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
距离京城千里之外北梁与大庆边界处,太阳快要落山了,长满青草的扎隆山场南坡,一个破篓子从坡顶上一路颠簸着飞速滑下来。
仔细看就能发现,篓子里坐着一个瘦小的女孩,扎着两个辫子,两手扶着破篓子的边儿,一边滑一边“啊……哈哈……”地笑个不停。
破篓子很快滑进了山脚下的一处草堆里,“砰”地一声连人带篓子扎了进去。旁边一个箭步跑出来一个晒得黑黑的女孩:“小……七妹!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你还滑草!等我告诉……我告诉大娘!”
一边碎碎念地小声抱怨,却一边小心地去扶篓子里自己挣扎着要自己站起来的女孩,把她头顶上的碎草叶子摘下来。对方咕噜噜地转着大眼睛,只一个劲儿地嘻嘻地笑着,抿着嘴不说话。
“这回,这回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女孩磕磕绊绊却不住嘴地说着,转身又叉着腰朝山上大喊一声:“王大哥!你快下来!”提一口气又接着喊:“我都看见你了!王!顺!安!”
话音刚落,就见坡顶上又滑下来一个破篓子,这回篓子里是个黑壮的男孩。不过,篓子到了山脚没像先前似的扎进草里,而是“唰”地一声,在女孩子们的脚边停下了。黑壮男孩——王顺安扔了手里的棍子,刚从篓子里站起来,七妹就拉着他的手跑了。
不过,一开始是七妹拉着王顺安跑,没几步就是王顺安拉着七妹跑了。
扎隆山下野狼坳的最东头,一处冒着炊烟的小院里,七妹和王顺安已经在院子里打水洗手洗脸了,王妈妈拎着烧火棍从灶下转出来,一棍子敲在王顺安的小腿上:“又带着七妹上山野去了?绿绢那丫头呢?”
“我回来了,大娘!”刚才的黑丫头拉着两个破篓子进了门。王妈妈看到两个破篓子,回头又敲了王顺安一棍子:“你这是又带七妹滑草去了?这篓子我藏在柴房你也能给我翻出来……”王妈妈越说越激动,眼看又要挥棍子,那头,七妹抿了抿嘴,轻轻地叫了声:“饿了!”
王大娘的唠叨声戛然而止,烧火棍往地上一扔,回身就往厨房走:“吃饭吃饭!饭早就好了,今晚上吃芋艿!哎呦我们七妹饿了!哎呦……”
院子里,绿绢也不管两个破篓子了,扶着七妹就往堂屋去:“吃饭吃饭喽!”一边瞪了旁边站着的王顺安一眼,自个儿却“噗嗤”一声乐了。
七妹,就是姜芫娘,知道喊饿,也就是这一个多月的事儿,当时王妈妈和绿绢高兴地都要疯了。王妈妈更是守着她,抹了一夜的眼泪。
十个月前从武烈侯别院里逃出来,只有王妈妈和绿绢跟紧了大叫骡,带着姜芫娘一路逃到了梁地,来到了这野狼坳。
这里是王妈妈的老家,王妈妈在武烈侯府不得意,老家却还有个儿子守着老宅子,这也是先姜老太爷的意思。没想到先姜老太爷的这步看似无用的后招,竟真的成了小姐的一条后路。
回到野狼坳后,王妈妈对外说是在外又嫁了人,有了孩子。后头的男人走商再没回来,王妈妈就带着孩子,和那宅子里唯一的一个丫头绿绢回了老家来,找到了前窝儿子王顺安。
几个人就这么在野狼坳安顿了下来。
村里人都知道王妈妈后窝的那个孩子叫七妹,说是前头死了几个孩子,这个叫了个贱名“七妹”才养活下来的。大伙也都知道,这个叫七妹的孩子总病恹恹的,院子里的药子从王妈妈回来,这大半年就没断火,左邻右舍总能闻着一股子苦药味儿。
堂屋里,一张方桌上,很快摆上了五六个菜。绿绢一边手脚利落地摆筷子拿碗,一边笑:“七妹要吃哪样?我给你夹吧?先喝口温水?”
看着王妈妈和绿绢一左一右站在自己旁边的架势,七妹弯着眼睛说:“都先喝口水。”
王妈妈拿筷子飞快地捡着用猪油煎出来的几块松树钉:“小……七妹这会子也就能吃口这个了,这是今早顺安才上山找的,新鲜着呢,尝尝罢。病好了比啥都强。”又感叹:“这人不吃荤腥可怎么行哟……”
旁边黑黑壮壮的王顺安拿了油灯过来,往七妹那边推了推:“娘,你正经该喝两口水才是,口都干了吧?”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又朝七妹眨眼睛:“七妹不是叫七妹吗?怎么还叫小七妹?到底叫王七妹还是叫王小七妹啊?”
“快闭嘴吧!”王妈妈和绿绢一齐嗔着王顺安,王妈妈垂了眼睛坐下:“我是一时改不了口。哎,真是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服侍……再活几年?”
七妹也不笑了,赶紧拉过王妈妈的手握在怀里:“可别说这样的话。七妹病了这么长时候,我……我这也算死过一回了。您不是我娘吗,您以后还要跟着我享福呢。”说着又去看绿绢:“以后还得给这丫头找个好人家,红裳几个还得找回来呢。”
绿绢早在听王妈妈说改不了口的时候就红了眼睛:“我就盼着咱们七妹身子能大好了,那个时候……可把咱们吓坏了。”
“我早就好了,咱们吃饭吧?”
“吃饭吃饭!七妹早好了,这都知道饿了!”王顺安接着七妹的话,王妈妈和绿绢这才都坐了下来。
几个人吃了饭,天早就黑了,七妹跟着王顺安去了院子里,看着他从井里打了水,挑满了水缸,扫了院子,栓上门。
又溜溜达达看着王妈妈喂了后院的羊——这羊是发现她吃不了肉之后,王妈妈专门从孙家寨牵回来挤了奶给她喝的。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屋里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