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是个什么人?
一个捡垃圾的,一个活在昏暗的角落里,畏畏缩缩的老鼠。
再看看这金碧辉映,装饰华丽的地方,漂亮的天花板,白瓷的地砖,柔软的沙发——这是他这只老鼠该来的地方吗?
他心底的阴暗几乎要把他整个淹没过去。
不屑冷漠讥讽嫌恶可笑……
爆发了。这些在暮宅本来就有的,真实存在着的感情,终于冲破了大坝。终于洪水肆虐。
他压不住,在心里疯狂地两相对比:他什么时候真的挑过衣服?——以往都什么有什么穿什么衣服,还不得不考虑会不会冻死。
而现在,暮八言和他笑着说——挑衣服。
其实很普通的一句话。
但是现在的暮七尘,看到的暮家的富裕,看到的街道的繁华,看到的店铺的精致……还有暮八言的无所谓。
暮八言不是故意的,但是却还是成了那个导火索。
他在暮家,季泊也是很糙的人,他体会不到特别大的差距,也可以接受。他在接道,这本是不属于他的,他也不过多寻求。他在店铺,也没有太大的买东西的欲望——可偏偏暮八言太自然,太随意,眨眼间就把暮七尘的差距远远地拉了出来。
这是暮八言这样喊着金汤勺出声的人呆的地方,不是阴沟里的老鼠。
心头的烦躁太实质化。
偏激的心理压不下去。
……压不下去。
他无助地意识到这点。
他握紧拳头,没有长指甲的手指几乎要在掌心抠出血痕。他既是委屈,又是茫然。
——原本,原本。他本不该在意的。他本也不是在意这些东西的人。
他几乎是在心里手足无措地想:也许是因为暮九清暮八言那种泰然处之习以为常的样子,也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粉墨登场、俗不可耐的小丑——
他出门时,季泊还是意识到他直接穿工作服出去不好,帮他向周围的人借了一件衣服。但即使如此,他也还是觉得如芒在背。
会不会是因为那个人坐在那里,神色淡然?
暮七尘嗤笑,那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努力不太过于情绪化。他尽量神色如常,也不想扫兴,扯起笑,随后放弃,最后也只是问:“你挑的衣服在哪?”
旁边导购员闻言,有条不紊地从自己手臂上挂着的衣服中挑出了一件,走进几步,递给暮七尘:“先生,是这件。”
“先生”是暮九清说的称呼。虽然年纪较小,但是“先生”对于他而言,比“少爷”正常多了。
一个并不熟悉的人喊他“少爷”那画面简直想想就够了。
而暮七尘闻言,面上的笑意却仿佛深了些。以前他被谁叫过先生?
哦,当然了,他还小呢。
心头烦躁更胜,几乎压不住。克制着接过衣服,却又是伸手很直接地翻找出吊牌,看了眼价格,压下唇角一点莫名的讥讽和厌恶。
他原本答应来,除了有暮九清在的原因,也是觉得买几件衣服花不了多少钱——他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贵出天价的衣服,但是,暮八言不喜欢他,又怎么会买太贵的衣服。
他以为至多也就……一两千?可现在,衣服标码上明明白白的六千七,却是着实让他震惊。随后就是心头难掩的冷漠和讥诮。
捏着衣服的手用力,指骨突出,仿佛想挣开脆弱的皮肉。手上衣服柔顺的触感,却抚不平心底的波折。
他心底的不吐不快的那股郁结之气意味来的莫名,却是挥之不去。但是他面上却也只是笑,装得很随意:“对我来说太贵了。”
暮八言皱眉,说:“我现在是在向你道歉,自然也要有些诚意。”
暮七尘笑了。和刚刚牵强的笑容不同,他唇角勾起了一个略大的弧度,却看不出开心。他满不在乎地说,也不管旁边导购员的想法:“与其你给我买这件,我还不如去地摊上买一百元三件——或者更便宜的。能穿就行,与其买一件贵的,我还不如多买几件便宜的。”
暮八言闻言,道:“那你可以直接多买几件,反正也是我要表达歉意,没事。”
暮七尘动作一顿,心底几乎有些无可言喻的……恼火。
以及……不愿承认的难堪。
他知道是自己偏激了。但是这些差距摆在眼前,足以让羞耻埋进他的心脏,烈火焚烧把原本的理智化为焦土。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冲暮八言怒吼,告诉他自己根本不想受这样的恩惠。——但他又太明白,自己这样太过于矫情。自己要来的,然后又在这里对着主人家嫌弃。
这叫什么?
端起饭碗吃饭搁下筷子骂娘?
暮七尘几欲大声笑出来——对自己的嗤笑嘲讽。
现在的他,也不知道是为自己无聊行为感到耻辱,还自己对暮八言愚蠢的愤怒感到可笑。
他的阴暗,被藏在面下。暮八言一点没注意到。
甚至还开口想再说一下衣服。
也就在他张嘴时,暮九清从那边沙发站起身。暮八言瞥到,一下子哑了声。略微讶异,直愣愣地看着暮九清。
暮七尘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注意到暮九清的动作。
暮九清一派从容淡定,闲云野鹤之姿,步步平淡,走了过来,走到离暮七尘几步之遥时,手掌抬起,按上这个明显有几分躁动的人的肩膀,用了几分力气往下压。也不管这人内心如何,暮九清站定了,长身玉立的人儿看着暮八言,墨眸深邃。暮八言看着他,似乎是正想说话。而他唇瓣微动,先说了,声音清淡,很浅的两个字:“小八。”
暮八言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而对于暮七尘来说,这声音出现的突兀,打断了他的思绪,同时的,一只温热的手抚上肩头的触感又让他一时胆战心惊。
暮七尘被吓到,但是还是按捺着没敢冒动——现在公共场合他要是来个过肩摔,多尴尬。
反应过来后也是连忙扭头,发现是暮九清,先是松了口气,又不由自主地涌上来些许后怕——还好自己没冒动。
——不然要是没摔成功,还被反摔,那更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