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弘七年腊月二十四。
我睁开眼时,皇上正坐在我身旁倚着窗框睡觉。想来是照看了我一夜。
我不自觉地笑了一声,用手撑起身子来,却吵醒了他。
“醒了?”他俯身揽过我。
“臣妾有罪,让皇上担心了。”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有何罪?”他声音里似有冰霜,“霍氏倨傲无礼,心肠歹毒,被朕发配到护国寺念经悔过去了。”
“贵妃娘娘想来不是有意的,是臣妾自己身子弱,不关贵妃娘娘的事。”我道。
他却怒道:“胡说。她如此待你,你还替她说话?所幸太医说只是劳累过度,寒气没有侵体。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是。”我低眉乖巧地答道。
他陪了我约摸半天,用了午膳便回去忙国事了。
我叫来红羽询问情形,红羽说:“娘娘没看见呢,您倒下去的时候皇上正巧撞见了,当即甩了雍贵妃一巴掌,隽贵人又在皇上面前哭诉,皇上罚雍贵妃去护国寺抄经为国祈福,说抄不满九十九篇,年也不必回宫过了!”
我点点头,笑道:“那便不必管她了。今日腊月二十四,是扫房和祭灶神的日子,你同素墨他们几个商量下,也张罗起来。”
“是。”红羽福身道,说完便去招呼素墨他们张罗扫房和祭灶神。
我从床上爬起来,披上外衣,取下了别在外衣上的香囊。
霍斐音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先是顶着为国祈福的名头,让旁人无法说什么,然后估算皇上会在未时三刻左右回来,便在那之前让我们进屋,再带众人到宫门去等,到时便是我们回去落了什么寒疾,也怪不到她头上去,她再买通太医说个什么传染之类的话,说不定我与隽贵人的命也要没了。可她没有料到,我会在出发前就派小秦子去等,让他大典一结束就去找皇上,也防她在大典安插了人以扰乱祭典的罪名将他扣下来。如此一来,皇上便会在未时就提前赶到,而这香囊里夹杂在梅花里的木菊就有了用,木菊是催眠之物,在我本就虚弱时轻嗅一下,便能完成劳累过度晕倒的假象。
我将香囊里的花料倒出来,又抓了一把茶案上的武夷茶叶倒进香囊里,取出针线缝上了香囊,完成后就随手将它放在梳妆台上。
晌午,撷星轩渐渐忙碌起来,宫人们刷刷洗洗看着好是热闹,小秦子和晚晴忙着准备入夜祭灶神,时不时就拌两句嘴。
我穿着一身桃红宫装,披着羊绒披风,抱着个汤婆子,倚在栏杆旁,就看他们闹。
“主子怎么出来了,外面冷,您还生着病呢。”小秦子见到站在廊下的我急忙跑到我身旁道。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无碍的,你忙你的罢。”
“可——”他还欲说话,我却摆了摆手,“真的无碍,我那么惜命呢。去吧。”他抿了抿嘴,最终还是走了。
天渐渐暗了,晚晴便来请我去看她祭灶神。
小厨房灯火通明,灶台上摆着精致的祭品,晚晴有模有样地和“灶神”说着吉祥话,众人都跟着拜了拜,便玩闹在一处了。
今日晚膳是我吩咐的全撷星轩的人同用,我与红羽、素墨、小秦子和晚晴一桌,其他小宫女和粗使另一桌。他们几个一开始扭扭捏捏,酒酣之后便可以胡开玩笑了。另一桌的宫人也有几个壮着胆子来敬酒的,我一一接了之后便玩开了,颇像家中过年景象。
不知家中,又是何情景呢?
启弘七年腊月二十五。
昨夜酒酣,于是睡到日上三竿。幸而素墨醒得早,见唤不醒我,便到坤宁宫向皇后娘娘告假,说我晨醒头痛难耐,皇后娘娘仁慈,恩准了我休息。
我刚起床,酒气未消,皇上便急匆匆地来了。
“朕听说你头痛难耐,怎么却一身酒气?”他坐在我对面,脸黑地像包公。
我讨好地笑着说:“皇上恕罪,昨夜不是祭灶神么……臣妾就饮了一点酒……一丁点儿……这不是饮酒能御寒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脸越来越黑。
我第一次见他那么生气,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敢说话。
许久,他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能够顾惜自己的身子。”话语里听不出情绪。
“臣妾知罪。”我垂着头,喏喏地说。
他却笑了,一只大手揉了揉我的头,“那便罚你陪朕出宫吧。”
“啊?”我抬头震惊地看着他。
“啊什么,”他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我的脑门,“喝酒喝傻了?今日便赶乱岁了,朝廷从明日开始休朝,朕出宫散散心。”
竟然可以出宫?皇上要带我出宫?怎么出宫?我还沉浸在无限的疑问之中,皇上已经叫魏公公送来了两件常服,我望了望衣服,又望了望皇上,没有说话。
“看朕作甚?”他挑了挑眉。
“男装?”我小心翼翼道。
“不然呢?出宫自然是微服。”他不耐道。
“您就在这看着我……换?”我咽了咽口水。
他瞟了我一眼,黑着脸颔首道:“不可?”
我哭丧着脸给他挤出一个笑来,心想他绝对是记仇了!抓起衣服就冲到屏风后,喊到:“皇上恕罪!在……在您面前……臣妾……臣妾换不了衣服……恐耽误了您的大事!”
他那边久久没有声音,我探出头,却撞见了他正在脱衣服,青年挺拔的肩背,丰神俊朗。我立刻羞红了脸,闪电般缩了回去,心突突地跳。
“我,我……皇上恕罪!”我大喊。
只听他在屏风外哈哈大笑,我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急忙开始换衣服,这身衣服倒像是为我量身定做,墨玉束带,鲜红长袍,大小合身,面料也温暖舒适。
“皇上……您换好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屏风外传来他的声音,“好了。”
我迟疑探出头,却见他一身藏蓝长袍,金冠束发,手拿玉扇,竟有些看痴。
他也不说话,过了半晌才笑道:“好一个翩翩公子。”
我也回敬他道:“臣妾蒲柳之姿,哪敢跟皇上真龙御颜相比啊。”
他拿扇子敲了一下我的头,“走吧。”
我揉着头,气呼呼地随他从后门离开了撷星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