紫千殇闻言轻笑一声,看着朱窗外的夕阳,道:“它将世界涂抹的像血染红了般,这是太阳的最终宿命。而我,还可以看多少次这种悲哀的天色呢?”
她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戏谑道:“我想你应该写个话本,记载关于一个亡国公主怎样爱上一个敌对阵营的杀手的故事。”
“你是说?”江寒一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
“言锦心是羌族的遗孤,羌族无情的被曹魏的铁骑碾碎,身为亡国公主,开始的时候浑浑噩噩,后来遇见了在战乱中幸存下来的我。”
“我曾说:我想复国,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她说:我陪你。?”
“现在想来,小言说陪我,不过是因为一个人孤独久了,想要找一些事来做。而我却因为她这简单的三个字,好像被深深打动了。”
江寒打断了紫千殇,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紫千殇冷哼了一声,一时间她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没有感情的魇使,“你算什么?我与她之间不需要一个外人评判。”
江寒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但仍不满紫千殇咄咄逼人的姿态,一时间唯有以沉默相对。
“我在寒尘门遇到了其他四人,齐力组建了魇族,而小言开始修炼暗杀术。那几年,暗杀之术几乎将她的心力耗尽。”
“可是,她无法放手,在这个世间,总有一些事,一旦撒手,就像指尖砂,风中线,永远失去。她是一国公主,弑亲之仇,亡国之恨,如何不报?纵是倾尽她一生之精力心血,也必然要光复羌族。?她,没得选。”
清平古琴调,能不能让每个人追回旧日的思念,不再悲伤?
当年,我曾经劝告小言,你暗杀术已然大成,毋需再练了,其实又何尝不是不忍心她由公主转变为杀手。
小言说羌族女子自幼习武,没有剑的人迟早会死于剑下,她不怕苦痛也不怕死亡。?
我于是问她,那你怕的是什么??
小言告诉我是“习惯”,她怕时间和年龄会让她习惯于流亡生活,更怕她的勇气有一天会消失殆尽。?
我告诉他你是羌族人的公主,羌族人的骄傲,你担心的事永远不会发生。
小言笑而不语,两行清泪,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