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老天爷说不定是单身狗,看不得人间情爱太浓,总要给你搞点事显得自己很有能耐。
“王爷,辛夷馆主来了——”
沉迷爱情荒废俗物的薛景亭,被对手亲自登门醍醐灌顶。
薛景亭收起脸上的春风化雨,摆出惯常冷漠,只是秦仲看来攻击性还是弱了,有了肉眼可见的人气儿。
“庭儿?”
白镜環手摇团扇,青蓝色的纱裙浸着丝丝凉意,初夏伊始,单看衣着装扮,算得上是沁人心脾的美人。
只是这张脸有几分肖似薛景亭的母亲,而这个在母亲生病期间被白家送到阳安来的姨母,打着侍疾的娘家人身份来宫里进进出出,却没有一天不精心装扮,薛景亭那时年幼且能看出她的嘴脸。
一个想代替自己姐姐,坐上凤位,却终成妄想,做了勾栏院的馆主。
若不是薛景平多事,六年前便能杀她给母亲陪葬。
“辛馆主忘性大还是胆子大,敢直呼本王名讳?!”薛景亭半倚在圈椅中,右手曲在椅臂上,懒洋洋的托着腮。
白镜環面色一僵,复又以扇掩面,吃吃笑道:“王爷,待听完我的来意,你便不会这般……对自己的姨母了!”
“有薛景平做倚仗,倒是敢与本王讲条件了!”薛景亭言语寻常,并无动怒之相,只是扬了扬手:“你说,本王洗耳恭听!”
“王爷动用刑狱司,折腾数月查证棋峥的身份,现听闻王爷和双福楼的老板蜜里调油分身乏术,姨母也喜欢那个丫头,便助你一臂之力咯!”
“喜欢?!”薛景亭眼睛一眯:“你故作姿态,她用得着你不值一提的喜欢?!”
白镜環捏紧了扇柄,强打笑颜道:“那便是姨母多事,不过今日来,确有长辈拿乔的姿态,你且听听姨母说完,这姨母当不当得起——”
“说吧。”
“棋峥是我来京的时候在沥阳碰见的,当时他浑身是伤,昏迷路边,说来也是偶然为之的一点善意,他本名孙邪,你说,哪有这样奇怪的名字,我知道他没说实话。”
“哦?”薛景亭有些意外的挑眉,不过复又嗤笑一声:“来路不明,善恶不显,你倒是好大的善心!”
“谁不是靠一点秘密活着呢?景庭,你现在有了软肋,就要听过来人一句劝,每个人都有想要为之努力并埋藏很深的秘密,不要去探听,守着她便是,只要她在你身边,你还有什么所求?!”白镜環笑了笑:“我这么一个人,在胤川二十未嫁,人人都笑我自诩有几分先后风姿,便眼高于顶,白家要我来京,我便来,要我侍疾,我便去,要我媚惑圣心,结果我没做到,无用的东西,会被丢掉的,你仇视我,母族遗弃我,世人笑我,只有他一直守在我身边,秘密不秘密,又有什么打紧?一颗心饥寒太久,旁人给的一点点温暖就足够让你活下去,你说是么?”
薛景亭半听半想,就想到了那个给他温暖的姑娘。
“你看你,十几年来,我第一次看见你的人气和暖意~”白镜環目色温柔,扇面又只露出了那双和先后极像的眉眼,让薛景亭有一时的放松与迷蒙。
这是他母亲惯常的温和笑眼!
“王爷——”秦仲矮身,点了点薛景亭的后颈。
那不是他的状态,这个白镜環做了什么?!
幸而薛景亭很快清明过来,他翘了翘唇角,俨然没把白镜環的一番话放在眼里:“说完了?!浪费我安王府一盏茶,就为了说你狗血伟大的爱情?!”
白镜環脸色有一瞬的不解和凝滞:怎么会!!
不过她大概也没料想会太顺利,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这是棋峥的生辰八字,想知道什么,这上面都有——”
薛景亭看着那张红封信函,没有伸手。
“不是说名字都是假的,这东西能是真的?!”秦仲生硬道,也谨慎的没伸手。
白镜環不置可否,将信封放在了身边的八仙桌上:“棋峥托我送来的,他还说:因为他给王爷造成的困扰很抱歉,如果以后王爷想知道什么,棋峥一定知无不言!”
“所以,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薛景亭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觉得这个女人还真是有些荒唐。
“什么?!”
“不敢看吗?我的姨母?!真的假的都不敢拆开不是吗?怕你的完美情人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白镜環轻颤了一下:恶鬼?!也许吧。一个给她温暖,又让他遍体鳞伤的男人,一个把她从绝望中拉出来又把她丢进深渊的男人,是她的救世主,也是她的在劫难逃。
她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笑脸,艰难的走了出去。
待她确已走远,薛景亭才一声闷哼,咳出一口血来。
“王爷?!”秦仲大惊,轻车熟路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来。
“无事!”薛景亭摸出细细软软的绢帕来,看了看那素无一物的偷懒绣帕,又不舍的放进怀里,提着茶壶给自己净手漱口,衣襟湿了一片。
秦仲:吐血都不忘情深,堪当大齐第一情种!心里腹诽嘴上却忧心许多:“不是毒?”
毕竟前十五年,堂堂安王把自己当试药人,千奇百怪的毒再有一个金蚕蛊,解毒药丸当饭吃的主。虽然这近一年没有异常,可他异于常人的体温,让他这个做侍卫的都快成了侍疾成医的解毒高手。
“不是,她的扇子有问题,若是沉溺在她诱导的话里大概会失去判断,我不甚清楚,去既安居!”只差一点,他就中了招,若不是他警惕咬破舌尖,此时不定什么境遇。他苦涩的笑出了声:“秦仲,我刚刚……竟然……第一次,有了惜命的觉悟!”说出口都还有些茫然:“我薛景庭,也会怕死了?!”
秦仲又是心酸又是欣慰,一颗铁汉心五味杂陈,柔情又文酸道:“大概好不容易尝到了人生里的甜……”以前也着实太苦了些,只是过去了的,多说如嚼蜡,秦仲按了按眼角,只想自己前去肝脑涂地,让他这个小主子好好的跟着枝丫头去体会人生种种好滋味。
“把张太医也捎上吧——”他一颗心揉得皱皱巴巴又赶紧抻平玲珑起来,事赶事的时候,秦侍卫也是有七窍的。
“嗯。”薛景亭快速的换好了一身干净的长衫,想着赶紧办完事再去双福楼看着柳枝下个饭。
身兼数职的秦‘舅舅’风驰电掣,把张子容拖上马车的时候老头儿鞋都丢了一只。
可怜古板严苛的张太医,弓着老腰提着袜筒,宁脏袜子不光脚的瘸进了既安居。
“稀客啊,没在双福楼腻歪我徒儿,怎会想起我们这些老头子来了?!”圆一说起来就有些牙疼,农青每日回来报备李徽的功课就得给他们演说一番大齐安王变成粘人精的故事一二三。
“别贫了,你这个徒弟差点又把命都给玩没了——”张子容好不容易换上了他哥的鞋子,却别扭的一步三拐,果然是个大胖子啊,这鞋长短合适,这么肥合理?!“还有,你能不能减减肥?千金难买老来瘦知不知道?!到时候头晕眼盲皮肤溃烂可别指望我这个凡人大夫!”
“景庭怎么回事?!”圆一按下他弟弟的聒噪,脸色肃然了起来。
“李阁主可会催眠术?!”薛景庭直奔主题。
李徽拈杯的手一顿,不置可否道:“催眠术需要大量的枣豆花拧汁熏香,所谓催眠也不过是攻软肋再以枣豆花香辅助成一个幻境。枣豆花虽然无毒,但是催眠极其危险,若是中了幻境,便是提线木偶,遇到心智坚定试图破幻的,只会身心俱损。”李徽苦笑了一笑:“此乃邪术,有违天道的。”
“若是旁人强制唤醒,也会——”秦仲简直胆寒。
李徽点了点头:“催眠的人并不会真的睡着,而是被催眠者牵引,甚至行事都和平时无异,很容易被幻境引诱做下错事。只是……”李徽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中幻的人大多心志不坚,一身软骨,王爷,如何能中这些不入流的陷阱?!”
“定是戳他痛脚,刺他心肝了呗~”圆一重重的哼了一声:“昏头的傻子!”
李徽借着假咳掩了笑意:“倒不是,只怕是王爷认同了施幻者的某些话罢了,认同就像牵引的绳子,好在王爷认同却又警惕,没有酿成不可逆的后果——”
“不可逆……”薛景庭一阵恶寒。
“枣豆花在极北逆境开花,遍土难觅,这样的成本,着实太高,没有几个术士,想拿千金难求的东西,去指使一个心志不坚的人,简直天方夜谭。这也是虽然致幻术易习,江湖流传却无的原因。”张子容面沉如水,纠结道:“北燕王庭有这邪门的东西,你姨母,还有那个孙棋峥,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和破绽,来做这样的蠢事?!”
这也是大家都疑惑的地方,秦仲抖开包袱,两手拿着短匕将信封挑开,又用树枝做筷,将里面的信挑开。
“孙某体恤镜環作为长辈想替王爷掌掌眼,柳姑娘就在辛夷馆用个晚膳,酉时之前定然全须全尾的送回来。另外,孙某生辰是天启三年戌正,希望能解王爷烦忧。”
“阿枝?!!”薛景庭呼吸一滞。
然而农青一身血污的跑来,像一根导火索,凄凄惶惶的喊:“师祖——”
他明知孙棋峥不敢,却还是急火攻心,喉间的腥甜压不下去,直冲他的眼耳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