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人——神道。
转眼已在幽冥谷住了七日。这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这时我隐隐听见屋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可能是闷了太久的原因，我一阵激动——真希望出了点什么事情。
我急速穿衣、穿鞋紧忙闻声而去。只见屋顶上突兀的坐着一个黑衣男子，朦胧的月光映出他模糊的轮廓。他的右脸闪着白色的银光，待他转过脸来看着我时，我才看清他的右脸上贴着一张银色的铁片。
“朋友，”声音低沉，“过来喝一杯。”声音极熟悉。
不论是谁见过他的脸，再也不会忘；无论是谁听过他的声音，都会记得。
我坐在他身旁，他既也知道我会来似的，准备了两个碗。他将酒碗倒满，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酒很烈，这是我喝过的最烈的酒。“好酒。”我轻轻吐出两个字。
他端起酒碗，使劲闻了闻，我能清晰的听到他鼻子的嗖嗖声。“还不是最好的酒，”他毫无表情，“最好的酒没几个人敢喝。”
“最好的酒，”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什么样的酒才算最好？”我问。
“毒酒。”他说得很快，屋顶有风。可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确实，”我表示信服，“那样的酒世上没几个人敢喝。”
月亮从乌云中缓缓透出来，银色面具乏出清冷的寒光。
我掏出两根皱巴巴的雪茄，向他递过去一支，我以为他会拒绝，看样子他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东西。出乎我的意料，他接过，熟练的点燃，迫不及待的吞云吐雾。
我点燃雪茄。沉默了半晌。他微微扭头瞥了我一眼，“你一定很好奇，”他顿了顿，“我脸上的伤疤。”
我沉默，静静的抽烟。我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不想说的话没人能强迫。
“我不是狼，”他看着月光，“我跟你一样是变种人。”银色的面具闪着光。
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惊讶，我把空酒碗倒满，没有喝。
“从前有个声名显赫的大将军。一个夜晚，大将军府上将生了大将军的第三个儿子。大将军请来三个巫师为新生儿占卜相命。第一个巫师上前，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他瞪大的双眼，全身抖索着，脸色倏地煞白，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死了；第二个巫师上前，他也摸了摸孩子的额头，与第一个巫师一样，脸色煞白，全身痉挛，他也死了；第三个巫师的道行是最高的，他在触摸了孩子的额头之后，脸色虽煞白，但是他不抖，也不痉挛。”
一片乌云挡住了月光。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银色的面具此时变得黯淡无光。
“第三个巫师说，‘妖孽，妖孽......他不是人，是妖孽，此妖孽长大之会必弑父杀母。’”他将酒杯砸在瓦片上，瓦片没碎，酒杯也没碎，可是他的手却流血了。
我抬起酒坛，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往喉咙里灌。他看着我轻笑，在我将酒坛放下的当儿他一把夺过，仰起脖子，咕嘟咕嘟。
“大将军一听，大惊。他全然不顾骨肉之情，也全然不顾孩子母亲的哀求，他只注重自己的性命和名声。将军有个年老的家将，家将正直善良。家将是将军的心腹，在此之前他从未违背过将军的意思。”
神道顿了顿，“将军犯了个错，他不该让正直善良的家将为他处理这个孩子。”
月亮悄悄从乌云里爬出来。神道的眼中流露出杀气。
“将军有了决定，他唤家将前来，‘多格，你是我最信任的心腹，’将军看着将军，‘我也将最重要的事情交由你来办，一直都是这样的，对吧？’家将连连点头。‘对对......’将军拍了拍家将的肩膀，‘你也听到了巫师的预言，这个妖孽留不得呀。’家将吓坏了，不敢作声。将军接着说，‘东城外是万丈的深渊，你明白怎么做了？’家将使劲点头。”
一坛酒很快就没了。我翻身下楼，拿了两坛酒。他定定地看着月亮，此时我看见月亮也映在了银色面具上。
“家将出了将军府直奔东城外万丈深渊。此时正值冬季，大雪纷飞。家将矗立悬崖边上。他的心就跟这漫天的雪一样狂乱。怀里的婴儿似有感知，此刻放声大哭，这一哭哭软了家将的心。家将一生忠心耿耿，他生平只有一次背叛过将军。家将把孩子抱回家交给了他的妻子。家将的妻子古稀之年膝下无一子，把这意外得来的孩子当做是天赐的，不剩欢喜。”
我点燃一支烟。没有看他。
他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地喝酒。没有看我。
我不是他的知己，我们连朋友都不算。看他的样子应该没什么朋友，他的这番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时间久了，什么事情都可能会被忘记，包括自己。
“家将回将军府复命。将军腰挂佩剑背对着家将，‘事情办好了？’家将说，‘办好了。’将军大笑，‘很好，很好，你杀了我儿，你也下去陪葬吧！’说罢，转身，剑光一闪，家将的人头已落地。”
咕嘟咕嘟。神道还很清醒。他清醒的时候很可怕，因为他的世界是残酷的。
“事实上所有将军府的人在那晚全死了，除了将军和将军夫人。世人以为将军只有有两个儿子，他很擅长这方面的事——编造、抹去。直到二十年后，世人才知道将军原来还有第三个儿子。”
“孩子的养母在失去丈夫后痛彻心扉。看着怀里的孩子想到了一条毒计——最毒妇人心。永远不要怀疑这句真理。她在教育孩子的同时也给他灌输了复仇的思想，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她复仇的火焰就越发的强烈。等孩子稍大一些的时候，她变卖了所有的家产，请了最好的武师给孩子习武。”
酒快没了，我有些醉了。
“终于孩子长到了二十一岁，此时他已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人称——神道。一夜他走进了梦中的魔窟——将军府。他杀光了将军府上下三百一十三条人命。就在他暗暗得意为父报了血海深仇之际，他养母走了进来，对他说出了真相。他疯了，彻底的疯了，一刀砍掉了养母的脑袋。而后一把火烧了将军府。”
我抿了一口酒，毫不避讳的看着他的脸。他没有表情，只有一张银色的面具乏出森寒。
“我自毁半张脸是为了祭奠那不堪的过去。”他嘶吼。
他倏地站起来，一口气喝光了酒坛里的酒，而后将酒坛砸在瓦片上。
瓦片碎了。酒坛碎了。神道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