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么多的人拥挤在一起，是根本不可能认出谁来的。
林浅浅看着他们，心里忽然就冒出这样的想法。
方缜站在离医生最近的地方，他一身黑色的西装在一群白色的白大褂里面看上去有些突兀，他背对着林浅浅，林浅浅看不见他的表情，不过听声音也知道，他现在到底有多焦急，“奉天，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凌奉天看了看他，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林浅浅的手脚顿时都冰冷起来。她像是又被扔回了昨夜那个深不见底的湖泊，看不见希望，只能任由自己一点一点地陷入了黑暗，从此再也走不出来。
方缜拧起了眉，“摇头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话啊！”
凌奉天举起手来，在空中压了压，“方缜，你别激动，我们已经尽力了。”
林浅浅捂住了嘴，强忍住自己咆哮的声音，什么叫尽力了，不就是掉进湖里面去了吗，不就是呛了几口水吗，陆向东那样的身子，怎么可能会出事，这个医生脑子进水了吗，对，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即使这样不断地告诉自己，林浅浅捂着嘴的手，还是鼓起了粗大的青筋。她已经不仅仅是捂了，而是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嘴，生怕有什么呐喊从自己的嘴里跑了出来。
方缜似乎有些惊讶，但是惊讶过后，就平静下来。
林浅浅恨不得冲过去，这个男人不是陆向东最好的朋友了吗，为什么在听见陆向东出事的时候，还这么冷静。
还是说，其实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
他跟在陆向东身边，表面忠心耿耿，实际上每一天都在策划着要夺取所有属于陆向东的一切。
林浅浅心里忍不住愤怒地咆哮着。
方缜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的林浅浅，他转过头去，对着人群里面某个哭得快要昏厥过去的男人招了招手，男人走了过去，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声音压得很低，林浅浅听不清楚。
一直到方缜又将视线转向了凌奉天，他的声音才又高了起来，“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毕竟，他的病……我们也早就清楚了，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凌奉天拍了拍他的肩膀，“其他的事，我想也不用我多说了，说实话，以病人现在的情况，本来就只能再拖上六七个月左右，可昨晚出了那样的事，病人的身子更加糟糕，现在看来，能不能撑过半年，都是个问题。”
半年？
半年！
林浅浅僵硬地站着，手放了下来。
她困惑地看着前方还在交谈的两人，眼前有些花，她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只剩下一片湿淋淋的水意。
怎么可能只有半年。
林浅浅扯了扯嘴角，想要冲上去，抓着凌奉天的脖子大骂，说他是前所未有的庸医。不可能只剩半年的，因为……因为……他曾经告诉自己，要自己一辈子陪着他的。
她都答应了。
现在这样，是他要反悔，要赖账吗？
方缜和凌奉天又说了一会儿之后，就转身走到了一旁等候的众人里面，说了几句，然后所有人都朝着林浅浅的方向走了过来。
林浅浅看傻了眼，她下意识地闪过身，躲在了走廊的转角处。
医院里来来往往的病人很多，她那个小小的身影根本一点都不起眼。
林浅浅知道，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像陆向东一样，不管是在多拥挤的人群里，也能准确无比地走到她面前来，牵她的手。
方缜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端。
林浅浅看着他们的背影，手指握得咯咯作响。他们怎么能就这样走了，陆向东还在病房里面躺着，他还昏迷不醒，他们怎么能够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就离开？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走茶凉吗？是不是他们以为陆向东只有半年的日子了，所以就不用再讨好他，再奉承他？
一想到陆向东现在孤零零地躺在病房里面，林浅浅就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她靠在墙上，用力地捂着自己的嘴，无声地哭了出来。
她不敢追上去，她不敢冲到方缜面前，理直气壮地拎着他的衣服，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不能。
她的衣服里，还有着那个拷贝了陆向东重要资料的U盘。
林浅浅摇着头，不断地撞击着身后的墙壁。她没有资格啊。她已经没有资格了啊。
方缜他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陆向东而已，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只是像一个路人一样经过了他。可是，她比他们还要丑陋，凶狠。她手里的那份资料，是可以将陆向东置于死地的。
林浅浅痛苦地闭上了眼。
眼泪哗哗地就从眼眶滚落出来。
二十几岁的女人穿着病号服在走廊里仰头痛哭的样子实在是难看，不少人都露出了好奇或嫌弃的神色。却没有人上前来过问林浅浅到底怎么了。没有人，愿意因为一滴眼泪就走进别人的人生里面。
林浅浅更加肆无忌惮地哭起来。
她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强装的强大。她忍不住在想，要是陆向东昨天晚上没有救自己，死的人就是她。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呢？
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自己，他的时间只有那么多了。
要是她早一点知道的话，就不会故意惹他生气，就不会想法设法地躲着他，就不会胆战心惊地提防着他。就不会处心积虑地去偷一份什么破资料。
她会把这些时间全部收集起来，用来好好爱他。
欺骗也好，利用也好，她都不会介意。她真的不怕，就算陆向东不说，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将他身边的女人全部赶走。
他是她一个人的，谁都不能靠近。
从头到尾，她其实都没有真正地怨恨过他。林浅浅只是不甘心，她不甘心自己的一切都被陆向东掌握在了手心里。
所以她才会那么迫不及待地要摧毁了陆向东。
她要让陆向东知道，她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没有用。林浅浅知道，自己在陆向东面前，从来都是自卑的。她脾气不好，学历不高，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地位，除了一颗爱他的心，她什么都没有。
但陆向东要的，恰恰都是她没有的。
陆筱西告诉过她，陆向东需要一个能够赶走他身边所有麻烦的女人。她感到害怕，才会那么幼稚地想要证明给陆向东看，她其实比任何女人都要厉害。
然而现在，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走廊上面的人来来往往，他们顶着相同的麻木的脸。
或许是这里见证了太多悲欢离合的故事，让那些原本该有的热情和眼泪统统被都冻结了。
林浅浅痛苦地闭着眼睛，头顶传来了一个清冷但格外好听的男声，“林浅浅？”
林浅浅诧异地收回了眼泪，她仓皇地睁开眼来，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穿着干净的白大褂，微微低着头，带着淡淡的笑意，望着自己。
凌奉天。
林浅浅立刻认出他来，有些吃惊地后退了半步，身子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僵硬地站在凌奉天审视的目光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林浅浅的沉默一点也没有影响到凌奉天，他看上去就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伤人一样，又笑着问道，“你来做什么？”
“我……”林浅浅不由语塞，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脚上还穿着病房的蓝色拖鞋，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上面有一个难看的灰色脚印，她忽然就觉得泄气，“我只是路过这里，马上就回自己的病房里面去了。”
“是吗？”凌奉天的脸上一直挂着笑，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明显地变了意味。
林浅浅的唇咬得发白，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地从自己的牙缝里面挤出了一个肯定的语气词，“嗯。”
凌奉天不再说话，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似乎是在催促她赶快离开。
林浅浅死死地埋着头，艰难地迈开脚步，从凌奉天的身边绕了过去。两条腿仿佛是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
从转角到楼梯处，不过是几十步的距离，林浅浅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
耳边全是刚才方缜和凌奉天的对话。
我们已经尽力了。
他的情况，最多只能拖个半年。
半年，半年意味着什么？林浅浅的脚颤抖得厉害，她和陆向东之间走过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以为早已耗尽了自己的一生，回过头去，也不过是半余年罢了。
林浅浅迟疑地回过头去。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凌奉天面前，“凌奉天，我想看看他。”
“看了就走？”凌奉天的语气和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也不相匹配。
林浅浅心里就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地难受，她咬着牙，忍气吞声地点了点头，“我只是看一眼而已，一眼就好。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看了之后，我就立刻离开，我保证。”
林浅浅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样，她不是陆向东身边唯一的人吗，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身边，照顾他，看着他吗？
可是现在，她却被一个医生拦在外面，讥讽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戒备地不许她靠近陆向东。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可林浅浅又实在无法理直气壮地冲进去。
衣服兜里的U盘时刻提醒着她，现在的她，就是草丛里惊醒的毒蛇，随时都有可能将陆向东咬伤，只要她愿意，陆向东的一切都将会失去，她可以将这个男人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部都加诸在他身上。
她是恶魔。
凌奉天的防备是对的。
林浅浅的潜意识里，已经不能再将自己看做是那只没有丝毫伤害力，急了的时候咬咬人，但永远都不会真的伤害到谁的小兔子。她是恶魔，是毒蛇，是可以毁掉陆向东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