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意外重逢
一帮老人家喝茶聊天正在兴头上,凌浩拉着我的手,我们偷偷地离开了正厅,他带我去参观整个大宅,原来除了正厅,还有偏厅、花厅、内宅、厢房、佛堂、回廊、祠堂、庭院……想想这可不是旅游景点,而是我们住的地方,看着穿梭在其间忙碌的佣人们,看着满眼的木雕石刻、如意屏风、红木家具,我那虚荣的思想不知不觉地开始在体内滋生蔓延,原来没有顾城,严子晴居然可以过上少奶奶的生活,这样想来,他走了挺好,他要早点走岂不更好,我不就早过上这样的日子,眼前的一切简直就象做梦一样,换了别人早在梦里笑醒了吧,而我直到最近才发现,原来人还可以这样的活着,这才叫做生活啊。
宅子里到处可见匾额、楹联、刻字。凌浩指着一面长满爬山虎的墙壁,说:“子晴,你看,那墙上刻的可是乾隆爷亲题的御书啊!”
我仔细看去,青苔之下依稀辨认出那墙上刻的是“父子三进士,兄弟两尚书。”我吐了吐舌头,说:“你们沈家真不愧是诗礼传家,难怪你的智商赶上爱因斯坦了呢。”
凌浩得意地大笑说:“这兄弟俩可不一般,他们是同年中的进士,又是一起提拔做的尚书,而且你知道吗,他们是双胞胎兄弟,所以乾隆爷知道后很兴奋,当场提笔写了这个赐给了我祖上的那兄弟俩。”
我装做惊讶的样子说:“天呐,原来这样啊,你们家还出过双胞胎啊?”
“我们沈家不但是进士世家,还是双胞胎世家。不过,和中进士一样,不是每代都能生双胞胎的,我父亲他那代就不是,但是,到我这一代是的,”凌浩一脸得意的说。
“哦,”我内心一怔,莫非他早知道顾城是他的双胞胎兄弟?
凌浩得意的神色突然一变,目光黯淡下来说:“其实我还有个双胞胎弟弟,我是四月二十三凌晨时生的,妈妈生我很顺利,但是生我弟弟时难产了,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把弟弟生下来,但是,弟弟生下来已经不行了,不然的话,你会看到我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如果他还活着,我该有多疼爱他啊。”
他的话仿佛在我耳边响过一阵惊雷,什么?他说什么?他说顾城在出生时就已经死了,可是他分明活着,直到三年前才死的呀,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难怪凌浩象拂晓的明星,而顾城象夜空的月亮,原来冥冥中早已注定,只是说顾城一出生就死了,这个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中午,我们围坐在红木方桌旁吃饭,桌子上摆满了夏雨荷亲手烧的当地特色菜,我终于看到并尝到那道久闻的“清蒸白鱼”,它是用地道的太湖白鱼烧就的,口味果真很清淡,但爽口滑嫩,非常好吃,不过我还是觉得味道有点酸酸的,眼前又闪现起四月二十三那天黄昏时的情景,我下意识的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还好,那情景只是一闪而过,没有影响到我的好胃口。
除了太湖白鱼,还有太湖白虾和银鱼炒蛋,香油鳝糊,三丝鱼卷,糕里虾仁,状元蹄,农家草鸡煲,莼菜鱼圆汤,酒酿饼……夏雨荷不愧是厨艺高手,竟然忙出这么多的菜。凌浩一边吃一边监督我,每当我把筷子伸向鱼虾,他就用眼睛狠狠瞪我,我只得收敛不敢多吃。
吃完饭,稍事休息后,下午,沈青宇带着我们在同里镇上游玩。同里的主要景点可以概括为“一园”、“二堂”、“三桥”。一园是江南名园退思园,此园在不大的面积里精巧安排,使得小小的园林给人一种移步换景千变万化的感觉。两堂指的是崇本堂、嘉荫堂。三桥指的是太平桥、吉利桥和长庆桥。
雨还是恼人地滴滴答答,一点一点地下着,象旧时女人的裹脚布,又臭又长。雨又象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不知疲倦地反复诉说着陈年往事。我站在石桥上,撑着伞在雨中驻立,桥下碧水中映出的那个人影,为什么看起来如此清冷幽深,此时,不知谁家的胡琴咿咿呀呀地拉响,为什么非要是雨碎江南的调子。
“顾城,你在哪里啊?你知道吗,我来同里了,本来是你说要带我来的……”我自言自语,一只水鸭无声地从水面掠过,瞬间把我的身影击得粉碎,无数的涟漪散动着悠远的圆圈,我的心情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傍晚,雨终于停了,久违的阳光出现了,它竟然还抓紧最后的时间,来抚慰一下快要落入夜幕的同里。此时,沈家大宅的屋檐下,一串串大红灯笼迤逦点亮,可惜再多的灯笼也点不亮即将到来的黑暗。
我们回到家里,转头之间,我发现一直陪在身边的凌浩,此时不知到哪里去了。一问,见着的人说少爷去了木香园,木香园是沈宅里一个小庭园的名字,我也走进了木香园,这座庭园很精致,园内有花木、假山、鱼池、五步廊、亭台、小桥,别是一番雅趣小景。
远远的我看到,夕阳余辉下,天空飞旋着点点杨花,一个白衣如雪的男子背影,独立在花香满径的庭院中,晚风吹过,轻轻撩起他的头发,耳边隐约听到,这世上最温柔的声音在清唱。
心跳乱了节奏。
梦也不自由。
爱时的绝对承诺不说。
沉到一千年以后。
放任无奈淹没尘埃。
我在废墟之中守着你走来。
我的泪光承载不了。
所有一切你要的爱。
因为在一千年以后。
世界早已没有我。
那是林俊杰的“一千年以后”,我的情歌王子他又在温习钟爱的歌曲了,我静静地站在他背后聆听着,我喜欢听他的歌声,他唱了一会,停住歌唱,开始从嘴里吹奏出长长的、幽幽的口哨声。我一下呆住了,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我想起来了,是顾城在我背上画芙蓉花的那个下午,我曾做的梦,怪不得那个身影既陌生,又熟悉,原来他竟然是凌浩。
我感到眼睛一阵刺痛,有湿热的东西流淌下来,我开始相信,和顾城的相恋,只是上天为了能让我和凌浩更好地相识,我开始相信凌浩才是我的真命天子,顾城不过是我人生中一飘而过的飞鸟,所以在我和凌浩相识后,他便离开了。
这样想了后,我顿感身子一轻,是啊,和顾城的恋情,是该结束的时候了,其实,我不得不承认,时间确实是疗伤的良药,我对顾城的记忆已经变得越来越淡,他正渐渐地被我丢弃到荒芜的废墟里,埋没在遗忘的黄土当中。我挥手擦干眼泪,发出极轻的一声叹息,然后我慢慢走向凌浩,从背后将他紧紧地抱住。
顾城走后的第四年,我终于开始遗忘顾城。
从同里回来后,我从无名指上取下了那枚戒指,放入书桌抽屉的角落里,它将永远地被尘封在记忆的最底层。我把卧室里堆满的那些顾城留下的东西,全都给卖了,一样不剩,它们都是用斤称的,当初装满三、四大箱的画册、书帖,没想到总共只卖了人民币二十块,我的卧室顿时变得宽敞明亮。
我变了,再不是以前那个自命清高的严子晴,我开始心安理得地接受凌浩的任何礼物,不管有多昂贵,我都统统照单全收,那些以前只有在杂志、电视上欣赏的衣服箱包、首饰、化妆品、香水,现在撑满了我的衣柜、房间,我的发型交给了凌浩的发型师负责,让他做一次发型,就要花掉人民币一千多块,我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每天我全身上下走马灯似的轮换着香奈儿、范思哲、纪梵希、古琦、普拉达、DIOR、LV……这些曾经对我来说只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国际奢侈品,耳环、项链、钻戒、手镯……以前不爱戴首饰的我,现在不穿金戴银是不会出门的,我开着凌浩送我的进口白色宝马上下班,休息日如果凌浩值班不能陪我,我就到高档商城疯狂SHOPPING,看到顺眼的就买下,根本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凌浩送我的那张卡,我试过怎么刷都刷不爆。
有时,我呆呆地望着镜子里的那个女人,那个华丽装扮、一身脂粉气的女子,还是我吗?简直不敢相信,以前我最讨厌这样的女人,没想到有一天我也沉沦至此,难以自拔。
凌浩在每年的四月二十三,他生日这天,都会向我求婚,可是我却不置可否,结婚?那曾是我最喜欢的童话结局,王子与公主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他们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如今在我眼里,觉得好天真、好可笑,干嘛要结婚,现在这样过不是很好吗?
顾城走后的第六年,我在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说也有个叫顾城的年青人,在全国美展上拿了最高奖,但是我看了只是淡淡一笑,现在再看到这个名字,我已经能做到不动声色,我知道那人不会是我曾深爱的顾城,因为他再也不能画画了。
第八年,凌浩爷爷凌宗扬的身体健康陡然直下,他本来就有冠心病,现在又被查出患了脑梗,情况时好时坏,他经常问我们什么时候打算结婚,我们总是笑着避而不谈。也是在这年,我的单位分来了一个年青女孩,被安排在我负责的组,她叫乐欣,杭州人,这年从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毕业,是我的学妹,她热情活泼,是个自来熟的女孩,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可爱的女孩。
第九年的春节,凌宗扬终于发了大火,命令我们马上结婚,他想能在他活着的时候抱上曾孙,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快满三十岁了,象这个年纪的女人早就该做母亲了,春节后,我和凌浩领了结婚证,我正式搬进了凌家,虽然婚礼还没有举行,但实际上我已经是凌浩的妻子了,凌浩说要给我一场最奢华最浪漫的婚礼,定在这年的国庆节,我的老朋友们都已结婚生子,我邀请乐欣做我的伴娘,她很高兴地一口答应了。
凌浩的房间我们重新进行了装修,全按我喜欢的乡间田园风格来操作,在整理房间的时候,我从他的贮藏室里拖出三、四个旧箱子,箱子上积满了灰尘,打开箱盖时扬起的尘土,呛得我不停的打喷嚏。这些箱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玩具、衣物、皮具、手表、书籍……什么都有,好象都是新的,没怎么用过,硬是生生摆旧了,我好奇地一件件翻看着,凌浩走进来时,我正抱着一个树熊玩具亲嘴,他脸色灰灰的,一把扯走我手里的树熊,扔进了箱子,然后对着门外大叫:“梅姐、芸姐,快过来!”
两个穿黑衣套裙的女人匆匆走了进来,问少爷有什么吩咐,凌浩说:“把这些箱子都拿出去扔了。”
我皱了皱眉,好好的东西,扔了多可惜,就算不喜欢,送人也好啊?我拦住她们说:“干嘛要扔掉啊?他不喜欢,给我好了。”
凌浩淡淡地说:“还是扔了好,你一旦知道它们意味着什么,就不会想留下了。”
“它们意味着什么啊?”我愣愣地望着凌浩。
“这些都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们送给我的礼物。”凌浩苦笑着说。
“哦,”我咂了咂嘴,看来他以前真是够受女人欢迎的,忽然,心头有点酸酸的,只有一点点。
“现在,你还想留下吗?”凌浩说,我摇了摇头。
凌浩抱住我说:“这些东西早就该扔掉,因为从八年前开始,我只接受一个女人送我的礼物。”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眸,我紧紧地抱住他,我们俩忘情的彼此亲吻,两位女佣慌忙拖着箱子逃离了这里。
这几天,我埋头在一大堆红帖上写上各位老朋友的名字,在写这些红帖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很久没和她们联系了,我不知不觉地跳出了她们生活的世界,除了在她们结婚时,我衣装华丽的闪亮出场,掏出一个个沉甸甸的大红包递给她们,引来她们惊讶的眼神。此时写帖的我,心是绝对的冷硬,这一纸纸红帖是我对她们的追债,我想她们不但会原谅我,而且会欣喜的祝福我,因为,老女人严子晴终于要结婚了。
顾城走后的第九年,各大报纸娱乐版上刊登出东恒集团继承人凌浩与平女之女严子晴将在国庆节举行婚礼的特大新闻。
今天我们这个组完成了一个设计项目,晚上我请大家吃完庆功宴,照例卡拉OK狂欢一晚,凌浩正好不值夜班,也过来陪我,唱歌一向是他的最爱。唱歌当中,乐欣提到他的男朋友这几天从杭州来南京办事,于是我们这群无聊的好事者,叫嚷着让她打电话把他喊过来,给我们欣赏一下,这不过又是一件没事寻开心的闲事罢了。
但是,我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他,顾城,那个曾经让我深爱的男子。再没想到,八年过去了,他没有死,还成了画家,他不是色盲吗?怎么能成为画家?原来,那个全国美展上获最高奖的顾城,就是我爱的那个顾城。既然他还活着,为什么他却不联系我,要知道,我的手机号码一直就没变过,其实在我内心最深处,还是期盼着他没有死,期盼着有一天,他会打电话给我,这就是我迟迟不肯答应凌浩求婚的根源,我还在等他,等待了整整八年,终于我不想再等了,终于我爱他的心彻底死透了。
我自以为现在的严子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为情所困的傻女人,纵使是小白兔修炼千年也会成精,可是没想到,就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的心瞬间土崩瓦解。顾城,曾经我那么爱着的一个男人,如今他静静地坐在乐欣的身边,始终微笑着,他的笑在我眼里象针一样凛冽冰冷,深深刺伤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