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陟遐了穷山恶水的一趟般，他的腿仍然有着轻微的颤，可到底底气还是以很慢很慢的速度如细水长流般流经他全身的筋脉——
岩石布满青苔阴湿的一面是北，干燥光滑一面为南。
陆泊双抿了抿干涩的唇，轻声对宋芒初说，“现在天色已经过晚了，我们先继续顺着北边走，外婆家在北边，然后我们尽量找刀脊背后一面撑过这个晚上。”
他望见一向娇气的宋芒初悄悄背着他揉了揉脚踝，大抵是偷偷摸摸的技巧太不成熟，还没来得及转身放下裤脚就已经被他尽入眼里了。
陆泊双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被绊倒时抓住他袖子的猛然加大的力度，还有那没有一声呜咽只默默蹲下时笑容的牵强。
似乎有什么掠过他不着痕迹地拧起的眉，又掀起一阵揪心顺着他的眉心漫入面庞底下，好一会他放松下来，掩住鲠在喉间进退不得的咳嗽，然后弯腰半蹲下来，“上来我背你。”
“怎么了，各走各的吧。”
“脚踝不是崴着了吗？”陆泊双看了一眼她匆匆放下的裤脚掀起的褶皱下的一片红肿，声调在自己都不曾发觉时，猛然下沉，“上来，还要我说几遍？”
宋芒初咬咬牙，歪斜着跳到陆泊双清瘦却坚实的背上。
“抱着我的脖子，就算胆大也多少拽着点我的衣领。”
半坡月光在此时的万籁俱寂里予了寰宇大千深入骨子的干净透彻，远处山脚下的零星灯火似那清濯如水的白玉般，在夜里明起孤寂的凉光，似乎与身后那茫茫无边的黑色的未知遥遥相呼着。
不知道走了多久，陆泊双才一手拿着帐篷一手撑起宋芒初在即至陡石嶙峋的地方找到了一处背着风口且能充当自然屏障的落脚点。
他放下宋芒初，顾不得被零乱枝杈刮破几处的衣衫，只匆匆嘱咐一句，“没有冷敷和药物，你在这坐着别站起来走路，稍微搭着点帐篷。我在这附近找点掉下来的枯枝和树叶把这边遮掩一下。”
走了几步似乎是又想到些什么，陆泊双迟疑了一秒，脑海里浮现过宋芒初咬牙逞强的样子后，心下一软，回头道，“帐篷搭不起来就别搭了，别把脚踝弄得更严重。”
帐篷还是陆泊双搭的，因为宋芒初连地钉都没钉好。他把地面铺上一层干树叶，把篷架支撑好，又将那卷着的防潮垫银色的一面朝上摊平在帐篷里边后才诎腿坐了下来，宋芒初咬着下唇挪到了他身侧，“山里有信号吗，我们可以让外婆，哦不，让外婆的邻居他们来把我们带下去吗？”
“快九点了，我看这边休息的普遍比较早，大多估计已经洗漱完准备入睡了，我们也不能这么麻烦别人。”陆泊双倚在帐篷口，肋骨轻微骨裂的地方终于后知后觉地堆积起了好长一阵仍发泄不出的刺痛，他望了望外面的天，“而且，山里信号极弱，我刚刚给外婆发了信息大概解释了一下，说明早再找回去，但是外婆能不能收到我也不确定。”
空气里浮动的躁闷已经远远胜过七点有余的时候了，不安的猜测在陆泊双心里盘桓着几乎要扎了根，终于黑暗里抽出一道亮如白昼的光，他下意识偏头向里侧，望见宋芒初的脸被映得惨白。
雷声随之砸了下来，为瓢泼暴雨大张旗鼓地造着势，狂风在连成雾尘的雨里卷着枯枝树叶簌簌作响，燥热的空气渐渐平息下来，飘飘摇摇的帐篷虽支在缓坡处，却依旧弥漫起惊慌失措的氛围。
又是闪电雷鸣，这次陆泊双看到的是宋芒初眼角的湿润泪光。
不久前才勉强散去的烦躁又开始重新占据回心尖了，陆泊双觉得不止肋骨，连那一路被枝杈划破几处的皮肤现在都隐隐泛着疼，他想开口安慰宋芒初几句，可是一点保证都拿不出来，连他自己都对这个环境无可奈何。
“别哭了。”陆泊双伸出手把宋芒初的眼泪拭了拭，薄唇几欲启开又阖上，帐篷的拉链有些故障，因为陆外婆本意是在帐篷里看夜空的，因此也没去修，此时的密集雨丝就这样沿着这个小缺口狠狠撕咬了进来，他转过身背对着山峦，带着些许泥泞的衣衫几乎顷刻就湿透了，他低低喊了一句“宋芒初”。
宋芒初有些恹恹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闷声“嗯”了一声。
陆泊双方才还鼓起的一腔勇气忽而就散落满地了，他沉默了一会，开口换了话题，“脚踝好点了吗？”
“没有。”
陆泊双说，“睡吧，睡一觉就天亮了，我们就可以下山了。”
“睡不着。”
两个人再次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接话，便一直沉默到雨滴打向泥土的频率都减小了下来。
朱律时节的暴雨本就来得快去的也快，现在雨势就已经慢慢小了下来，陆泊双安安静静地侧身望着山峰连绵，似乎是不想和宋芒初说话，不知过了多久，陆泊双一直维持的动作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他的脸色在长久的忍耐后趁着一分一秒得以放松的时间就立刻垮了下来，他死死地攥住肋骨旁的单衣，倒吸了一口气，想要挪到帐篷里面都已经腾不出力气来，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感到膝盖骨节处酸痛着，浑身都往外溢着丝丝热气。
“发烧了。”陆泊双抿着裂开的唇，心里给自己下了一个片面的诊断，至于那疼得要人命的肋骨——他又不是医生，这些怎么会知道。于是除了发烧，其他的不适都被他自动忽略了。
他就着倾盆大雨后格外瘦白的月光低头打量了一番几处被划伤而泛红裸露在外的皮肤，片刻后慢慢掏出手机在那比月光黯淡的屏幕上勉强看到了“已发送”三个字。于是他心里颇为乐观地想着，“还好当时没有逞强走得太快，被划破的地方也不是很多，起码短信也发出去了。”
那边宋芒初趴成一团，没过一会还是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望见陆泊双半跪在帐篷口，那儿透露着几束半亮不亮的夜色，她迷迷糊糊地问陆泊双，“怎么还不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