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四十九章“小尚，往后这就是你的诊室了。那是你的储物柜，医院食堂在楼后，记得自己准备餐盒……”，耳边温语絮絮，尚莱在经历了六年的冷眼之后再次感受到了善意。他抬手揉揉略微发酸的眼角，继续跟在主任医师的身后。一番熟悉过后，主任医师将尚莱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小尚，区医院不同于你先前待的社区诊所。有些话我还是提前和你讲清楚”，他坐回办公椅，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看似漫不经心的继续：“不管你之前经验多少，治愈了多少患者。在这，给我放下你那份高高在上的心思，从头开始。不要以为我是你师兄，你是尚慈的儿子就能放松心思！”尚莱点头称是，转身回了自己的诊室。刚换好白大褂，打开工作用的电脑，门外便传来护士的声音：“ICU病房新来的患者心动过速，血压急剧上升……现在人手不够，高主任让尚医生去处理一下”。没想到刚入职，连自己电脑的鼠标都没摸到就被派了“艰巨”任务，尚莱很是平静的揣好平板电脑和笔记本，最后右手习惯性的在左腕的手表上划了个圈，跟着护士去了ICU。“这位患者是前段时间从别处转院过来的，身边只有一个护工照顾，联系家属难度很大……”，尚莱断了护士的话：“说病情，别的，延后”。护士将手里的平板翻了一页，推推平光眼镜，“患者，女，45岁。宫颈癌晚期，刚刚确定已经发生肝转移。现在处于保守治疗阶段，每天针剂……。现在患者欠款若干元未缴纳”。到了病房门口，护工正靠墙坐着嗦泡面。那人一头忙着将还冒着热气的面条往嘴里塞，一遍不忘低低的骂“叫你净做亏心事，如今遭报应了活该”。见护士引着一位面生的年轻医生过来，那人笑得更开心了。尚莱匆匆经过只听见一句含混不清的“就应该早些让你知道……吃了枪子儿”。待到换好无菌服进入抢救室，看着氧气罩下那张熟悉的脸，尚莱只是惊诧了一下，随后便继续着手头的工作。经过一番抢救，主任医师最终决定联系家属，确定是否还要继续治疗。护工表示可以联系到家属，所以半个小时之后，一个背着帆布大包手拎高跟鞋踮着脚从电梯里走出来的身影成功的让在场的医师和护士们吃了一惊。尚莱也没有错过一位护士的嘀咕，“如今的患者家属真是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记得前几年普通病房去了纹身男探病，结果差点被其他的病患家属打出来。今天这位，啧啧，不会是走错了地方的人妖吧”。“人妖”将鞋扔到地上，从大包里掏出手机找联系人。护工很是热情的迎上去，还想伸手扶着那人穿鞋，可惜被拒了。两个人轻声聊了几句，后来的那人又向护士站要了两副一次性鞋套。在护工“丫头使不得”的叹息声中，她穿上两层鞋套，提着高跟鞋走到医师面前，“我是患者董华的家属，请问具体发生了什么状况？”尚莱悄悄打量着只顾着和高主任讨论应该怎样治疗还提着高跟鞋的那人。她换了发型，原本粉棕色短发留长了，还俏皮的加了几缕红色的挑染。穿衣风格也变了，难道是香槟色雪纺无袖连衣裙最近流行？最想不到的是她居然穿了绑带高跟凉鞋鞋，还是白漆皮酒杯跟的！那人毫不介意身边好奇打量的眼光，和高主任敲定了后续治疗方式。因为患者已经是癌症晚期，并且发生了肝转移，这种情况下是否继续治疗已经没了区别。对于这种结果，不管是患者家属，还是治疗医师都有心理准备。“那位拿银灰色平板的医师，请问现在患者在哪。方便指个路吗？”，那人踮到尚莱面前很是平常的问路。眼前的人一切正常，只是眼神有些飘忽，耳垂也红的能滴出血。尚莱敛了笑意，亲自走在前边引路。护工继续蹲在一边啃泡面，她很是得意的瞥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枯瘦人影。小夏那丫头一上楼就给她结清了薪水，用不了一个小时她就能拿着这些起早贪黑挣来的钱给孩子买参加文艺演出的舞鞋。她的孩子那样优秀，不能被耽误。作为一个不能时常陪伴的母亲，她要力所能及给她最好的。子薇看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输液袋一阵发晕。前一天晚上她梦见夏子慕还是那个不谙世事、只知道吃吃睡睡、高兴了就笑的娃娃。他笑着扑过来，牙牙学语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姐姐”“再见”之类的字眼。她看着眼里流出两行血泪的娃娃醒了，伸手却是摸到了已经潮湿的枕头和已经轻轻肿起的双眼。后半夜她一直没睡，睁着一双空洞的凤目看着窗外的天空渐渐变浅、渐渐放亮，也一次又一次的反思自己应该如何面对董华、如何面对尚莱。“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对谁错，我真的是恨他们吗？”，子薇仰头喝掉已经浑浊的樱花色星空鸡尾酒很是木然的靠着窗台发愣，直到外出买早餐的途中被护工的电话打断。子薇盘腿坐在椅子上，看着躺在病床上几乎被插满管子的人。现在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头发更是稀稀拉拉好像被成群的蝗虫啃过，如果不是床头的显示屏上还在波动的曲线和还算稳定的数值，没人会意识到那还是一个活人。子薇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翻出包里的手机漫无目的的翻翻找找。不知过了多久，氧气罩下轻轻泛起一层白雾，董华的眼皮跳了眺，她醒了。好不容易聚焦了视线，却看见坐在椅子上的是自己根本不想见到的人，董华的喉咙里传出一声嘶吼。隔着氧气罩都能听见好似指甲刮黑板的噪声，子薇放下手机走到病床一侧，调整了一下床板的起背高度。“有什么想对我说的？现在难得清醒，把这么多年积压的怨气好好发泄一下吧”，她找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铺开护工没有带走的泡沫垫坐下。两个人本是世上最亲密的关系，最后却是相看两厌，恨不得活活掐死对方。子薇又找出几块被压得几乎没有弹性的泡沫垫拼接好，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好了，现在你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这样总该开口了吧。放心，现在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不用担心门外有两个正义的警察蜀黍时时刻刻监视着你”。董华也在几次嘶声之后找到了说话的语调。她伸手揭掉氧气罩，“你，是不是……了我的小慕”。“我是我，他是他。就算M国的法律也没有胡乱顶罪的说法，你以为现在还是封建年代，法官都是拿着惊堂木乱敲的县太爷吗？”，子薇闭着眼懒洋洋的回着，“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想问的”。“我……多久……”，董华的声音中带着渴望。子薇以为她下半句应该是要表达“不想死”、“能出院”之类的话语。但是那人的渴望中忽的涌上一股森然，“掐死……你！”子薇翻了个身，单手支着脑袋侧躺。这个问题，当真不好回答。前思后想一番，她还是用了十分凉薄的语调讽刺回去：“现在都信马克思了，别扯些什么‘厉鬼复仇’。你要是觉得你有那份实力就尽管放马过来。还有，到时记得组团，这点很重要”。“这次算你赢了，又让我破功一回。别以为说出这些就能镇住我，你应该不会忘了当年我从那个破地方拿走了什么”，子薇从地上一骨碌坐起身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到病床前。“你不会还以为那东西安安稳稳的放在衣柜顶上吧”，她勾唇痞痞的笑着，“有些事情就该落下帷幕，没有谁能成为身边所有人的‘世界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