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兔灰灰决定到云杉谷美容店去做整容。
他实在不想就这样软不拉叽地活下去了。在这个世界上，他们的家族恐怕算是最胆小，最没出息的了。树叶掉下来怕打破头，一遇到风吹草动只会拼命地跑，跑。真的，如果有一线希望，他宁愿做天上的麻雀，也不愿做地下的兔子。
美容店是天鹅姑姑开的。说明来意，姑姑问他：“你想把自己整成什么呢？”
灰灰不敢往大处想，轻声说：“狐狸……就变成一只狐狸行吗？”
“不行不行，狐狸尾巴长长的，你的尾巴短短的。狐狸嘴巴尖尖的，你是三瓣嘴，开花嘴。”姑姑有些不耐烦了，“你就是给我座金山，我也不能把你整出个狐狸来。对不起！”
“随便你把我整成什么，只要不是兔子就行。”灰灰搔搔耳朵，眼巴巴地盯着姑姑。
姑姑指指玻璃柜里面的许多照片，让他自己挑。灰灰看过去，有乌龟整成王八的，有喜鹊整成啄木鸟的，有水牛整成黄牛的，唯独没有兔子能整成什么样的，他有些泄气。忽然，姑姑想起了什么，大声说：“整成老虎怎么样？”
老虎！灰灰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呀，是老虎。瞧你这三瓣嘴，稍微动动就跟老虎没两样。瞧你这对眼睛，睁大点跟老虎有什么区别！”
灰灰自信心不足：“可我只有这么大点，而老虎……”
“那有什么，虎崽子嘛！”姑姑看出灰灰的担心，又说，“再小，总比兔子强吧！”
灰灰的心被说动了，他真想喊一声“感谢你，伟大的整容师姑姑”，可没说出口，只是咕噜着，“那就试试吧。”
粘毛、染色、紧耳朵、做尾巴，足足花了三天工夫，灰灰真的变成了小老虎，一只兔子大小的小老虎。灰灰对着镜子照照：“天哪，这是我吗？”
姑姑笑得嘎嘎响：“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灰灰皱皱鼻子，镜子里的小老虎把鼻子皱皱；灰灰挤眼，小老虎把眼挤挤。这下，灰灰完全确信，小老虎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小老虎！
二
一出整容店，灰灰高兴得蹦起来，没蹦几步，被姑姑叫住：“你看见老虎像你这样蹦着走的吗？喏，看我。”姑姑款款地向前迈了几步，要灰灰学她这样，走路要慢点，稳一点，架子拉大一点，这样才会跟真老虎配套。
灰灰点点头，试着走几步，怪别扭的。但有什么办法呢？为了让自己变成货真价实的老虎，只能委屈自己了。灰灰走到一个池塘边，对着镜子般的池水照照，哎呀，活脱脱的小老虎一只，天灵盖上的“王”字那么显眼，嘴巴上的胡须根根竖起，摇摇尾巴，虽然大半截子不是正宗的，但也还灵便。
他决定马上回家，让家里人看看，他到底威武到什么程度。
当他一出现在自家门前时，可把他的兄弟姐妹们吓坏了，有的拔腿就跑，有的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有一位表哥竟像筛糠一样抖个不停。灰灰觉得好笑，胆小鬼，和这一群胆小鬼住在一起多没劲！走啦！
他冲出家门，来到山坡上溜达起来。
转过山口，是一条石子路，一抬眼，他惊呆了，只见一只真正的大老虎向他走来，后面跟着一群小虎崽子。大老虎眯着眼，打量着这只从未见过的小不点。
小虎崽子们也真热情，一起迎上来，围着他直转，问他家在哪，爸爸妈妈呢。他冷静下来，灵机一动，说他是一只迷路的小老虎。
虎崽子们回到妈妈身边，一齐嚷：“收下他吧，妈妈，他好可怜。”“收下他吧，我们一定会成为好兄弟的。”
虎妈妈的眼里闪着老山羊眼里那种柔和的光，上前用鼻子闻闻灰灰，抬起爪子拍拍他的屁股：“好吧，跟我们回家吧！”
从此，灰灰成了真老虎家的成员。
三
每天，虎妈妈出门觅食，灰灰便和虎崽子们在洞口翻滚、嬉戏，等待妈妈的归来。洞外有片绿茵茵的草地，灰灰饿得直流口水，真想趴到青草上啃几口。可他怕，怕被小老虎们发现，暴露出他的真面目，只好使劲吸吸肚皮，忍耐着饥饿的折磨。
月亮挂到树梢上时，虎妈妈回来了，带回来一头血淋淋的梅花鹿。虎崽子们扑上去你争我夺，可灰灰却躲到一边，连正眼看的勇气都没有。他怕血，一闻到血腥味就想吐。虎妈妈以为他不好意思争食，撕了一块放到他面前。他支唔着，说肚子痛，不想吃。
虎妈妈以为食物不新鲜，隔天，竟带回一只兔子，还没死透，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说：“喂，你不也是一只兔子吗？怎么混到这里来啦？”他的心咯噔一下，怀疑那只兔子是自己远房的表叔。
饥饿像毒蛇一样缠着他。那天，趁虎妈妈不在，他一头冲到那块草地上，闷下头就啃，引得小虎崽都跑出来好奇地张望。
一只黄斑虎把这件怪事告诉了虎妈妈。妈妈惊奇地盯着灰灰，问他。灰灰说：“我肚子痛，想找点草药治治。”
虎妈妈也没说什么，心里却在嘀咕，这是什么小老虎呀？肉不吃，吃青草，还说是草药，这能骗谁呢？她开始暗暗留神起来。这天，灰灰听见两只小虎在议论他。那只黄斑虎说：“我看他就是兔子！”另一只说：“干脆，把他按倒，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玩意。”
灰灰听着听着，身上的毛都竖起来了，是非之地，不能久留。半夜，他趁大家睡熟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家。出了洞，就飞跑起来，一蹦一蹦地跑，在漆黑的夜晚，他顾不得再装了。
四
“看，一只老虎！小老虎！”
天亮时，他从一座悬崖上经过，被两个猎人发现了，呐喊着追了上来。他只蹦了几下就束手就擒了。可能是他太小了，又属于保护动物，猎人把他送进城市动物园。
他的到来引起市民们极大的轰动，男女老少围着笼子指指点点：“瞧，这是一只多么有趣的小虎崽子！”
“你看那双眼睛，跟兔子一模一样！”
“你看他走路的样子，哪点像老虎。”
他支愣着耳朵，静静地听着。这时，他实在不希望人们认出他的真面目，因为一旦发现他是普通的兔子，身份就会一落千丈。人们就会对他嗤之以鼻，就会随意处置他。那样，他的命运又会是怎么样呢？
饲养员姑娘把一块猪肉放在他面前，他的脑袋一下子变得比斗还空，还大。天哪，又是肉，肉！他闻了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往上翻。他整整饿了三天。姑娘以为他想吃活食，把一只兔子丢进了笼子。那是一只比他小一辈的小家伙，一触到他，两只大耳朵立刻耷拉下来，他被吓晕了。灰灰慢慢靠近他，悄声说：“别怕，孩子，我和你一样，也是兔子！”
那只倒霉的小兔子眼里掠过一丝惊恐的光。
“真的，不骗你，我原来和你一样，因为……”他不知从哪说起，“不信，我走给你看……”
他连蹦了好几步，小兔子还不相信，一直呆呆地望着他。
就在那天夜晚，他把自己怎样整容，怎样从老虎窝里逃出来过程统统说给小白兔听。小白兔惊得耳朵噌地竖得老高。
第二天清晨，一个小男孩来看小老虎，发现旁边的那只瘦巴巴的小兔子，觉得好可怜，就拔了把青草投进了笼子。灰灰饿得实在招架不住，抢过来就吃，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那孩子看了一会儿，叫着：“爸爸，快来看哪，老虎吃青草！”
这一叫，顿时围上许多人，个个伸着脖子往里瞅。奇怪，谁见过吃青草的老虎！
饲养员姑娘把老园长叫来了。老园长看着看着，把大腿一拍，说声“有了！”转身叫人在动物园门口挂了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几个大字：“老虎吃青草，天下奇闻！”
牌子一挂出来，好家伙，全城都轰动起来，引来无数观众，孙子牵着爷爷，妈妈带着女儿，爸爸背着儿子，一下子把冷冷清清的动物园挤得水泄不通。仅仅一天，被撕下角的门票把门口的小木箱塞得满满的。
电视台记者也跑来了，拍了一段实况录像，晚上在电视里一放，不得了了，市内的，城郊的，甚至连远隔重洋的外国朋友也赶来了。谁不想亲眼目睹这个吃青草的怪老虎。
由于吃青草的老虎带来的旅游热，一时间，全城冒出无数老虎饭店、老虎宾馆、老虎大楼，老虎游戏宫……各种带老虎特征的建筑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市长在办公会上作出决定，把这座原来叫“豆腐城”的小城更名为“老虎城”。
五
消息传到远在首都的一群科学家耳朵里，他们决定在这里开一个“关于老虎吃青草的研讨会”，会议地点就定在老虎笼子外面的草地上。研讨会从太阳升起一直开到太阳落，整整开了五个月零八天，也没研究出个结果。
笼子里的灰灰不知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依然吃他的青草，睡他的大觉，过一天算一天。
老园长也列席了会议。他一直在思考，动物园曾经饲养过十几只大老虎，都因为没有足够的食物而相继死去，只剩下一只吊睛白额大老虎，一年得吃掉两千只兔子，而买这些兔子的钞票，是动物园五年的门票收入。他想，如果能让天底下所有的老虎都改吃青草该多好！
他把这个想法一说，会议气氛又活跃起来。都说要达到这个目的，先得弄清楚笼子里的这位为什么不吃肉而吃青草，找到原因，再根据这个原理去改造那些大老虎。
一个满面胡须的洋专家站起来，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翻译马上把他的意思翻了出来：“他说，只要把这只吃青草的老虎肚皮剖开，看看胃里的结构就一目了然了。”
“解剖！”老园长一脸茫然，“一解剖，小老虎不就翘辫子啦？”
“科学嘛，总要付出代价的。”洋专家摊开两手，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说老虎不吃青草是由于胃里只有动物酶，而吃草的老虎胃里有植物酶，所以不能消化肉食。
老园长反问：“那猫怎么又吃肉又吃米饭？”
“因为猫胃里两种酶都有。”
这些观点引起大家极大的兴趣，便又争论起来，最后达成一致意见：立即对这只吃青草的老虎进行解剖！
六
小老虎莫名其妙地被送上手术台。
他的身体被固定在一块木板上，一动也不能动。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心里在想，完蛋了，这回恐怕真的完蛋了！
一针麻药打下去，小老虎失去了知觉。
肚皮上的毛被咕咕地刮去，露出红红的肌肉。洋兽医把头摇摇：“这不是老虎，绝不是老虎！”
就在手术刀正要进入他的身体时，灰灰突然醒来，失声惊叫：“我不是老虎，我是兔子，一只整过容的兔子……”
可谁也听不懂他的话。
老园长似乎有感应，冲出来拼命阻拦，说你要解剖就解剖我好了，他恳求科学家们再好好讨论讨论，不能轻易这样做，好歹也是一条命哪！
大胡子低下头仔细看看，他发现灰灰身上的毛是染过的，毛根部分已经变得灰不拉叽的，难看死了。他这么一说，在场的都如梦初醒，都说不像老虎，可能是兔子，是一只普通的灰毛兔。
既然是兔子，那还有什么研究价值呢？研讨会就此结束。
一年后，动物园门口的那块牌子依然还在，老园长还让人把颜色描得重一些。
“吃青草的老虎”被市长办公会定为了一级机密，不让任何人知道。
每天参观的人仍然络绎不绝，孩子们依然把大把大把青草往笼子里塞。灰灰偶尔也吃一点，却没有胃口，可能是被吓的，精神上出了毛病，成天萎靡不振，死气沉沉。日子长了，身上的毛也脱了不少，毛茸茸的尾巴变得秃秃的。他感到自己一下子变老了，视力减退了，牙也要掉了，记性也不好了。他记不得自己当初是怎样去整容的，记不得自己哪来那么大的胆子，竟敢跟老虎住在一起，更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被送进动物园，被关进笼子的。
不过，他经常做梦。梦见在碧草连天的山坡上，一轮金黄的太阳正在升起，他的兄弟姐妹们在阳光下追逐，嬉戏。每只兔子的茸毛都在阳光下变得亮晶晶的，像金丝一样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