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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玉儿跟韩国的修车铺男人一起打理生意,一起带孩子,男人叫朴正永,不爱说话,高兴的时候也只是微笑一下,笑起来有限度,叶玉儿每日提心吊胆跟他过日子,生怕他知道了自己做过慰安妇的历史。
朴正永不爱听音乐,不爱赌博,不爱喝酒,也不爱跟其他男人交往,只爱跟女人睡觉,特别是跟自己的女人睡觉,他睡觉的动作很特别,先要用手折磨女人。每逢这个时候他就在她的耳朵旁轻轻地说:你就像一只讨厌的野猫,本来扔在路上是没人理睬的,圈在家里居然让我感到好受用,你能好好地让我受用,就是一个好女人。
叶玉儿的眼泪流了出来,她觉得这世上总算有个男人说她是好女人了,她已经多少年都没听到这样的肯定了,她好吗?直到现在,她才敢正视自己的肉体,而与肉体联系在一起的词汇是慰安妇,叶玉儿的屈辱永远地埋在她的记忆里了,庆幸的是她还活着,真的活着,活在一个韩国男人的怀抱中。这可能是一种安全的幸福感觉吧,她的耐力常常是因为她对这种幸福感的珍惜,不管朴正永在她的身上干什么,折腾多久,她都无法拒绝,跟中国八角楼慰安馆里的日军相比,这种折腾又算什么呢,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每个夜晚的后半夜,叶玉儿才能入睡,她听到朴正永的梦呓,在这梦呓声中她又想起八角楼,好像一群鬼子来了,她们撕裂她的旗袍,用尖刀撩她的身体……叶玉儿陷入一种无边的恐惧之中,眼睛闭上又睁开,睁开了又闭上,惊恐之中,她的身体紧紧靠着朴正永,女人侍候一个男人是多么地幸福啊,她心里默想,并用朴正永身体的热量驱散她内心的恐惧,然后她才能慢慢地进入梦乡,刚睡一会儿,天又亮了,她只好起身,给朴正永的两个孩子做饭,打发他们吃饱了肚子上学。
韩国的饭菜和地理环境使叶玉儿很不适应,特别是夜里朴正永没完没了地折腾,叶玉儿渐渐消瘦,人没有精神,朴正永看出来了,有一天,朴正永坐在她的对面,拉起她的手说:能受得了我吗?
叶玉儿没吱声。
朴正永又说;你前边的那个女人刚来的时候身体也很好,生了两个孩子后,身体就不行了,晚上不许我碰她,我能不碰她吗?我是离了女人便活不下去的男人,她越不让我碰她,我越是想碰她,后来,她死了,扔下两个孩子。你又来了,你让我的夜晚不再孤独。
叶玉儿紧握着朴正永的手说:睡在你的身边我的心里很踏实。
朴正永看了看叶玉儿,不放心地说:你可别离开我呀,我再不能失去女人。
叶玉儿偎在他的肩上说:不会的,这是我的家呀。
朴正永摸着她的头发说:你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你的男人呢?他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到处乱跑?
叶玉儿将脸转到一边,故意不看朴正永,她想她内心里的委屈不能告诉这个男人,他一旦知道了她曾经在中国的八角楼里慰安侵华日军,还会喜欢她的身体吗?
朴正永见叶玉儿沉默不语,便差开话题说:你知道吗?我是从战场上逃出来的,日本人的炸弹炸了我的家园,我逃跑的时候有一种恐惧感,看见死神向我招手,我觉得自己就要死了,突然一个中年女人拉了我一把,随后她就扑在了我的身上,这时又一颗炸弹炸响了,我从女人的身体下爬出来,我看到女人死了,我活了。从此我就特别喜欢女人,我喜欢女人的最好方式就是跟她上床,抚摸她的身体,听她兴奋地叫喊,这个时候我会有一种快感,我想女人是因为幸福才喊叫的吧。
叶玉儿真是哭笑不得,她想她是因为痛才喊叫的,但她不愿意伤害朴正永的自尊,她微笑地看他,让他的自尊在她身上得到完美的体现。
朴正永的两个孩子起初不喜欢这个连韩国话都说不好的女人,他们见父亲跟这个女人亲热的时候,便躲在一边生气。叶玉儿烧好了饭喊他们,他们就睁着两只眼睛狠狠地看她,那眼神很怪异。
叶玉儿不在乎,仍然温和地喊着他们的名字,这一儿一女,带给朴正永一片热闹的生活,朴正永享受着天伦之乐,叶玉儿一定帮他把孩子们的生活料理好,她要对得起一个韩国男人对自己的接纳。
男孩子很有个性,叶玉儿做好饭菜,他要么只吃饭不吃菜,要么只吃菜不吃饭,反正要让叶玉儿有一种她做不好饭的难堪。
女孩子更有主意,她只要韩国的泡菜下饭,可叶玉儿在很长的时间内就是做不好泡菜,所有的佐料都撒进去了,特别是辣子要撒红红的一层,可泡菜仍是不好吃,叶玉儿为了把泡菜做得好吃,垛辣椒的时候眼睛都被熏肿了。
两个孩子对她的不理睬,让叶玉儿内心万分难过,原来做别人的后娘竟是这个样子的。她在夜里,在朴正永玩得畅快之时,就把心里的不安诉说了出来。
朴正永安慰她说:你有这份娘心已经很不错了,孩子们要适应一个时期,对一个陌生的女人他们是难以从内心里喊娘的,等他们发自内心喊你娘了,你就是他们真正的娘了。
叶玉儿真诚地说:这些形式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孩子们不喜欢我做的饭菜,他们正长身体,吃不好身体会亏的。你帮我做韩国的泡菜好吗?
朴正永无奈地笑笑说:韩国的男人是不做家务的,这样吧,我帮你去求邻里的女人,让她教你怎样做泡菜。
叶玉儿真正跟韩国的女人交往就是从学做泡菜开始的,她知道韩国的泡菜最重要的是辣椒的调配,她学啊学,做了一遍又一遍,眼睛都被辣椒熏肿了。终于有一天,她放在桌上的泡菜一下子被孩子们吃光了,叶玉儿幸福得哭了起来,她的劳动到底被孩子们认可了,这证明她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有了根基。
一晃就是几年,再一晃就是十几年,叶玉儿跟朴正永和他的两个孩子融为了一体。
数十年后,当朴正永患了绝症,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把叶玉儿叫到了自己的身边,悄声跟她说:你肚子里有话没告诉我。
叶玉儿一愣,说:我能瞒你什么呢?你已经是我的亲人了,世上唯一的亲人。
朴正永叹了口气说: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你,但你心里的委屈一定要吐出来,人不能带着委屈到阴间去。你在中国当过慰安妇吧?是从那里跑出来的吧?
叶玉儿的脸红起来,半晌才诚惶诚恐地抬起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朴正永摸摸她的脸说:可怜的人啊,我第一次跟你上床的时候,就知道了,你患了无感症,我要折腾半天你才有女人的感觉,凡是当过慰安妇的女人大都患有无感症;还有你夜里经常惊恐难眠,梦里乱喊乱叫,这些我都知道。过去,你可能顾及我的面子,什么都闷在肚子里,等我死了,你一定要诉说心里的委屈,跟那些二战期间的慰安妇一道向日本政府索赔。
叶玉儿突然哭了起来,她万万想不到朴正永竟是这样一个如此理解自己的男人。
我说了这些,孩子们会看不起我的。叶玉儿担心地说。
不会的,要让孩子们懂得尊重历史。孩子们如果知道他们的继母是一个备受战争摧残的女人,他们内心的同情和怜悯是由衷的。朴正永说完这话,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叶玉儿哭得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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