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仍然是个好天儿,七妹一觉到天亮。她还以为自己会害怕、择床、做梦什么的,结果什么都没有。
刚从床上爬起来,珍娘就端着冒着热气的洗脸水进来了,肩膀上搭着一条雪白的帕子:“起了?睡得可好?”
七妹连忙爬起来:“怎么好让您干这个,我自己来吧。”
七妹自己洗了脸,又歪着头给自己扎好两条松松的辫子,却见珍娘在旁边不自在地站着,竟有些伤心的模样。
见七妹看过来,她连眼圈儿都红了:“您去见见慧敏师太吧?”
“师太怎么了?”七妹惊讶极了,“病了?”
因为她自己就是平时身子弱的,所以,听说那位给人感觉弱不禁风的师太,竟然今天真就病了,她还真挺惊讶的。
呃,虽然——印象里的师太都是矮矮胖胖的,少有慧敏师太那样空灵而瘦弱的。
跟着珍娘匆匆来到昨天的东厢,慧敏师太房里已经有人在了,是高高瘦瘦的慧桢大师。
两个人看起来正在说话,慧敏师太半躺着,正拿帕子擦眼睛。慧桢大师坐在对面,端着一个小小的绿玉碗轻轻地吹,像是在劝药。
七妹霎时就想转身出去,这种自己打扰了什么的感觉真是不好。
不过还没等她转身,珍娘进来了。她极自然地从慧桢大师手里接过药碗,好像这样的情形已经看过了千百遍。
慧敏师太吃了药就躺了下来,想是药里有安眠的成分,没一会儿,她就合上眼睡了过去。
“你跟我出来吧。”慧桢大师朝她点点头,背着手自己先走了出去。七妹不由侧目,这会子,他就像是一个满怀担忧的小老头儿。
呃,这么想,可是对大师不敬!阿弥陀佛!心里默念一句佛,七妹见珍娘简直是不错眼睛地守在慧敏师太身边,还是跟着慧桢大师出去了。
院子里大银杏树下,慧桢大师皱着眉头,呆呆看着树冠上摇摇欲坠的几片叶子。七妹很想取笑一句:您这可太没有出世高僧的样子了!
“唉!”大师轻轻地叹口气,看到了跟出来的七妹。见他这个样子,七妹默默咽下了即将出口的调侃。
“我是三十岁上出的家,慧敏是我俗家时的好友……她如今这个样子……”大师说了两句话就停了下来,竟有些像是要哽咽了。
七妹瞄了一眼大师颈间那上下滑动的喉结。她有些不安,自己其实跟慧敏师太并不熟,甚至跟慧桢大师也刚见过,只是一杯茶的交情。可是他的样子,好像是想跟她回忆往事、促膝长谈?
大概是停顿一下缓了过来,慧桢大师轻咳一声,声音已经恢复了平稳:“我那里还留了一罐红茶,想尝尝吗?”
两个人说着茶,七妹跟着慧桢渐渐踱出了念佛堂。
七妹度着路径,觉得大概是朝昨天的经房去的,小和尚静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在了俩人后头。
“大和尚,保安寺里为什么有个尼庵?”
俩人说了半天茶,七妹见了静圆,忍不住想起顺安和他两个人被挡在念佛堂外面的情景,实在忍不住好奇问出了口。
慧桢大师似是想了一想,才笑着回道:“保安寺以前并不叫保安寺,而是叫念佛堂。”
“啊?”
七妹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那……
似是知道七妹的疑惑,大师缓缓说道:
“慧敏师太……跟出家人不太一样。她说是出家,其实只是托庇于保安寺罢了。
因为种种原因,保安寺改建了念佛堂,把它给了慧敏居住,珍娘因为是自小跟在慧敏身边服侍的,所以也住了进去。
慧敏因为意外损毁了容貌,所以才蒙了面见你的,你不要怪她。”
“呃,不怪不怪!”
听大师这么说,七妹连忙摆手。这寺里的人,慧桢大师,慧敏师太,甚至那个珍娘,个个都是有故事的,她怎么会怪这样的人不愿意说出自己的故事!
说不定人家是“往事不堪回首”,又或者是“伤心人别有怀抱”……
不过她又有些忍不住:“呃,大师,那个珍娘,是受了伤吗?”
大师有些奇异地看了她一眼:“嗯,前些日子不小心,就快好了。”
“哦,怎么这么不小心……”七妹有些讪讪地,自己怎么想的?竟拿了珍娘来没话找话!
没想到慧桢大师竟真的接着她的话开始说珍娘:“不用担心,珍娘有武技在身。她只是好长时间没动手,有些大意罢了。”
呃……这下子,七妹真不好接话了。那个珍娘,不是从小随侍在慧敏师太身边的么?有武技……那是不是……
“是她私自外出,慧敏已经罚了她了。”慧桢大师又说到了她想问、没好意思问出口的点子上。
慧桢大师说完,停了脚步,七妹这才发现,小和尚静圆正在帮他们打开经房的门。
进了门,七妹看大师又去鼓捣他的茶具,自己不由信步走到了书架前。
慧敏师太昨晚读的《神农本经》,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套书。果然,七妹没多久就在书架上找到了另外几本《神农本经》,也都是翻得很久了的样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阳光透过打开了一丝缝隙的轩窗照进来,一眼望过去有飞尘在舞动。茶水咕嘟嘟冒着泡,屋里偶尔响起很轻的翻书的声音。
慧桢大师静静地坐着,看着书架边那个神情安宁的小姑娘,好像一眼就已经过完了十多年。
已经是那么久远的事了啊……
如果,慧敏妹妹能放下心结……
想到这里,慧桢大师摇了摇头,算了,万事都是缘,不可强求……
七妹翻完了手头的几本《神农本经》,一抬头,正看到了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的慧桢大师。
七妹想了想,决定试探一下。
“大师,慧敏师太病得厉害吗?”
慧桢大师似是一下子惊醒:“哦?哦,也不是很严重,她一年倒有大半年是病着的。”
“大师,师太是心病吗?”
见大师沉吟,七妹更确定了:“我往年病着的时候,多亏了一位王大夫。今年他也到了边关了,我可以请了他来,给慧敏师太看看的。”
“那倒不必,其实我也略通岐黄,七妹真是个好孩子。”
大师和蔼地冲她招手:“过来尝尝我的茶!”
七妹又疑惑了:慧敏师太要是真病了,为什么不延医?谁都知道旧疾加重,另请高明的大夫看看,说不定就会有转机。
还有,她一直怀疑慧敏大师跟她有什么渊源,若真如此,为什么慧桢大师不让自己多陪陪她?既然不想让她多陪,怎么又让她住在念佛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