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卿幸好不是一个人下的山。
楼冲雨答应了她要带空雨回不乐山治疗,但是没办法号令未亡的重伤躯体,正在考虑是否要自己扛着出门的时候,一男一女两道影子便蹿了进来。
楼冲雨看着眼前两个人,年纪大约都在三四十岁左右,男的高高瘦瘦,像极了竹竿子,五官平平无奇,只是一双胳膊几乎长到膝盖,颇有些不合乎比例,女的肤色黑亮,扑了细粉,白里透着青,似乎脾气有些不太好,蹿进屋子的时候,嘴里还在一个劲地埋怨身边的男人扯着她的衣服了。
鬼卿倒很高兴,她指挥奇奇怪怪的两人道:“你们先来拜见教主大人再斗嘴吧。”
女人果真就停下一张从进门就不断开合的嘴,和男人一齐看向正扶着脑袋一脸头疼状的楼冲雨。
只是安静就是一瞬间,下一秒,楼冲雨感受到了更大的冲击力。
女人率先“哇”的一声叫出来,楼冲雨眼看着她的眼眶一下子绯红,转眼便吧啦吧啦地开始落眼泪,她一面落眼泪一面和男人一齐跪在楼冲雨脚边,两个人一左一右抱住了楼冲雨的大腿。
“他们那些杀千刀的说教主大人您死了,我就说您怎么会死呢,就是天下人都死了,教主大人您也是千秋万代啊。”
女人一边哭,一边将花了的脸往楼冲雨腿上蹭,男人跪在旁边,憋着气像锯了嘴的葫芦,想让女人注意分寸,也不开腔只一个劲扯她的袖子,女人却不领情反而一个眼神横过来。
“你扯什么扯,当初他们下密室的时候,你不去扯着他们,现在倒来扯着你媳妇,眼睁睁看着他们抬上来七具尸体,那是他们污蔑教主大人的证据,就这样被他们抬出来,你看看丢脸不丢脸,教主大人没死,脸也被你丢尽了,你个没用的。”
男人被女人顶得脖颈子一直,一张脸几乎红到耳朵根子。
“没。”男人蚊蝇道。
女人还要念叨,楼冲雨忙像拉八爪鱼一般一边扯一个把俩人从自己的腿上扒拉下来。
“鬼卿,让他们离我远一点。”
楼冲雨被他们闹得脑壳痛。
鬼卿当即手一背,命令道:“小侄儿你带着你媳妇起来。教主大人以前就说过不准你们再抱腿的,怎么就不长记性的呢。”
话一说完,两个人果真哂哂地松开了楼冲雨的大腿。
楼冲雨颇有些好奇。
她年纪尚轻,看上去比自己都小上五六岁,怎么对着个三十多岁的人张嘴便是小侄儿,况且说是姑侄关系,长得却没有半分相似,。
然而此时境况毕竟太杂乱了些,外间闹哄哄,里面两个人虽然放开了楼冲雨的腿,但是看架势随时都可能扑上来,当下便只好压下心中的好奇,向三人吩咐道:“带着这个人,回不乐山。”
夫妇俩人虽然让人头疼,办事效率却不错,很快牵出一辆宽敞的两骑马车。
男人先扛了昏迷不醒的空雨,楼冲雨和鬼卿随即钻进去,夫妇二人坐在车外赶马。
一行人很快离开小镇。
马车轴轮在山间吱吱呀呀地转,当鬼卿第四次将自己的小耳朵贴在空雨的口鼻处检查呼吸的时候,楼冲雨忍不住开口道:“你为何要救她?”
“因为鬼卿伤了她啊。”鬼卿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从前没有伤过别人吗?”
“鬼卿不仅伤过人,还杀过人呢。”
“那你为何不想着救他们?”
鬼卿歪着脑袋想了想,又看了看随着马车一颠一颠的面色苍白的空雨,试探着回答道:“因为她是为了救自己的心上人才被鬼卿弄伤的,鬼卿本不想杀她,所以得救她。”
这席话大抵让鬼卿十分满意,便忍不住再补充道:“没错,就是因为这样,鬼卿必须得救她。”
楼冲雨忍不住被这样子的鬼卿逗笑出来,他在心里思量着这个女孩子还算得上坦率真诚,做事虽有时有些幼稚却好歹知道分寸,打算试探她几句,便顺着自己的想法问道:“你怎么是他们夫妇二人的姑姑?”
“教主大人您忘记了吗?”
“我并不太记得了,可能时间太久了吧。”
“他们打赌打输了,是要一辈子把鬼卿当姑姑孝顺的。”
“哦?你们打什么赌?”
“教主大人连这个也忘记了?”鬼卿狐疑地歪头看着楼冲雨。
“咳咳。”楼冲雨尴尬地咳嗽两声,再故作沉稳道:“你们这些小打小闹,本教主从来不曾放在心上过。”
“也对。”鬼卿点点头,才老实答道:“他们说鬼卿的药不好,教主大人带鬼卿上不乐山是可怜鬼卿年纪小,赌鬼卿百无一用,必将被教主大人您遗弃。”
“所以?”
“所以鬼卿让他们找齐不乐山最毒的七种不同的活物,鬼卿在三日内制出解药。如果制得出,他们就一辈子将鬼卿当姑姑孝顺。”
“那如果制不出呢?”
“制不出,就被那七种毒物毒死呗。”鬼卿吐吐舌头。
楼冲雨没料到他们的赌竟是这般刁钻。当下便摇摇头。
鬼卿眼见楼冲雨摇头,嘴一撇,便不高兴了。
“教主大人这次回来就变了,都不喜欢鬼卿了,从前都是‘阿卿’‘阿卿’地叫,如今却是一口一句‘鬼卿’。”
楼冲雨没想到鬼卿突然提起这一茬,当下也不知道作何解释,略微思索片刻后,他开口道:“阿卿,我此一行,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所以之前的有些事情我记不太清了,具体发生了何事我以后会跟你讲,但是现在你得帮我。”
“鬼卿愿意帮教主大人。”
楼冲雨的话让鬼卿十分受用,能帮助到自己亲爱的教主大人,这让鬼卿觉得自己十分重要,于是忍不住兴奋地攥起了小拳头。
楼冲雨点点头,又伸手奖励般拍了拍鬼卿的小脑瓜子。
“停车。”楼冲雨朝着赶马的夫妇俩道。
“教主大人有何吩咐?”
夫妇二人应声停下来,女人掀了车帘探头问道。
“你们二人带着这姑娘先回不乐山,我和鬼卿稍后就回来。”楼冲雨一面说,一面带着鬼卿下了马车。
鬼卿笑眯眯站在楼冲雨身边,点头附和道:“没错,小侄儿你们快把她带回去,不要把她再弄伤了,姑姑回来了就去治她。”
女人还想再说什么,看见楼冲雨,立马又止住了,果真就和闷头丈夫一起赶着马车往山上先驶去。
楼冲雨和鬼卿并排着开始步行上山。
这是上山的必经小道,此时是深秋的傍晚,雾色弥漫,道旁的草木都带着露气,露气渐渐沾湿了两人的鞋子。
楼冲雨对不乐山没有丝毫印象,眼见不乐山草木掩映,纵使在秋日里鸟鸣声亦此起彼伏,不由得夸赞自己颇有选址眼光。
鬼卿边走边应楼冲雨的要求把前几日各大门派联合攻山的情形细细讲一遍。
那日,鬼卿正在炼药,守山的死尸便有了异象。山下本设了迷局,防止死尸下山,也怕山人误闯,本来好几年都相安无事,却不料那一日,规束尸兵的死尸铃大响,尸体悲鸣冲天。
鬼卿放下手中的药材率教众出来查看时,才发现好几个武林大派集合起来,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毁了迷局,砍翻好多尸兵一路挥刀直上。鬼卿打量这一次攻山与前些好几次有些不一样,再加上楼冲雨不在,教中长老外出办事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便指挥了老弱妇孺先躲了起来,只率教众守住教中重地。
没想到那群人上了山后径直上了正殿,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晓得正殿下的密室,从密室里接二连三地抬出了尸体,摆在大殿里竟足足有七具。
鬼卿从来不曾下过密室,也不知道那七具尸体是怎么来的,只听他们说是七个宗门大派的掌门,说什么魔头要拿他们的尸体炼傀儡杀手。
他们说到后来,越说越离谱,鬼卿打量他们专门趁教主不在,钻了空子来不乐山耍威风,便命教众一起冲杀出来,自己又使了银针催动死尸的肌肉,让身体像复活一般能往前走上几步。
各门派的人先前还与天魁教的人厮杀,一直处于上风,忽然见四下许多死尸走了出来,当下心头发慌,只以为魔头楼冲雨回来了,便乱了阵脚,再不敢贪战,只带着从密室抬上来的尸体一起,慌不择路地下了山。
山上如今受伤的教众已经得到医治,今日鬼卿打听得那日领头的天机教娘娘腔小子的行踪,得了空便和小侄儿夫妇下山准备会上一会,没想到恰好遇见楼冲雨。
“他们都说教主大人您死了,我却是不信的。”鬼卿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道。旁的人说便罢了,教派里的人受了重创后竟然也破罐子破摔地如此这样想,让鬼卿着实有些恼火。
楼冲雨眼瞧着鬼卿气呼呼,自己却不气还忍不住捏了捏她鼓鼓的小脸。鬼卿吃痛地往旁边躲,不小心踩了个空差点摔倒,楼冲雨便不再逗她,一把把她拉回来,老老实实地走路。
“你说他们径直便去了正殿?”楼冲雨边走路边问道。
“是啊,天魁教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外人进出,为什么一进来就像认识路似的,兜头就往正殿闯。”
楼冲雨暗暗冷笑,没想到自己眼皮底下还出了个内奸。
“教中众人可都还在?”
“都在山上。事情发生后,鬼卿不许他们下山,只今日带了小侄儿侄媳妇出来了。”
楼冲雨点点头,对鬼卿的做法十分赞同。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迷局处。
往日此地按照天罡八卦阵法设了七七四十九道局,每一局根据楼冲雨的习惯又稍作改动,所以多年来纵使武林各派组织了好几次围剿,都不得而终,这道局向来是除了教众无人能解,未曾想却在这一次被毁得干干净净。
楼冲雨眼看着满地狼藉,怒极反笑。
很好。自重生以来,武林正派以各种旗号打击自己,如今竟然连内奸都用上了。
他倒不信他们真有通天的本领,这一次到底谁是牛鬼蛇神,他还就偏要扯下面具拉出来认认。
夜渐渐深了,风吹起来,雾早就散开,只黑漆漆的一片。
二人穿过已被毁坏的迷局再往山上走,便是尸兵巡逻驻守之地。天魁教上下除了楼冲雨没有第二个人有号令死尸的本事,所以攻山一事发生以后,尸兵被清理了个干净。
巡逻台上已换成了普通教众,见两人远远走过来,两队三人为组的小队迅速聚拢过来,瞧清楚鬼卿身旁的人,六人早已欢喜得不行。
不一会儿功夫,整个不乐山值夜的教众都知道了楼冲雨回来了。
楼冲雨被许多人簇拥着上了大殿。
天魁教经历攻山一事后,值夜的人数增加来了颇多,换岗也密了些。楼冲雨遣散了些不必要的,又不准他们吵醒旁人,安排一番后,自己也回了从前住的屋子简单洗漱后歇下了。
这一夜各人怀着不同的心事入睡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