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范山备好了纸笔,准备跟胡盛军促膝长谈。
这一晚,胡盛军来得比先前迟了些,到床脚时已经快两点半了。
“那天的事你还能记起来多少?”
胡盛军低头想了一会儿,“晕倒之前大都记得,之后就没印象了。”
“从头说。”
半个多月前,胡盛军跟三个当初一起参军的朋友去宵夜摊喝酒撸串,其中两个早他一年复员转业到了杨市,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另一个和他是一批的,正处于转业间隔期,没什么事做。自打半年前来到杨市,四人就时常约出来喝酒聊天,关系还算不错。
“这三个人都住在哪儿你知道吗?”
“知道。”胡盛军点点头,“张哥已经结婚了,住在金湖小区;杨哥自己租房子,住在鸿运家园。小于回来以后一直借住在杨哥那儿,以前他们俩关系就最好。”
“你呢?”
胡盛军挠了挠头,“我二姐不是在本地嘛,我一直住在我二姐家。”
范山将这些信息一一记在纸上。
继续说,那晚八点半,四人约在烧烤摊喝酒吃串。这个季节,太阳一落山天气就冷起来,在外面坐着没多一会儿冻得脚麻,老板就把外面的桌子都收了,让人都进店里吃。
出事的宵夜摊铺面不大,走的是薄利多销路线。早上九点以前是早餐店,供应包子清粥、茶蛋小菜;中午卖家常菜和盒装套餐;晚上八点以后做宵夜。面积不过二三十平,铺子里一共就四张桌子,塑料方凳摞在墙角,来人了自己取用。要是来多了人,拼桌是常事。
“你们跟陈志辉拼桌了?”范山问道。
胡盛军看着他,“陈志辉是谁?”
这小子被人捅了一刀冤死了,到现在还不知道凶手到底是谁,实在可怜。
“捅你那个。”范山动了动嘴角。
“哦,没有。”胡盛军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我们是店里常客,老板特意让我们坐在最里面那桌,门口出来进去老走人,有时候还得给人让道,不方便。”
“其实我没注意到那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只是喝着酒就听身后有骂人的声音。后来听出来是有人吃完了要出去。但是因为过道窄,不小心推了谁脑袋一下,人正喝着酒给呛着了,不依不饶,就这么着吵起来了。”
“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范山问道。
“本来是没什么关系,一开始我们几个也没打算过去,但是那帮人越吵声越大,后来就开始动手了。”胡盛军说这话时的样子仿佛陷入了回忆,“突然那人就掏出一把刀,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范山,你也知道,我们几个都是当过兵的,你说这种时候我们不过去帮把手,那普通老百姓能禁得起刀子随便捅吗。”
这话说的,倒是仗义。
范山叹了口气,“你是当过兵,又不是练过金钟罩铁布衫,那普通老百姓禁不住刀子捅,你就禁得住了?”其实这话此时问已经晚了,但他是真憋不住。
胡盛军没答话,低了头。
“后来呢?”
胡盛军想了一会儿,“后来就比较混乱了。当时杨哥先冲过去的,让大家往外跑,别靠近那人,就你说的那个,陈志辉。大多数人都听他的话往铺子外面冲,但是有两个是真喝大了,看见刀子也不害怕,非要上去拼个你死我活。我们仨赶紧过去拉架,后来就…”
后面的事也就不用多说了,无非是打斗拉架过程中陈志辉误将刀子插进了胡盛军的胸口,还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流不止,没多久他就因失血过多休克了。
“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幅样子。”胡盛军的声音有点儿委屈,“其实一开始我还不知道自己死了,但是周围什么都没有,连个声音都没有。直到见到你。”
范山惊得抬起头来,“你说啥?那天你来找我之前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其实也不是,”胡盛军小声说道,“那晚把你摇醒之前,我已经跟了你好几天了。”
这话让范山背后的汗毛噌地一下竖起一片,他以为自己经过这么多次的惊吓已经有了一定的防御能力,现在看来还是不够。
“你刚回张葛我就看见你了,因为你这里有灯。”胡盛军指了指范山的肩头。
范山赶紧把他的手给拽下去了,“行了,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想到他说自己肩上有什么灯,就感觉背后又有一股凉气要汹涌而来,那感觉太不令人愉悦。
“那两天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你跟人说话,我就听着。村长媳妇跟你说我死了,我才知道。”胡盛军的声音带着落寞,“我本来挺难过的,但是后来一想,也没啥。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重于其他山…”
“或轻于鸿毛。”范山纠正道。
“对,”胡盛军点点头,“我是为正义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如果我不死,那天其他人也有可能会死,如果用我一命换他们的命,我愿意。挺划算的。”
范山白他一眼,他最讨厌起高调的人,死了还起高调,讨厌翻倍。
“你是死得其所了,怎么也不考虑一下自己的亲人,他们多伤心啊。”
“我现在死他们伤心,我八十岁死他们一样伤心,有什么区别?”胡盛军竟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范山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心说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是个哲学家。
“既然这样,你干嘛还来找我。”
说起这事,范山还有一肚子的气。“你重于泰山了,让我替你扛着,好意思么?”
胡盛军低了头,不知道是不是在反省自己。
“我放心不下她。”
良久,他憋出了这么一句话。这个她自然是指孔晓雯了。
其实关于孔晓雯,范山也有一大堆问题想问胡盛军,可是时候已经不早了。天光一亮,胡盛军就得闪人了,说不了几句话,问也问不清楚。
范山扯过被子,“行了,今儿就这样吧,我也困了。事情我会继续帮你查查看,争取早日送你下去。”说完,他挥了挥手,蒙头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