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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演武

诏狱的尸房外,一老一少两个马脸合力把一具尸体扔到板车上,板车被砸得直晃荡。

老马脸正要转身,瞥见尸体不对劲,就招呼着已经转身离开的小马脸。

“哎,脸没朝下。”

小马脸没理他,又进了尸房,搬下一具尸体。老马脸不乐意了,大声喊:“没听见啊?”

小马脸绷着腮帮子,显然是牙咬得生硬,不理,抓着一具尸体的胳膊,生往外拽。

“你妈。”老马脸迎上去,一巴掌甩过去,小马脸侧了身子,打在了肩膀上。

“还躲?”又一巴掌掴在脸上了,小马脸挨了打,不服,死瞪着地。

“让你搬你没听见?”

小马脸喊:“不搬!”

“哎?”老马脸吼了起来,“这是人家规矩。你还想干吗?”

梁正和卫剑锋在树后墙边的阴影里。梁正知道规矩是这么个规矩,这些尸体是从诏狱里出来的,有秘密处死,也有拷打至死,无论哪种死法,都要在死后把容貌破坏,以免被人认出。即便如此,出来的尸体也一律脸不朝上,免得他们跟老天爷诉苦,说诏狱的不是。掩埋之时,亦是如此。

小马脸吐了口唾沫:“不干就不干,天天做噩梦,一群王八蛋狗日的,都有病,给人弄成那样!说他妈带我进城混饭,就他妈干这个?搬死人、埋死人?还他妈让我看?还他妈规矩?”他越说越气,也吼了起来。

半大小子,气死老子,梁正心说。可他连气自己爹的机会都没有过,从他记事起,他爹就是个牌位。

“我敲死你个龟儿。”老马脸一拳头过去,小马脸一把抓住他胳膊,两个人较起劲来。

没完了还?梁正刚想迈腿,卫剑锋快了他一步,拔出刀,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活腻了是吗?在这儿闹唤!”卫剑锋嗓音本来就低沉,在这下着雨的黑夜里更是瘆人。

马脸父子着实被吓了一跳,不怕才怪了。卫剑锋个子高得离奇,皮肤惨白,剑眉细眼,又是个深眼窝,眉眼加在一起像四把刀,从漆黑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走出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活像个讨命的夜叉。两个迁尸人天天和没脸死人打交道,见了这张活人脸,反倒能被吓个魂飞魄散。

其实他们更怕的,是卫剑锋穿的锦衣卫卫服。

老马脸还算反应快,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爷爷饶命,小娃子不懂事,我不懂事。”砰砰磕头。小马脸傻愣着,看着卫剑锋。

两个鬼催的,闹也不分地方。

“剑锋。”梁正跟了出来,在他身边小声说,“大下雨天,没人听见。”

梁正仪表堂堂,不似卫剑锋般凶神恶煞,老马脸仿佛看见了救星,一个劲磕头。

本来就没要怎样你,但规矩还是得有。梁正正色道:“在这儿,只能干活儿,不许说话,出门,爱干啥干啥,唯独不许说这里的事,这是规矩。”

“是规矩,是规矩,记住了,求爷爷高抬贵手。”

“走吧,路上别闹,让带队的听见,就走不了了。”梁正声色柔和。卫剑锋却铁青着脸,手上的刀挽了个刀花,跟着斜着一刀挑劈,反八字,斩断了小马脸的帽绳,又再反向,拿刀背又一个挑劈,削飞了帽子,两刀都是贴着小马脸脸皮划过去,一撇一捺,两刀冷光划过,漂亮。

“再跟自己爹动手,飞的是脑袋。”卫剑锋阴沉的声音把尸房震出了回声。

对,得立规矩。但拿刀吓唬,还是过了点。梁正心里想着,嘴上没说什么,卫剑锋他爹,也是个牌位。孤儿,打小没爹,怎么能见得了儿子打老子?

小马脸吓得魂飞魄散,老马脸一把拽过他:“还不快谢官爷饶命。”见儿子没反应,直拍他脑袋,“傻了你啊!”

“别磨蹭,搬完快走。”梁正催他。

父子俩把最后两具尸体搬上了车,慌慌张张地推着板车走远了,一老一少,淋着雨,如同鬼魂。

梁正捡起小马脸的帽子,手腕微微使劲,帽子就像被狂风卷过一般,顶着雨平飞了出去,不偏不歪正套在了小马脸头顶。小马脸又吓了一跳,也顾不上回头看,低头猛推猛跑。

什么得了失心疯的人定的这种规矩?害得人人不人、鬼不鬼的。

“看着可怜。”梁正甩了甩手上的水,说,“犯不着为难他们。”

“咱就好了似的?”

梁正一笑,完,又来了。

卫剑锋收了刀,侧过身,抬头看着屋顶流下来的雨水,低声说:“仪鸾校尉梁正、守厂校尉卫剑锋,不是撑伞打旗,就是守夜打灯,说是锦衣卫,干的活儿可不比那俩迁尸的阔气。”

行了行了,你快打住吧,还没完没了的。梁正看了看左右,小声说:“差十两,够你去阜成门,再忍半年就行了。”

卫剑锋抬高声音:“咱一个月几个铜子儿?都拿去贡了,什么时候是头?”他带着气儿,声音有点大。

祖宗!刚走了他们,又换了你?梁正慌忙道:“别喊。多大个人了,咋沉不住气呢?”

卫剑锋扭头走开,梁正赶紧追上。

“明儿演武会,上头给了说法,校尉赢过五场升小旗,进诏狱。”卫剑锋还是铁青着脸,却拿眼神瞄着梁正。

梁正脸色一沉,停了步子:“你想回去?”

卫剑锋没作声。

梁正紧逼着:“死人你还没看够?非想当死人?”

卫剑锋低头不语。

“不行!”

梁正斩钉截铁:“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再回那鬼门关。你在诏狱这些年,我天天提心吊胆,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二十八个人里就剩下你我两个,你死了,留我一个人守牌位?”

“咱俩都三十多了,一辈子就这样了?看门撑伞?”卫剑锋急了。

“你爹我爹,孤子营二十六个兄弟,都死在哪儿?都死在诏狱的案子里!刚搬出来的那些尸首,好歹还有个地方埋,这二十八个人,你知道死在了哪儿?你见过他们的尸首没有?见过他们的坟没有?”梁正盯着卫剑锋的脸,一字一顿,“看门撑伞,比死了强!”

咔!

一声响雷,草丛里惊飞一只鸟。二人立即收了声,各自往两边低头张望。

还好,没人。

话硬得能劈开石头,却斩不断卫剑锋的念想。

“没名没姓地活,我憋屈。”卫剑锋侧过去的头没再扭回来,手抚着刀柄,低声说,“对不起我爹给我留的手艺。”

“没名没姓地活,好过有名有姓地死。你爹留的刀本,哪个字写着让你去诏狱杀人?”

兄弟二人对视了许久,眼神一枪一刀,败下阵来的是卫剑锋。

见弟弟低了头,梁正又柔声说道:“演武会,能去,要是升了小旗,咱溯春楼吃顿好的,等半年,不去阜成门可以去别的,就一条,不许回诏狱。记着,办岔了那案子,不是害你,是救你!”

卫剑锋没说话,扭头走了。梁正看着他,摇了摇头。

这一晚上,甭想听见他说话了,自己从小带他长大,知道他的脾气。

果真,一晚上没话,卫剑锋都闷着头,哼都不哼一声。梁正也不勾他说话,怕哪句话又把他勾急了,演武会出岔子。

一早,梁正早早就起了,做饭。今天多做了些,白菜平日都是清水过一遍就吃,今天梁正放了猪油炒,白菜一下锅,就是咔嚓一阵爆香,梁正边炒边大口吸着那油爆香的味道,多少日子没见着了。又蒸了茄子,撒上了蒜末子和盐,临出来时又撒了点葱白。还焖了条鱼,是他在十刹海拿树枝子叉的平背大头,没舍得放酱,就只放了葱姜。又浇了点散烧锅,推车贩子卖的,酒里头兑水兑得那叫一个心黑手狠,饶是梁正心眼子好都想给他两巴掌,但也没辙,买不起好酒,鱼多少还是有点土腥,但就这,也是多日难见的荤腥。

饭、菜留了他俩吃的,鱼留了个尾巴,其他的,都摆在堂前的一排牌位前面。今天日子大,做点好的。

那是梁正、卫剑锋的父母牌位:父锦衣卫梁义辰,母安凤云;父锦衣卫卫华峺,母卫杨氏,还有二十六个和梁正、卫剑锋一样的锦衣卫孤儿。

“四位爹娘,各位兄弟,今天我们哥儿俩演武会,佑咱锋儿拳脚通畅,升小旗!”

梁正跪下磕头,卫剑锋也跪下:“四位爹娘,各位兄弟,锋儿叩请保佑。”

这终于说话了,梁正微微一笑。

闷头吃饭,梁正把鱼尾巴都给了卫剑锋。

以前的演武会都是到北边更远的校场,今年选了离城近的宣武门外。三三两两的锦衣卫从二人身旁骑马经过,扬起尘土。这些锦衣卫身上的卫服是诏狱的,和二人的差别不小,黑色带金边,不似他俩的一抹黑。梁正倒是有件极漂亮的卫服,但那是宫里皇帝出行时,梁正撑伞执牌时穿的,非是那时,绝不能穿出门。

孤子营离宣武门不远,二人走着就能去,犯不上骑马,当然,也没马可骑。

“曾经这衣服、这马、这派头架势,你都有过,犯不上羡慕。”梁正瞥了正盯着他们看的卫剑锋,说,“人得知足。”

一溜牌位,就剩两人活着,得惜命。每天早起,梁正都得跟自己说上一遍。

卫剑锋没理他,当没听见。

又一队锦衣卫骑马并列跑过,马脚下一绊,跑偏了些,街边卖窝头的蒸笼被马尾巴扫着,窝头掉了一地,在地上打滚。卖窝头的姨子尖叫,想去捡,但更多的锦衣卫又过了来,马蹄砰砰,姨子又不敢下去了,只能看着窝头在马蹄子之间蹦来蹦去,大呼小叫地急。梁正看了也心疼,一锅好窝头,糟蹋了。

蹲在屋檐下的一个小花子,许是饿昏了头,不管不顾了,跑了过去,想要捡地上的窝头。

在此时,又一队锦衣卫骑马冲了过来,领头的好似想着心事,全没看着小花子,直着就冲过来。

我的乖乖,要出人命!

梁正看了个满眼,想都没想,从侧里迈大步奔去,两步就撵上了马。

本来是想勒住,可绳子在那人手里,再往前搂那小花子,又来不及了。

妈的!

只能硬扛,撞马!于是梁正肩膀一使劲,筋肉瞬间就硬成了铁疙瘩,给我停!斜刺里一使劲,硬扛马肩,使的力量恰到好处,一声闷响,撞在马上。

没撞躺下马,也没磕到马上人的腿,只是生生把马震得一趔趄,像怼上堵墙,从边上闪过了小花子。马上的人一惊,赶紧勒缰绳,可这一下的劲道还没卸,那马原地又转了两圈。

卫剑锋跟着拎起小花子,闪到一旁。小花子流着鼻涕,一脸蒙。梁正瞥了一眼,这小倒霉样儿,倒像小时候的卫剑锋。

马受了惊吓,骑马人一顿好勒,显然手忙脚乱。身后的一队马也受了惊吓,都停了下来转圈。

完,兵荒马乱了!梁正看了眼自己撞的那匹马上的人,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要坏,这人薄纱黑罩下面,竟然穿着正经的白袍飞鱼服,是个锦衣卫百户,官大了自己好几级。

我的祖宗!

好死不死,怎么撞上个爷?梁正心头悔出血来。阿弥陀佛!爹娘兄弟保佑这人是个善人,他心里默念,可又一想,善人看见要撞上娃子,会不知道勒马?

赶紧先赔罪!梁正抱拳行礼,话还没到嘴边,那百户猛地劈头一鞭。

快!能耐不弱!梁正反应也快,一侧头,用肩膀硬扛了这一鞭,借势屈膝单跪在地,眉都没皱一下,可肩膀的疼是真的,手劲够足。这人,怎么说打就打?

“小人该死,惊了百户大人的马,请大人恕罪!”

百户见梁正竟能躲开这一鞭,也有些诧异,啧了一声,欠身说:“抬头。”

梁正抬头,赔笑着看那百户,这才看清,小眼、狗头鼻、一张恶人脸,拧着眉毛,眼神像要拆了自己。

完蛋,他心说,惹了个瘟神,赶紧又补了一句:“万幸百户大人英武,勒住了马,饶了小人和那孩子一命。”我惹不起您,您大人有大量。

“哟!”百户脸松了下来,“能耐不错,也会说话,就是眼没长好。”

“百户大人教训得是,小人不长眼。”

“给你正正。”说着百户又是一鞭砸下来,比上一鞭更快,且是说笑着砸下来,比上一鞭更邪更恶,又是直奔梁正的头砸下。

这下不能躲了,也躲不了了,罢,挨吧。梁正一闭眼。

却是啪的一声脆响,再一睁眼,卫剑锋手里正攥着鞭头,徒手硬接了百户一鞭,手硬如铁。

我的祖宗!你捣什么乱啊?梁正眼一黑,觉得肋骨头子好像戳进了心里。

我的亲弟弟哎!我是救人,你是犯上!让他打一鞭子,消了气不就成了?又抽不坏我,你倒好,当着这么多人攥住他鞭子,这比还手抽他还狠!

果不其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人攥住了鞭子,那百户哪儿还受得了?他猛地夺鞭,却哪里拽得动分毫?卫剑锋的铁手如同钳子,紧攥住鞭子头。马上的人脸色通红,马下的人脸色铁青,杀气升腾。

“杨振,”后边一个声音传来,“闹什么闹?”再一看,是一个千户和一个百户,千户白袍绣金线,百户白袍绣银线,身后一队锦衣卫护着东厂和宫里的几顶轿子,都被堵住了路。

卫剑锋见来了大人物,于是松开了鞭子。杨振抽鞭子回来,拱手向百户行礼:“千户大人、骆大人。”话里显然带着怒气,说完就狠狠盯着卫剑锋。

“大早起的,动什么气?”百户到了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把气塞着,今天人多,魏公公、田大人都来,别再惹祸,请赏的事,休要再上脸儿。”

原来是有别的事勾的火,梁正耳朵好,听见了百户的话,忙躬身又行礼:“是小人和兄弟不长眼惊着了马,挡了百户大人的路,百户大人没跟我们计较。”说完使劲给了卫剑锋一个眼神。卫剑锋好大不乐意,但也行了礼,让了路。

杨振用手指着他俩,咬了咬牙,拧缰牵马走了。身后浩浩荡荡的锦衣卫,如同黑色的群鸦,穿过了宣武门。

一大早就得罪人了,真不吉利。

“赢到了小旗就收手,多得罪一个都不行。”梁正小声对卫剑锋说,说完跟着队伍往外城走去。队伍中的轿子路过的时候,好像有人打开了其中一扇帘子,看了他们一眼。

难得天放晴了,连下数天的雨把地面弄得泥泞不堪,人又多,没一会儿,平地就成了十刹海边的泥塘子。

校武场四周响起了梆子声,然后是鼓点,从稀疏到细密,四面八方涌来,汇到了一起,如同大雨瓢泼。锦衣卫在鼓点里列队,横平竖直,随着鼓点低声喝呼。

正前方高台上,摆着几把椅子,两把宫椅在正中,不消说,坐着的是司礼监秉笔和秉军两大太监——东厂大官旗魏忠贤和涂文辅。在他们两侧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左都督田尔耕,北镇抚司镇抚使许显纯,以及孙云鹤、杨寰等十几个锦衣卫千户,南北司百户以上的高官,只要在京城的,全部到齐。

以前锦衣卫没有演武会,自萨尔浒后,锦衣卫受重创,新补进的人里良莠不齐,且数量众多,魏忠贤便创出个演武会,从中选拔能耐较高的。演武会两年一届,所有两年内未升未贬的锦衣卫皆可参加。卫剑锋因为之前办岔了案子,被贬作了守厂,所以上一次没资格参加,在家生闷气。梁正无欲无求,自然也不会来。这一次,算是他俩第一次来。

鼓声响过,田尔耕站了起来,他是所有锦衣卫的大统领,方才随着鼓点喝喊的锦衣卫全都收了声音,场中一片安静。

田尔耕是将门之后,仪容威武,环顾四周一遍,猛然厉声喊道:“锦衣卫!安在?”

脖颈上青筋暴起,中气十足,能耐不低,听这吼,梁正就知道这人是战场刀山血海里滚过身子的爷们。

话音里,所有锦衣卫齐刷刷单膝跪地,口中大呼:“锦衣卫!候令!”

在场不过千人,却都是阳刚壮年,又都带着能耐,放声呼喊时,声量之大,犹如地动山摇,声势远非寻常军人所能比。一瞬间,梁正汗毛耸起,仿佛自己身处大漠,身陷嘶吼狼烟之中。

喊过之后,全体立即噤声,校场又是一片平静,声息皆无。放如暴雨推倒青山,收似蝍蛉落上枝头,一放一收,都是本事。

好爷们儿,都是好爷们儿!跟着梁正心里一阵酸疼,想起了曾经孤子营的兄弟们。

田尔耕点点头,继续喝道:“锦衣卫创自洪武帝,上护天子社稷,下守黎民苍生。今日续锦衣卫忠武传承,再办演武会。校尉连胜五场者,升一级;连胜十五场者,升两级。蒙魏公公恩典,连胜三十场者,不问现居何职,升百户!”

我的天!

台下没人出声,也没人乱动,如同树桩。连落下只鸟,都没察觉人,在人缝中跳来跳去。可梁正知道,所有人心里都有片惊涛骇浪。

田尔耕环视场下,猛然又是一声暴喝:“谢魏公公!”

所有锦衣卫把压着的激血一下子全变成了呼喊:“谢魏公公!”

这一声声势更胜于上一声,仿佛头顶响起上千声霹雳,硬震得梁正头皮发麻,连泥塘里积的水,都被轰出了涟漪。那只笨鸟,啪嗒一头栽进泥里,生生给吓晕了过去。

这些人得拼命啊。锦衣卫想升迁,明路上要立功,暗地里要行贿,这次来了个既不明又不暗的法子,当场定输赢,拳头够硬就能升迁,而且能升到百户,这种奖赏,简直闻所未闻。

连打趴下三十个,就能改命,锦衣卫间开始交头接耳。

“哥,这规矩以前可没有,难得啊!你也上吧?这场里估摸没几个干得动你。”卫剑锋凑了过来,小声怂恿着。

别想!这一场下来,仇家比咱屋牌位都得多,还都是要拼命的老爷们儿!梁正看了看左右:“我不打。记住,你只能打到小旗,打到,咱就走。”

“哥你……”卫剑锋刚想说,梁正一瞪眼,眼里精光暴起,卫剑锋马上闭了嘴,不敢多说。

“拳脚无眼,不伤兄弟,玩家伙什儿的爷,咱都换木器,各位准备准备吧!”东厂的太监们穿着宦服下到场里,一共二十几个,每一个身后跟着几个杂役,搬着桌椅放下,又拿出围杆插在泥里,成一圈,再裹上红布拦着。太监坐在围栏入口,记录上场人名和胜负。

说话间,就有人冲了上去。锦衣卫办案当差讲究的是沉稳,平日难有激血的场面,这演武会,所有人的脑浆子都被热血烧着,叫好声、怒骂声,刹那间就在二十个擂台上响起。看热闹的老百姓趴在城墙上,指指点点跟着叫好,遇到臭的,还起哄。

一共二十场,梁正盘算了一下,每场要上近百人。这校武会是抢官当的,所有人都得拼命,又是连打,冲擂赢了又要守,还要连守多场,绝非易事。

“哥,我上了?”

“上!”也甭挑了,这事成不成,得问命,“记着,不可伤人,不可树敌。”

兄弟的能耐,自己信。他爹走得早,只留下了刀本和拳本。孤子营每一个兄弟,手上都是祖上留下来的玩意儿,二十几年活在一起,每天对练的,也都是各家祖上的招数,百家拳,起点就比寻常锦衣卫高得多。

果不然,卫剑锋在文书那边录好了,上去就是硬桥硬马,把场上的人打了个趔趄,不等站住反手,侧身双掌一奉顶在那人后腰,就给托出了围栏外,托的时候又带了柔,不至于让那人摔得太难看。

倒是听了我的,梁正点点头,不伤人,没拿家伙。再说,卫剑锋的刀重,木刀太轻,使着倒不称手,还不如不拿。

兄弟的能耐,其实在刀上,不拿刀,遇到横的,还是真担心。

果然横的就来了,许是和刚才那人是相好的,上来就带着气,使了家伙,手上劲头不小,木刀带着风,奔的都是卫剑锋的要害去。这不是争胜,是要给兄弟抢回脸来。

卫剑锋闪过了一刀,手掌立成刀形,劈在那人腕子上,除了划不出口子,力道不比真刀弱。木刀被这一劈,噗的一声扎进泥里,刀身进去深深一截儿。那人失了手,手腕还挨了一下,更沉不住气,单臂围着卫剑锋猛砸猛打。

完,劲儿使重了,得罪人了。梁正心一揪,喊了出来:“剑锋,行了!”

这句本来是教卫剑锋点到为止的话,说出来反倒成了对方耳朵里的得胜宣告,连带着讥讽了对方,于是打得更凶。倒是卫剑锋沉得住气,找准了破绽,又是双掌撑腰,给这人也托了出去。不似上一个,这人被托出去时心慌,没站稳,摔在泥里。梁正赶紧跑过去扶,被他一巴掌甩开。那人余下的兄弟,又冲了上去。

这一得罪就是一串儿,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哪个卫所的,今后要再遇上,会是大麻烦。

但依次再上去的几个人,让梁正放了心。最厉害的是第二个,已经被卫剑锋拿下了,再上去的都是凭着一股子血气,没几下就露出了原样。第三个胸口挨了卫剑锋一掌,第四个和第二个一样,也被托了出去。到第五个,这人贴着卫剑锋下盘使腿,手却奔着卫剑锋的脖子。这走的是口外人的摔技,卫剑锋自然没让他揪着,一个闪身过去,在那人身后,拿膝盖骨头硬处,照那人后胯顶去。那人踉跄着扑倒了出去,把围栏还打坏了一节。

妥了!爹娘兄弟保佑,梁正心里扑通扑通,终于完事了,爹娘兄弟听见了自己的话,保了卫剑锋。

卫剑锋也高兴,看着梁正笑了。要他笑,可真是不容易。

那一伙人,指着卫剑锋破口大骂。梁正抱拳行礼:“得罪各位,得罪各位,改日各位来孤子营,梁正、卫剑锋,兄弟二人给各位摆酒赔罪!剑锋!”

卫剑锋刚打完,血气还顶着,又多少有些瞧不起这些人,就只抱了抱拳:“得罪!”

围栏外的太监朗声喊道:“守厂校尉卫剑锋,连胜五场,赏银扣子一枚,升小旗!”

一个锦衣卫的文书在侧,把卫剑锋的名字写在本子上,又从一个绣着银线的盒子里拿出一枚银色的飞鱼扣,戴在卫剑锋领口。卫剑锋喜形于色,梁正也哈哈大笑。

爹娘,锋儿有福,梁正心里竟有些酸,再待几个月,去守了城门,再给他娶个媳妇,这辈子,他也就算稳当了。

“我当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大手儿。”身后响了个声音,有点熟?二人一回头,梁正心里响了声炮。

冤家来了,冤家,真是冤家!竟是早上那杨振。

笑眯缝的眼里,挤满了恶意。

“守厂校尉卫剑锋。”杨振弯腰念着文官本子,“怪不得没见过,来,看门的声儿,叫一个听听。”手摆了摆,像逗狗。

周围人哄笑了起来。

梁正满脸赔上了笑:“给百户大人请安。”行完了礼,仍是笑着看着杨振,嘴里却不动舌头对身边的卫剑锋说:“忍着。”

要说压火的能耐,全北京自己能排得上号,可这个弟弟,跟自己满拧,那脸比柳树叶子还绿,又被气得抖了起来,像十刹海里的波浪。

“升小旗,不错啊。”杨振啧啧两声,喊了一声,“陈安!”

“在。”身后一个锦衣卫跑了上前。

“你是小旗?”

“回大人,是小旗。”陈安赔着笑脸。

啪!杨振反手给了陈安一耳光。

什么玩意儿?

众人惊愕,陈安更蒙,捂着脸,眼珠乱转。

太监嘴里嘟囔着:“怎么着这是?”

杨振却仿佛没事:“小旗厉害啊?戴个扣子,就不看门了?”

这人,是个浑蛋,可世上最不能惹的,还就是浑蛋。梁正赔笑着答道:“我兄弟二人鲁莽急躁,无意得罪杨大人,请大人海涵、恕罪。”

“还夸了你会说话,这就蠢上了?会记你的仇?我来帮他来了。”

杨振走到围栏里,向卫剑锋招了招手:“再进来一趟?把我也抬出去,就调来我这儿,给你个总旗。”

太监站了起来:“百户大人,这不合……”刚挨了打的陈安赶紧挠了他一把,太监就闭上嘴,不敢再说话。

梁正一把攥住卫剑锋指节捏得嘎嘎响的手。疯啦?这人是拿话激你!跟他较劲?

怕弟弟真犯起浑,梁正赶紧挡在他身前答道:“家弟拳脚鲁钝,不敢和大人过手。”

“唉,那也行吧……”杨振惋惜地叹了口气,从腰上摘下自己的腰牌,扔到卫剑锋脚下。

“能否帮个忙啊,卫大人?”

卫剑锋看了看梁正。

这是给你台阶下,赶紧吧你!梁正拿眼色猛拍着兄弟脑袋,卫剑锋只能忍着怒火,弯腰捡起腰牌。

“让你捡了?”杨振悠声道,“叼着!”

他娘的,这人要怎的?梁正也火了,卫剑锋更是忍不住,抬脚往上冲,多亏梁正手快,一把拽住。

杨振兴致盎然:“来啊来啊!”

人群中炸开了锅,周围的人都在起哄。

梁正死死拽住卫剑锋:“事儿是我起的,轮不到你,待着。”

摸平了这疙瘩,得自己来!

跟着他弯腰捡起杨振的腰牌,走进围栏,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还大人腰牌。”

“替兄弟挡拳?成,是亲哥儿俩。”杨振接过腰牌,别在腰里。

梁正不答他,行礼,起势:“斗胆得罪杨大人。”

杨振不行礼,跃起当胸直击,快!梁正双臂护胸硬接这一拳,脚也顺势往后,鞋底贴着泥走,滑了出去。

杨振也落了地,双脚平砸在泥里,泥溅出了圈外,脚底下也有活儿,硬桥硬马。

“可以啊。”杨振说,一拳下去,他也知道了梁正的底,也正经起了势。

你骨头节也响了吧?这人刚猛路子,拳头不轻,但泥地上,他吃亏。

可自己能赢吗?绝不能,要吃他一拳,见了血,这事才能过去,还得把戏做足,让人看不出来。

打定了主意,梁正一弓身,探了过去,左手成刀,走的是卫剑锋家的刀法,从下到上反八字,削杨振面门。难防,他脚重,在泥地里躲易滑,只能架,杨振知道这一下力大,单手架架不住,于是双手下压架这一下,没料到的是梁正的右臂曲肘成锤,借着跃起的势,抡足了半圈,从上到下砸了下来。杨振身子一拧,脚在泥地上捻了个圈,闪了过去。

围栏外,叫好声炸起,攻得漂亮,守得利索。

这是做戏,自己故意使慢了招,要做出杨振比自己强却又没强太多的样子,才算成,让他赢得体体面面。

换杨振再攻,也是脚滑着泥过来。两人硬碰硬,拆了几招,旁边的喝彩声不断,十声里有八声是喝给杨振的,这也是梁正刻意而为,故意把姿势做难看了,让杨振得更多的面子。待拆了十七八招,梁正单掌溜着他的拳滑了过去,手掌擦着拳缘,进了他上盘。杨振被他压上,也不顶,上半身沉了下来,双腿一蹬,原地翻了个跟头,腿借腾空之势,扫向梁正。对!就要你这招,出其不意,又足够漂亮,挨你这下,才能给足你面子。

不全躲,也不全挨,梁正向左微一侧脖子,手一抬,硬碰硬架住了,但这一脚势大力沉,梁正脚底在泥上一滑,侧着身子飞了出去,撞出了围栏,倒在了泥里。

挺好,面子给足,也挂了血,梁正心说。跟着躺在泥里撑起了身子,晃了晃头,睁开了眼,看见的,却不是另一侧人群里跑过来的卫剑锋,而是冲过来的杨振。

“小人佩……”话没说完,杨振一拳从侧边裹着风声而来,这一拳没能再躲开,如同攻城的门锤,正砸在颞颥上。

这人,真是个浑蛋。

梁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梁正从小练功,曾有几次昏过去的时候,一次是从桩上扎马步掉下来,脑袋正撞在桩上,又磕了地;再有一次是和兄弟对练时被砸了一棍,两次都是少年时的事,成年后,就再没昏过,或者说,再没和人动过手。他爹在他五岁时没的,说是在辽东办差时,死在了案地,过后两年,娘也没了,于是入了孤子营。那时他最小,和师兄们练拳,没少挨打。又过了两年,卫剑锋也来了。两个人的爹,本来就是把子兄弟,于是他们比其他兄弟更亲厚了许多,两人就伴着肩练。但过了十五岁,梁正就很少动手和兄弟过真招,因为练上了他爹留下来的枪,这是杀器,练错了要命。差不多同年,卫剑锋也练起了刀。再往后十来年,孤子营人越来越少,原本就没爹没妈、继承了锦衣卫卫服的孤儿们,一个一个死在没名没姓的案子里,变成了有名有姓的牌位。锦衣卫又停了给孤子营的开支,不再放新孤儿进来。现在的孤子营,怕是锦衣卫们都不知道了吧?原本摆满了兵器的院子,也成了梁正种菜的菜园,曾经兄弟们嬉笑怒骂的生活,只在梦里偶尔浮现。

有时候,还真的怀念拳头打在身上的感觉,但得是兄弟的,绝不是杨振的。

杨振这一拳使足了全力,又砸在了要命的地方,若是换作常人,怕是当时就死了,饶是梁正筋骨奇硬,挨了这一阴拳,也足足在床上晕满了十二个时辰,直到转一天日头落了,才睁了眼。

身子底下是软的,是床,眼前还是迷糊,但看见了房顶,再远处,是饭桌子和墙边柜子、牌位。在孤子营,在家。剑锋呢?

梁正扛着晕半坐了起来,摸了摸头,一侧颞颥高出了一大块,放心了,是硬伤,杨振,还是能耐不到家,或者说,他也不敢在那场合要我的命。

他的气得消了吧?阿弥陀佛。

卫剑锋拿布裹着砂锅进来,看见梁正醒了,喜色一闪而过,就换回了青脸,把药放好了,就坐在桌面:“那鸡子儿,你还让他?”

“挨一拳,少树个敌,不吃亏。”梁正靠在炕边墙上,“人家是百户。”

“没吃亏,就得吃药,长了俩脑袋似的。”卫剑锋指了指梁正头上的包。

还不是为你,梁正挥挥手:“扣子我看看。”

卫剑锋摘下扣子,气呼呼地放在炕上。梁正把那银疙瘩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脸上挂着笑。

好看!

“起来,拜给你爹,让他看看。”梁正起身,要下床。

“躺着,吃了药再拜。”卫剑锋压着他,不让他起来。

“就是,等拿了正经的金扣子,再拜都行。”屋外一个声音传了进来。

梁卫相视一愣,外面来了人,两人竟没听到,说着那人就进了来,一打照面,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一身大白袍子,绣着金飞鱼,黑冠帽,腰身笔挺,一身将气,这不是田尔耕,昨日在校场喊话的那个?

我还晕着,没醒?梁正瞪大了眼睛,看卫剑锋也是蒙着,不对,他应该醒着。

待反应过来是真的,田尔耕已经走到了炕边,笑吟吟地看着二人:“梁正?卫剑锋?”

卫剑锋慌忙跪下:“参见指挥使大人。”

“好好好,你拜了就行了。”田尔耕又对挣扎着要下跪的梁正说,“你拉倒,醒明白再说吧。”

锦衣卫大头领,穿大白袍飞鱼服的,到他孤子营,一个人,来看两个没名没姓的校尉,这是哪出戏?梁正整个人蒙着,说不出话来。

“哥,你说话啊。”卫剑锋急了。

“大……大人……剑锋,这怎么回事?”

卫剑锋刚要说,田尔耕拦住话口:“你们兄弟俩可露了脸,昨儿要不是魏公公跟我下场巡视看到了你们那儿,他能把那杨振给活撕了。”

啊?

梁正看卫剑锋,卫剑锋低头不语。

“你又动手了?还麻烦田大人了?”梁正问。我的个亲弟弟啊!你还让不让咱俩在北京待啊?要不咱跑吧!梁正心里这一阵苦,真想自己还他妈晕着!

“上去得对,是那小子不守规矩。再说校场上没大小,没事。这事我压了。”田尔耕又仔细看了看他俩,“难得啊,不怕犯上,也要护着兄弟。哥儿俩,亲的。”

“卫剑锋坏了规矩,请大人责罚。”卫剑锋难得服软。

“哎!”田尔耕拖了个长声,“那杨振,前些日子出过个功,都报上去了,但给压了回去,把赏匀给了别人。正带着火气,偏巧撞上了你俩。少年人抡几拳,过去就过去了。他爹是南司的千户,铁骨铮铮一条好汉,可就是少在杨振身边看着,让这孩子从小粗野惯了,还不如你俩懂事,我替他爹给你俩赔个不是。”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二人齐声答道。

到底是指挥使,官越大,气度越大。可不对,为这事犯着他亲自来跑一趟?

没等他问,田尔耕好像明白似的,挪起步子,打量着屋里。

“正巧路过,来看看,听老辈锦衣卫提过,没承想房都快塌了,唉,孤子营。”田尔耕背着手问,“香呢?”

“香?在,在。”卫剑锋快步到柜子里取出了香,拿油灯要点,田尔耕拿了过来:“自己点。”

梁正见田尔耕要拜祭自己爹娘兄弟,忙从床上下了来,头还是重的,走得不稳,踉跄着,和卫剑锋跪下。田尔耕站着,香顶额头:“众兄弟,田尔耕来拜!在天之灵佑我锦衣卫,佑我大明!”

鼻子怎么酸了?梁正好一阵感慨,孤子营多年来,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守着间破房没人知道,难得今日有高官前来,更难得的是还上香拜祭。

爹娘,兄弟们,你们都看看,咱们家,来指挥使了。

田尔耕拜了三拜,把祭香插进灵位前的香炉,回头说:“就剩你俩了?”

二人低着头:“是。”

“那天你俩的能耐,我在街上就看过了。”

原来那轿子里掀帘子的是你。

“想不到孤子营还藏着俩大手儿。”田尔耕坐下,问梁正,“这伤?”

“不害事,皮里肉外,几天就好。”梁正答。

“明儿去北司药楼,给你哥拿点药,说我给的。”田尔耕对卫剑锋说,“挑好的拿。歇几天,这有钱,补点膘。”

说着放下了一小锭银子,至少是两人几个月的薪俸。

“大人,可使不得。”梁正慌道。

“给就拿着。”田尔耕摆摆手,又问他,“话说那天你是为了他上的场,自己怎么没想着上去?”

“回大人,小人不敢。”我不争官,不想得罪人,不想进诏狱,更不想杀人和被杀。

“不是不敢,是不想。”田尔耕微微一笑,又问卫剑锋,“你呢,之后想去哪儿?”

“回大人,听我哥的。”卫剑锋说。

“阜成门。”梁正忙说。

“不对。”田尔耕笑了笑,“我问过,你办岔了案子,从诏狱配到了守厂,对不对?”

卫剑锋低着头,不说话了。

“你心里,想回的是诏狱?”田尔耕又追问。

梁正忙道:“他不……”

卫剑锋不等梁正说完,就应了田尔耕:“是。”

完,你呀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梁正心里塌了个山,脸上都没藏住。田尔耕这是觉得他能耐行,要许他进诏狱?他话只要一出口,自己磕八百个头也掰不回来。

怎么办?怎么办?

“不行!”田尔耕说。

哎?

两人都蒙了。

这话和田尔耕那脸一样,也是斩钉截铁。

“我田尔耕在一天,你就甭想去诏狱。”说完,他站了起来,二人也赶紧跟着起来。

这什么意思?

卫剑锋也傻瞪着眼,看着梁正,梁正更是一脸茫然。

“当初我是不知道,若是知道,立马给你扔出来。”田尔耕又轻声说道,“孤子营,收的都是锦衣卫的孤儿,没爹没娘。最后俩了,怎能绝了后?得亏你俩一个在仪鸾,一个在守厂,真要也死在诏狱的案子里……”他咬了咬牙,侧过头看着牌位,“我田尔耕,没脸见这一屋子鬼。”

这是怎么了?眼泪忍不住了,硬闭气也屏不回去,罢了,哭给爹娘兄弟,不丢人。

“都嚼我们锦衣卫,说什么下黑狱、捅黑刀、抄人家满门、扒人家祖坟。”田尔耕的眼神,似是挂在了那些牌位上,“只看见诏狱抓那些贪官,谁看见萨尔浒那几百条命了?没看见!他们看不见!都在土里!你们爹、你们兄弟,都在土里,被案子埋在土里。”

“我不想没名没姓地活!”卫剑锋一脸沮丧,喊了一句。

“剑锋!”梁正吼道。

田尔耕倒也没急,转过身来,悠悠地说:“你爹要活过来,一定跟你说——没名没姓地活,好过有名有姓地死。”

为这句话,梁正真想给他跪下。

田尔耕又是微微一笑,说出了那句从此改变梁正、卫剑锋一生的话:“你俩必须安稳活着,给我走趟差。”

“走差?”两个人愣了,“去哪儿?”

“远点,云南。”田尔耕又笑了笑,捋了捋半长的胡子,“锦衣卫的案子,不见得一定要动刀动枪,不一定都是拿奸抓盗。但一定是这个。”

他用手蘸了蘸砂锅里的药,在桌上写了四个字——为国尽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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