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隐没于海岸线之下，此夜无月，星辰不显。原先白日里清爽的海风入夜后变得阴冷起来。天与水浑然一色，上下漆黑一片。只有海面下浮动的海藻在散发着幽幽绿光。星星点点，仿佛他们乘坐着鲲鱼漫游于天穹，而海水则倒挂在他们头上。苏紫仰望天空，她想，那层层积云就如滩上凝固的海浪，似乎只要一颗小石子激荡那云就会化成雨水倾下。
即使刻意放慢了速度，但以鲲鱼的神速也已经将这大海游览了一圈。海上可见的只有略高于海面的岛屿以及“死亡区域”的礁石群。仙云天阁真的如幽灵一样，无影无踪。再往北行那里弥漫着浓雾，就连正午的艳阳也穿不进那层白雾封锁的区域。远比“死亡区域”还要可怕，靠近那里鲲鱼都隐隐感到不安。如果明日还寻不到仙云天阁的踪迹，那么他就会将苏紫与那女孩儿留在岛上，他独自一人进那白雾深处。
天上州凌云山暮雪峰。圣泉四周寒冰林立，冰棱像倒刺斜插在地面上，凝霜草顽固的生长在冰缝间吸收着圣泉的寒气。平日里最为寂静的圣泉此时却有悠扬的琴声响起。
那些冰棱像刀锋剑刃般护卫在圣泉边缘上，叫人勿近。但在圣泉的玉璧前却有一块光滑如镜的冰面。冰面上一人盘膝抚琴，灰白色狐裘大衣披在他肩上，围领上那圈银白色的狐毛随着他手指在琴上拨弄而轻柔的忽上忽下。
他扫动琴弦，寒泉水上轻轻荡着涟漪，一圈一圈泛起的水波纹似乎要将泉水面上那点火星晃散淹没。琴音袅袅，如高山流水，伶仃作响。白发男子发丝飘散到琴弦上，一分心，他手指微微一用力，弦断曲终，琴声戛然而止。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纵然是白发苍苍，岁月也难抹去他的风光魅力。
“每次听得正入神的时候你就不弹了。”嗔怪的声音自寒泉水中飘出。
从寒泉上往下望去，一女子仰面浸在泉水之下，她面若桃花，眉目微嗔，高高束起的云鬓疏漏两三缕柔顺的发丝，悠悠的漂浮在水中招摇。而那点火星此刻正好映在她的眉心，如印记一般。一双杏圆眼目视着抚琴的秦苍生，她一张嘴就有咕噜噜的气泡冒出来升到水面上破灭。
“秦怀玉，你是不是故意的。”少女睁着圆眼佯怒，她拨动着双腿使她能够浮在水中。
“琴太久没用，弦容易断。”秦苍生眼角带笑，抬手做捋胡须状。颚下一凉，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少女见他这副模样不禁一笑，却又在下一刻绷住了脸。
“平日里又没注意仪容吧。”女孩儿两手叉腰，眉毛一挑，故作沉声训斥道。“明天你弟子们怕是要私下里议论你去偷偷会老情人去了。”说到这儿，女孩儿狡黠一笑。
秦苍生只是灿灿一笑，古琴被他横放在一边，挽袖伸手触及水面，在上面轻轻划动，像在抚摸女孩的肌肤一样，勾勒出她半侧脸的轮廓。
“可不就是来见老情人了嘛。”
“呸”女孩儿哫了一口，俏脸微红，像水底盛放出的一朵水莲。“我说的是阿罗山的崔月娥，百花宫的林慕婉，月华山的竹星儿...”少女细数着这些曾经与他牵扯过的红颜，一个一个名字从她嘴里蹦出。
“阿瑶”秦苍生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少女扳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略带着醋味儿的声音也消散在水面上。她看着跪伏在冰面上的老人，柔和的目光最后停留在老人那不再年轻的脸庞上。无论以前再怎么风流，到底岁月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他那双眼睛里散发出饱经沧桑的沉默与厌倦。
“你说，如果我们失败了怎么办。”男人凝望着她也凝望着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虚影上的皱纹交叠在少女的脸上。他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也会怕失败？‘秦无敌’”少女展眉一笑，那是年轻闯荡时别人给他的绰号，他的一切她都还记得。“那也没怎样，输赢我都陪你。”阿瑶仰面郑重回答。
秦苍生的忧愁似乎散了许多，他笑了笑，埋身将脸贴近水面，和阿瑶的秀额相贴。他们隔着水面感受着彼此的体温，静默不语。
“你好像比以前更冰凉了。”秦苍生抬头，他白发沾上的水顺着发丝滴落到水面上溅出水花。
“我是鱼当然冰凉了。”阿瑶白了他一眼，接着她又叹息道，“我总是期待‘荧入太白’这一天，十五年里只有这日夜晚我才能幻化为人形跟你说说话。但这一天又注定是灾难日，它一出现，就必定有地方伏尸百里，血流成河。”她抬头望着那闪着红色妖异光芒的星辰微微皱眉，虽然此时它的红光已经暗淡许多。
“我管不了那么多。谁生谁死与我何干”秦苍生抬手遮挡住阿瑶的目光，她头上那颗火星印记也消失不见了。“我只想见见你。”他轻声低语，好似在阿瑶耳畔厮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