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葛,在成为一个村子之前,原是一个人的名字。
张葛所在的时代,男人尚可以三妻四妾,用不着名门大户,只要钱够多,养得起,讨多少个老婆都不在话下。
跟同时代背景下那些普通又庸俗的男人不同,张葛的梦想不是讨老婆,至少不只局限于讨老婆,他要自立门户、自建宗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称王称霸,这也就成就了后来的张葛村。
张葛携着大量钱财和一众老婆,来到深山老林找到一块荒地,修房舍、圈牛羊、起庄稼,多年之后凭一己之力生生造出了一个真正的村子。
“不对呀…”听到这儿,正在帮范山往箱子里折腾行李的柳双双提出了质疑,“你说张葛村最初只有张葛一个男人对吧?”
范山吐出一个烟圈,点头。心里想着他老哥儿活的倒是畅快自在。
“这么说来,你们村子里的人也应该都是张葛的后代喽~”她扑闪着大眼睛,一脸好奇。
“话也不能这么说,”范山从沙发上坐起身,双肘拄膝,向前探去,“后来周围的村子都发展起来了,人口外流,互相通婚也是有的。”
柳双双想了一会儿,“那也不对,既然是张葛的后代,肯定姓张,男人就算娶了外面的老婆,后代还是姓张。”她打量范山两眼,“你们家也是村子里的老人儿了吧,怎么姓范呢?”
“哈哈哈哈哈,”范山忽然大笑起来,“这你可就想错了。”
刚才说到张葛带着一众老婆出来建村子,村子村子,最重要的就是人口,这老哥儿一个要靠自己开枝散叶,自然要分的清谁是他跟谁的孩子。起初还好,孩子没几个,每天瞅两眼就记住了。后来不成,老婆越娶越多,孩子越生越多。
张葛又不是天才的脑子乌龟的性子,总不能天天蹲在家里数孩子,后来就想了个办法,改了规矩,孩子全都随了母姓。
母亲姓范,儿子就姓范。
“噢~~~”柳双双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跟你妈妈姓的。”
这也难怪,他们两人闪婚闪离,压根儿就没见过双方父母,谁知道你爸妈姓甚名谁,是何方神圣。
范山瞟她一眼,“谁说的,这是老祖宗的规矩,老早就推翻了,我随我爸。”
“哼~”柳双双轻蔑一笑,“老祖宗的规矩都能随随便便说推翻就推翻了,我看你这都是听人说的,传说~没有半点儿真。”
范山懒得跟她争论,原先因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在她这儿吃过不少亏,再不跟女人争论,目前是他的座右铭之一。
“我说,内裤给你带三条够吗?”柳双双忽然抬头看他。
当秘书就是这点好,生气的事儿说过去就过去,不像当老婆那阵儿,凡事都得论出个是非曲直,末了还得买个包买两根口红哄上,可比现在累多了。
“带一次性的。”范山道。
整顿好行李已经过了午夜,柳双双把行李箱推到门口。
“那我就先走了,明个儿需要我打电话叫你起床么?”她一边说,一边踩上自己的十厘米细跟鞋,抓了手包准备撤了。
范山看她两眼,“要不你今晚别走了,在这儿睡,正好明早叫我起床,方便。”
柳双双想了一会儿,扭开门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范山一人,他从酒柜里随便扯出一瓶红酒,来到露台。
江风很快将他的头发卷成一团,他看着江对面星火点点,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范山,你知道当医生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范山有一个优点,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从不逞强。
范逊叹了口气,“是医者之心。”
医者之心?范山抬头看着自己老爸,他读书不多,可也不是个傻子,起高调谁不会啊,那时候的他正处于叛逆期,对于自己不懂不了解的词汇统一归结为装。
“医生的医术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却是医者之心。医生要医好病人,须得先成为病人。只有体会到他人所不能体会的病人之痛,才能真正了解他们所需要的治疗之道。”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绕…”范山小声嘟囔,却不敢大声说出来,父亲的表情太严肃了。
仔细琢磨,还是不懂。我又不是病人,怎么能体会到他们的痛,要真像父亲所说,治一个病人就要体会一下病人之痛,那岂不是早就痛死了。
范山喝了口红酒,倚在玻璃围栏上,喃喃自语,“爸,你说你这话也不说明白就走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范逊离世,着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范山自打十八岁读大学离开张葛村,每年最多回去一次,父子俩见面机会虽少,却也不算相隔万里孤苦无依。父亲自己就是个医生,身体一向硬朗健壮,也没什么病史,竟然说没就没了。
恍惚间,范山已经解决了一瓶红酒,又抄起一瓶。
那天。
“哥,大伯…不太好,你能回来一趟吗?”范舸舟的电话来的猝不及防,范山存他的号本来只是出于礼貌,从没觉得有朝一日真能联系上。
“我爸怎么了?”当时范山刚跟跨国公司签了个两千万的大单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大伯今天坐诊的时候晕过去了,大夫说可能不行了…”
“不行了?”范山禁起眉头,“不行了是什么意思?哪个大夫说的?你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聊聊。”
“大夫正在里面抢救呢,”范舸舟语气终于急切起来,“总之你赶快回来一趟吧。”
范山的车子驶进张葛村那一秒,就听到了哀乐。
大宅门口棚子搭的四四方方,吹唢呐的吹唢呐、放音乐的放音乐。走进大门,亲戚女眷齐刷刷站成一排抹眼泪,看见他进来,一个接一个摸了他的手,搞得跟领导人接见似的。
入了堂屋,父亲正正当当躺在中间,身上蒙了被子,看不出面目。
范山伸手欲掀,父亲最后一面见不着,这可不成。
范舸舟马上出手阻拦,“哥,这被可掀不得,掀一次掉层皮。”
“掉谁的皮?”
“大伯的…”范舸舟见他还要伸手,马上劝道,“师父说入棺之间让见的,别着急。”
范山这才罢手。
若是没发生那件事,这将成为他对张葛村最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