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鑫超市。
这是一个小型超市,离外滩一公里。早上的超市冷冷清清的,我是第一位上门的客人。前台有一对老夫妻正在吃早点,见我走进来,抬起灰暗的眼睛,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好像能看穿我裤裆里有几个子儿。还有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女往货架上摆东西,见有人进来,看了一眼迅速转移目光继续摆东西——天下的服务人员都一个人,在老板面前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前台其实是一个玻璃橱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烟,我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要了一包“中华”,老头儿露出慈祥的笑容接过百元大钞,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一包中华,仿佛我的地位也在这包中华中提高了不少。
进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超市的四个角落各有一个监控器。我打开新买的中华抽出一支给老头,我自己点燃了一支吞云吐雾起来。我将裤兜里的所有子儿都摊到橱柜上,至少有十张血红的百元大钞,老太眯起细小的眼站起来,不过很快她又淡定了,狡黠地看着我,仿佛年轻了十岁。
“年轻人,”老太露出一口假牙看着我,“几个意思?”
我笑了笑,“我在找一个人,”我说,“她大概在昨天清晨到过这里,用你们超市的电话打过一通电话。”
老夫妻瞬间警觉起来,显得惶惶不安,他们的眼神里闪烁着忐忑。“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过,”这时他们已经彻底打消了对橱柜上的那摊我从裤兜里掏出的子儿的念想,“我们——”
我笑了笑,“放心我不是条子,”我说,“我只是在找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将橱柜上的钱向前推了推。
“清早的超市这么冷清,”我见他俩不似先前那般警惕了,“或许你们能给我提供一些帮助。”
老太迅速将橱柜上的钱收入怀里,“美琪——”老太唾沫四溅,迅速换上了一副庄严的面容。
“老板娘,”美琪在货架后面探出头来,“什么事?”
“你来一下,”老板娘说,“等会儿再弄。”
“好的,这就来。”
老头看了看我,“昨天只有美琪在这里,有什么事情你问她吧。”他的眼神中有种打发瘟神的韵味。
我点燃第二支烟,打量着正向这边走来的少女,她最多二十出头,有一头乌黑的短发,眼中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忧郁。
“老板。”她走到橱窗前,没有看我,一眼都没有。
“这位先生有些事情要问你,”老板说,“你据实回答就可以。”
“知道了,老板。”
我冲她笑了笑,她脸上瞬间乏出一丝红晕,“昨天有一位女子在这里打过一通电话,你还有印象吗?”
她想了想,眼珠子转个不停,“是的,”她说,“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很有礼貌,还给了我不好小费呢。”
“你能描述一下她吗?”
她愣愣地打量了我一番,像马贩子在打量着正在出售的马,“对不起,客人的隐私不能透露。”
“明白。”我说,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两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
她看了看我手中的两张百元大钞笑了笑,“这位先生,不是钱的问题。”我看了看老板,他脸色呈黑,像突然被涂上了碳灰,美琪愣了愣,像触电了一般,她的原则在生计面前沦陷了。
“她给了我不少小费,”她说,“她要我保密的,先生。”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愧疚和担忧各占一半,像黑夜和白昼同在一片天空上。
“我明白,”我说,“找到她对我很重要,请你帮帮忙。”
“好吧,”她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我将那两张百元大钞塞进她手里,她不再拒绝,“她大概三十出头,一头很时髦的波浪头,黄色的大衣最少也上万。她笑起来露出一口小巧而洁白的牙齿,小巧的鼻子像猫鼻子一样讨人喜欢——”
“很好,”我说,“她进来的时候神情如何?”
“她像你一样的进来,”她看了看我,“那时一个人都没有,她细细打量了四周,买了一包中华,出手很阔绰——找的零给我做了小费。之后她问我能不能打个电话,她说她的手机弄丢了。我就让她用了这台电话。”她指了指橱柜上的那台座机。
“很好,继续。”我点燃第三支烟,冲他笑了笑。
“她拿出五张百元大钞,让我回避,我不解,可她说她正在跟她的爱人聊天,这下我明白了,不过我想那决计不是她的爱人,极有可能是情人之类的,我心领神会,识趣地避开了。”
她顿了顿,见我仔细听着,继续说:“可是很奇怪,不到一分钟她就叫了我,又拿出五张百元大钞塞给我,我不可要,她硬要塞给我还说让我保密,就这些了,先生。”
“她走的时候,是怎么走的——开车、走路......”
“她是走路,至少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是走路,附近有没有车我就不清楚了。”
“很好,”我说,“谢谢你,这对我太重要了。”随即我又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塞给她,直到她肯要为止。
“能让我看看监控吗?”我转脸看着老头,他狡黠的看着我手中的钱包,像他这种人会有好几百种方法榨干你手中的钱袋子,他们对此就像苍蝇迷恋一坨屎一样乐此不疲。
我抽出两张百元大钞放在橱柜上,“够吗?”我问。老头儿沉默不语,老太却摇了摇头。我又抽出了两张百元大钞,再一次问道:“够吗?”我真想掏出怀里的左轮枪,这种人显然缺少教训,得寸进尺,可我忍住了,千百块钱能解决的事还不至于掏枪。
“够了,”还没等老太摇头,老头就开腔了,至少他还懂得适可而止,“进来吧。”
橱柜的边缘有一台台式电脑,看起来与老头一样的老,我从橱柜的另一边绕了进去,老头吹了吹电脑上的灰尘,很显然这电脑就是个摆设,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它不要闹情绪。
“昨天清早——”老头像在自言自语,用皱得像橘子皮的手在被污浊浸透了的鼠标上移动,过了很久他得意地笑出了声,“有了,你自己看吧。”
我看了,与美琪所描绘的别无二致,我拿出手机录下了视频,有备无患。匆匆离开了。
找人可不是我的强项,我知道一位声名赫赫的私家侦探住在月光街31号,据说没有他找不到的人,破不了的案,而且收费不高,穷人是他最大的客户资源。我不知道他像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神,不过我很欣赏他。我决定登门拜访。
月光街名字极富诗意,可那里是贫民区,街灯还保留着老式的,时好时坏,有些还闹情绪,像闪电一样一闪一闪的,黑夜来临,整座城市只有这条街处于灰暗中,唯有月光使它明亮,“月光街”的名称也由此而来。这里龙蛇混杂,尤以小混混和乞丐居多,“正经人家”不屑于来这里,即便来过也会使用各种手段抹去——总有一些人维护自己的地位对于生命。
我在路上拦住的出租车司机一听要去月光街都拒载,其中还有一位直接将我从车里踢下来,毫不留情。那里是他们的禁地,犹似一个魔窟般的存在。
最后我只能租下一辆自行车,一路抽着烟,赏着风景,悠悠地驶向那传说中的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