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说得真心诚意,在场的人谁都是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
尤其是张问达。
他跪在地上哑口无言,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纲常伦理?嫡长子继承?这一切都是荒谬,因为朱由校亲自出面说了自己不愿意成为皇帝,只想要成为一个木匠为了自己也为了大明。他甚至说出来了生灵涂炭四个字。
方从哲是个老狐狸,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不应该做什么。
他连忙是站了出来,跪在了地上:“微臣遵旨”
一句微臣遵旨,代表着以方从哲未收的内阁已经是接受了万历皇帝的这一道旨意,也代表着朱由检真的已经成为了太子——当然,是在万历皇帝死之后,朱常洛登上了皇位之后。
孙如游等人同样是跪在地上,口中称是。
他们这个时候没有任何能够反驳的力量,毕竟象征着朝廷内部力量的内阁已经是接受了来自皇帝的旨意。
六部,只能够听从命令,没有反抗命令的能力。
万历皇帝的胸腔不断地发出喘息声,这是他想要活下去,想要再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意志。
可惜的是,这位皇帝的意志现如今已经不能够与往常一样了。
他靠在那软绵绵的垫子上,招了招手,在招呼着什么人前去一样。
朱由检知道,这是在招呼自己。
他连忙走了几步,走到这万历皇帝的床榻之前,看着万历皇帝的样子,脸上带着点点的悲哀。
这不是他装出来的,而是这一具身体发自内心,发自骨子里的悲哀。
那是血脉之中的残酷,是不能够抹杀的。
万历皇帝眼睛浑浊,之前在御花园之中的回光返照已经是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这时候的万历皇帝只能够躺在这里,就好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树木一样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你....一定要...一定要....不能....”
话语声逐渐的变得暗淡,朱由检将自己的头颅靠近万历皇帝的嘴唇,他想要听一听这位皇帝想要说些什么。
万历皇帝胸腔不断的颤抖着,脸上带着一抹挣扎、甚至是狰狞的表情。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说出来了一句话:“不能...忘记!”
朱由检听了这话,不由得悲从心来。他知道万历皇帝说得是什么意思。万历皇帝提醒他不能忘记的,是在那一场瓢泼大雨之中他所承诺的所有的一切。
他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些许什么,可是这时候他的嘴唇动弹了几下都是没有能够说出来自己想要说得。
到了最后,朱由检的嘴唇之中只蹦发出来了两个字:“放心”
这已经不是一个臣子对于皇帝的承诺了,这是一个孙儿对于自己即将逝世的爷爷的承诺!
这个承诺镌刻在骨子里面,永世不敢忘。
万历皇帝听见了这个承诺,恍然之间笑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扭头看着朱由检了,只能够看着那明黄色的屋顶。
明晃晃的颜色让他的眼睛之中带着一抹暗淡的光华。
万历皇帝的这一辈子做了很多事情,同样的,他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
那是丢失的遗憾,可是他并不后悔。
高拱、张居正、申时行、李成梁、东林党、朝鲜、倭寇、三大征、萨尔浒、资本主义萌芽、不上朝、太子、贵妃、国本、打闷棍。
万历皇帝的这一辈子是忙碌的一辈子,同样也是很丰富的一辈子。
这样子的一个皇帝你不能够说他是一个没有经历的皇帝,这样子的一个皇帝,足以称作是上下五千年所有的皇帝之中最顶尖的那一批皇帝。
可惜,他的一些污点,一些事迹却是让他永远的不可能有千古一帝这样子的一个称号。
朱由检看着万历皇帝躺在那里,等待着自己最后的那几刻钟,他的心里十分的复杂。
他之前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位皇帝,但是现如今他恐怕是知道如何评价了。
一个理想主义者,一个为了自己的自由而奋斗终生的热血青年,一个惨烈的倒在现实生活棒槌下的牺牲品。
这就是万历皇帝,一点都不普通,可是却又这么的普通。
“轰隆隆”
一阵阵急促的雨声打在屋檐上,屋子内的所有人都是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外面的雷声、雨声、愈加的大了。
甚至开始落下来了冰雹。
不,那不能够算是冰雹,只能够算是小冰块。
大雨洗刷着一切,也似乎是什么人妖乘风归去。
万历皇帝躺在那里,身上盖着单薄的杯子。
忽而,他睁开了眼睛。
万历皇帝的手在拼命地伸出去,他一把抓住了朱由检的袖子,那袖子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地摇晃着。
他的口腔中有着一股浓痰堵着,万历皇帝只能够发出“赫赫”的声音。
万历皇帝不断地摇晃着袖子,他的眼睛里面带着不甘心,带着托付,带着最后的那一抹挣扎!
朱由检点了点头,他知道万历皇帝在说些什么。
沉默,无尽的沉默。
万历皇帝看着朱由检点头,眼睛之中明显是带着一抹笑意。
他开心了。
在万历皇帝把拿一口气松了的同时,他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他眼睛那一抹光还没有彻底的消失,而万历皇帝的手已经是无力的垂了下去。
“碰”
手碰在床的边缘,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声响。
万历皇帝彻底的闭上了眼睛,就如同初生的婴儿一样沉静。
卢受最先反应过来,他连忙伸出手去探了探万历皇帝的鼻息,而后却是猛地跪在地上。
外面的风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甚至大到了要将树木都是刮到的局面!
“陛下,陛下驾崩了!”
朱常洛、朱由检、方从哲、周嘉谟等人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伤心无比。
皇宫之中乱成了一团,昏沉的钟声响彻了整个皇宫。
紫禁城之中一片疯乱,所有的人都在哀鸣。
“皇帝驾崩了!”
朱由检跪在地上,看着慌乱一片的众人。
他知道,战斗远远没有结束。
最惨烈的战斗,恰恰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