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缘浓
今夜宰相府很是热闹,到处张灯结彩,仆役丫鬟们忙进忙出,不敢有片刻懈怠,怕一个不留神,在宰相爷七十大寿的盛大宴会上出了差错,丢了饭碗不说,还得挨上一顿好打。
这喜庆却又带着些紧张忙碌的氛围并未蔓延到相府西角,这被人遗忘的角落依旧寂静冷清。
“人生七十古来稀,这相爷也真是长寿,他整日勾心斗角,耗损心力,按常理说应该短命才对。”苏草心刚沐浴完,披着头湿发,姿态散漫地趴伏在窗沿上。
窗外靠墙坐着的阿达抬头朝她翻了个白眼,道:“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爷爷的,大逆不道。”
“呵呵,他老人家可不想要我这个孙女啊,阿达,今夜宾客甚多,没人会注意到你这个不起眼的小鬼,你怎么不去凑凑热闹。”
“不就是一群人你奉承我,我奉承你的,有什么热闹可凑。”阿达撇撇嘴,神情甚是不屑。
苏草心低头瞧了眼阿达,目光中有丝不舍的情绪,“阿达,我给你些银两让你回家乡吧。”
阿达心一慌,震惊地转身站起,冲她吼道:“苏草心,你别想就这么抛下我!你以为我是你养的狗吗?一不不高兴就随意丢了,我不答应,我不答应……”说到后来,语音竟有些哽咽。
苏草心怔住,没想到他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赶忙柔声安抚:“我只是随意说说,你别当真,我以为你离开家乡这么久,定是想念爹娘了。”
阿达听到她这样说,激动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又坐回原处,怏怏不乐地说道:“回去又能怎样,再让我爹卖我一次吗?”对于那个一贫如洗的家,他只是个累赘而已。
“阿达,你将来想做些什么,想不想多读些书,然后考取功名?”
“哼,百无一用是书生,我要做个商人,富甲一方!”他爹也是个读书人,那又有何用?最后还不是散尽家财,落到卖儿度日的下场!
“嘭——”的一声巨响,院门被人用力撞开,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脚步虚浮地奔进院内,没走两步便重重倒在了地上。
苏草心和阿达先是一惊,然后谨慎地靠近黑衣人,见他并无动静,苏草心不顾阿达的拉扯,上前揭了黑衣人的蒙面黑巾。
“文兄!”苏草心焦急地拍拍那张冷峻的平凡面孔,见他仍是双目紧闭,没有回应。
她隐隐听见府内有不寻常的骚动声,当机立断地用力折断插在风舞胸口的箭,回头对阿达吩咐道:“阿达,你快把这断箭扔到相府墙外,顺便在附近留些血迹。”
“我到哪去找血啊?”
苏草心瞥见院内石桌上的茶碗,道:“你去把石桌上的茶碗拿来。”
她接过阿达飞速递来的茶碗,用力撕开风舞胸前衣襟,露出那中箭之处。她毫不犹豫地挤压伤处,将涓涓流淌下的鲜血接进茶碗后,又立即捂住伤处。
苏草心将茶碗递给瞠目结舌的阿达,见他没有反应,沉声喝道:“还不快去!你做完我吩咐给你的事后,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要小心!”
阿达回过神,接过茶碗和断箭,立马奔出院子。
苏草心回过头,见风舞皱着眉半睁着双目,虚弱地笑道:“你下手真是毫不手软呐。”
苏草心瞪了他一眼,边扶起他走向屋内,边斥道:“文兄还有闲情逸致说笑,你今夜要是死在这,脏了我的屋子,我定要日夜诅咒你,让你做鬼也不得安宁。”
风舞斜睨着她冷着的脸,连那眼底都染上开怀笑意,道:“能让你日夜念着,便是真要我今夜丧命于此,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苏草心并不搭理他,而是扫了眼屋内后,将目光定在仍冒着氤氲水汽的浴桶。
风舞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那浴桶,唇角勾笑,道:“你想要我藏浴桶里?”
“现下正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便是叫你藏进粪桶里,你也得钻进去。”苏草心将风舞扶至浴桶旁,以眼神示意他跨进去。
“等等,”风舞自怀中掏出一叠书信递给她,苏草心也不理会他的古怪眼神,只是接过书信将其塞在浴桶下。
风舞这才踏进浴桶,坐了下来,他挑眉瞧着苏草心在他面前宽衣解带,目光炯炯。
“这时候正人君子不该别开眼去?文兄这样目不转睛,似是有负你芝兰君子的美名啊。”
“我是不是芝兰君子,苏姑娘不是很清楚吗?”风舞瞧她面色染红,便不再逗她,眼睛望向他处。
苏草心脱得只剩兜衣,突地听见屋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她立马扯下肚兜随意一抛,拉过搁置在一旁凳子上的衣裙,扑通一声跨进浴桶。
“文兄,这下你可欠我一个天大人情,日后小妹问你讨,你可别不认啊。”她毫不温柔地将风舞的头压下,展开衣裙遮盖住自己和整个水面,故意露出一截葱白玉臂和圆润肩头。
就在这时,几个相府护卫冲进屋内,见到的便是这春光无限的旖旎景象,他们先是一愣,然后个个都赤红着脸将目光撇向他处。
“大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给我滚出去!”苏草心看似勃然大怒,尖声喝道。
几名护卫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为首的冷峻男子,出声询问:“夏头,这下怎么办?”
“搜!”男子命令一下,那几名护卫便都四下散开,仔细查看屋子的各个角落。
“我好歹也是相爷的外孙女,夏尽,你这样不把我放在眼里,毁我名节,未免欺人太甚!”苏草心声色俱厉地呵斥道。
名叫夏尽的护卫头头只是双眼逡巡着屋内各处,并未瞧上她一眼,淡淡回道:“请小姐包涵,相府遭贼,丢失了几件稀世珍宝,夏尽只是奉命搜查相府各处,如有得罪,还望见谅。”
蓦地他双眼定在离浴桶几步远的地上,苏草心这时也瞧见了那滴血迹,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暗叫声糟。
苏草心不动声色地盯着夏尽神情莫测高深地朝她走来,心跳如雷,却见他竟然脚踩血迹,摆明了替她遮掩,她目光疑惑地瞧着他又撇向别处的脸。这个夏尽与她并无交情,没道理会为她徇私。她又转念一想,莫非……
这时外面有人大喊道:“西墙外发现断箭和血迹,头头快来!”
“我们走,”夏尽命令道。几名护卫得令后立即退出屋外,夏尽以唇形向苏草心道了句“照顾他”后,便也快速离去。
确定那些护卫已经走远后,苏草心急忙自浴桶里起身,飞快穿好衣物后,这才回头看向风舞,却见他整个身子都沉在已染红的水里,一动不动。
她急忙上前将他的身子扶正,让他头靠在浴桶边,焦急地拍着风舞苍白如纸的颊面唤道:“文兄,文兄!”片刻之后,见他终于睁开了眼,这才吁了口气。
“我真想将那些护卫的眼珠子都挖出来!”毫无血色的薄唇吐出冰冷的字眼。
“他们又没瞧见什么,如果文兄真的手痒的话,应该挖自己的才对,”苏草心白了风舞一眼,本想立即移开的目光却直直定在风舞的额际。
风舞察觉到她目光有异,他摸了摸颊面后,了然笑道:“你终究还是瞧见了。”人皮面具因浸泡的缘故已脱落,露出了清俊面容和……他一直隐藏于锦带之下的秘密。
苏草心举起手轻触着他额际的菊形烙印,指尖那凹凸不平的触感让她的心莫名地抽痛起来。他一直用锦带遮着这烙印,怕是至今仍放不下他的过去吧。
游移的手指被紧握住,苏草心将目光移向风舞幽暗的眼底,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心惊于他手掌的冰凉。糟糕,她忘了他伤口还在流血。
“文兄,快起来,你的伤口再不处理,怕真的要给阎王当女婿了。”苏草心将他扶出浴桶向床边走去。
风舞目不转睛地瞧着她,见她因吃力额际冒出了点点细汗,唇角勾起:“你不好奇吗?不想问我什么?”
苏草心将他扶到床边让他躺下,反问道:“好奇什么?”
“好奇我额上的疤,好奇我为什么会受伤。”风舞瞧着她拨开胸口伤处先前被她撕裂的衣服,皱着眉头注视着血肉模糊的箭创。
她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盆水并且拿着干净的布条。“有什么可好奇的,你会受伤,还惹来相府护卫,必定与那叠书信有关,至于你额际的疤,”她顿了顿,手握住断箭末端,毫不犹豫地拔了箭,立即用湿了的布巾清洗伤口,上了药后用布巾包扎好伤处。
她接着调侃道:“一定是你欠了情债,哪个女子留下的。”
“我确实欠了一个女子的债,这债得到我下了地府才能再还,”他的目光有些迷离,像是陷入往日的回忆里,他接着自嘲道,“哼,下了地府又如何,我不能遵守对她许下的誓言,早已无颜再见她。”
“她会原谅你的。”那女子已经不在了吗?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过去让他如此念念不忘?苏草心!这不像你,他有什么样的过去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毕竟,他绝不会是那个伴她一起过闲云野鹤的日子的人。
“你连事情的始末都不知晓,又怎能料定她会原谅我。”
“我不需要知道事情的始末,也不想知道,不过,能让你如此记忆深刻的女子,你们之间的感情一定非比寻常,两人如果能真心相待,断然不会因为违背了一个誓言就仇视对方。”
“是吗?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如你这般将世事看得云淡风轻。苏姑娘,你如此聪慧,不会不知那书信可以让相府满门抄斩,你预备如何?”风舞直直地盯着她的脸,等待着她的反应。
苏草心瞧着风舞表情肃然的俊颜半晌,然后“噗嗤”一声笑道:“我能如何,别看你现在好像半死不活的,但我相信你仍有能力在片刻间置我于死地,况且相府气数已尽,哪是我能阻止得了的,”她狡黠地眨了眨眼,“我和文兄做个交易如何?”
风舞瞧她仍是说说笑笑,心感诧异,挑眉问道:“什么样的筹码抵得上相府百余口人命?”
“武王的人头如何?”
风舞闻言后,原本舒展的眉头紧皱,沉声问道:“武王乃当今圣上的皇叔,位高权重,你说这话不怕惹祸上身?”
苏草心笑道:“文兄眼神如此凌厉地盯着我,想必很激动吧,放松些,箭创又裂了就不好了。”
她见风舞仍是眉头紧锁,终于不卖关子解释道,“当今圣上继位时甚为年幼,羽翼未满,若不是有清王和几位肱骨老臣辅佐,江山早就易主。对于这位急欲在朝政上施展抱负的君主而言,武王无疑是最大的一块绊脚石。你潜入相府,搜集相爷罪证,只是想除掉王相,削弱武王的力量罢了。”
“而你找到的那些书信,我猜只不过是一些相爷收受贿赂的凭据而已,并不能扳倒真正的心腹大患。”
“王相没发现他身边这颗蒙尘珍珠,真是他的损失。不过幸好他老眼昏花,不然今日我早已丧命。你手里到底有武王什么把柄?”
“也是些书信,不过内容比你的那份可精彩的多,写的是武王如何勾结敌国陷害前朝太子,我想圣上对这些书信一定很感兴趣。”
“你说得可当真!”风舞紧抓苏草心的手腕,严肃地问道。
诧异于手腕上的痛感,文兄似乎很在意武王。苏草心瞧见风舞眼里那分明的恨意,若有所悟。文兄和武王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恨?
“王相是个老狐狸,一定会为自己留条后路,当年他协助武王共同弹劾太子,令太子被废黜,本以为武王可顺利登基,哪知先帝因自己一怒下斩了太子十分后悔,哀恸致疾,更立太子遗孤为储君,王相怕这事终有一日会被当今圣上翻出,而武王会全推到自己身上,因此暗地里留下了那时的罪证。”
“王相一定会小心藏着那罪证,你又是如何得知?”
苏草心嫣然一笑,道:“他确实藏得很隐秘,他以为死人不会说话,永远不可能透露秘密,但他不该将那些书信藏进我娘的棺木中。”
“既然在你娘的棺木里,那你如何知晓?难道,你挖坟!”风舞不可置信地瞧着她轻点了下头。
“我近日会离开京城,娘一定很希望自己能与我爹同眠一处。”不理会风舞惊异地眼神,苏草心不疾不徐地说道。
“离开?”风舞略显惆怅地喃道。是呀,她说过她会回到海遥,那个听起来像是世外桃源的地方。可是,他只是以为不会这么快,她去了以后是绝不可能再回来了。
风舞凝神撇开萦绕在心头的不畅感觉,道:“我可以保证留着相府所有人的性命,但王相的宰相之位和这万贯家财是保不住了。那些书信在哪?”
“这样便够了,至于那些书信,我不是告诉你在我娘的空坟里吗?你动作得快些,狡兔三窟,经你今晚这样一闹,相爷很可能会去刨了我娘的坟。”
风舞听她这么说,霍然坐起身想要下床,苏草心立马将他按下,劝道:“文兄何必急于一时,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文兄该不会想做那白白送死的蠢事吧,我劝你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想法子将你送出相府。”
“你又怎知这里是安全的?”
“呵呵,那个叫夏尽的护卫也与你一样是暗桩吧,他应该会确保这儿的安全,”她替风舞拉好被子,用手遮住他的眼睛强迫他闭眼,“快睡吧。”
风舞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今夜对他来说本该是高度警惕的一晚,但不知为何,躺在这散发着她干净清爽气味的被褥上,他竟然很快便放松了心神,坠入梦乡之中。
茅屋内,一位妇人蜷缩在湿冷的地上,她神情痛苦抓着胸前衣襟,面色泛紫,正一口一口吐着黑血。
少年推开门后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触目惊心的景象。
“娘!”少年急忙奔至妇人身旁,他瞥见打落在地上的瓷碗,碗里头还残留着些黑色液体,他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娘,你为什么这么傻,你还有轩儿啊,”少年悲痛地喊道,赤红的双眼却并未留下一滴眼泪。
“娘,来,我背你去找大夫,你会没事的。”少年背过身,想要背起妇人。
一番扯动下,妇人恢复了意识,她半睁浑浊的双眼,挣扎着阻止少年。“轩儿,别费力气了,我喝下毒药已经半个时辰,早已回天乏术,你遂了为娘的心愿吧。”
少年听到妇人的话,终于停下动作,他转过身,木然地瞧着妇人青紫的脸庞,嘴直抿着,不发一言。
妇人艰难地举起手轻轻摩挲着少年的颊面,哀恸地说道:“瞧,我的轩儿长得真好,将来一定会伤很多姑娘的心。可惜娘不能伴你左右,看着你娶妻生子了。”
“呕——”妇人又吐了一口血,抓着少年的手急促喘息了一会儿,她心疼地瞧着爱子没有表情的脸,凄楚地接着说道:“原谅娘,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爹先行一步,娘会心碎而死。娘习惯了等待,我要先去那奈何桥等着你爹。轩儿,答应娘,你以后绝不会想要报仇,更不能科举入仕,立于庙堂之上,你答应娘好不好?”
少年瞧着妇人带着期盼神情的虚弱脸庞,这是他娘临死前的最后心愿,他怎忍心让她带着牵挂离去,含恨而终。少年痛苦得闭起双目,点了点头。
妇人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轩儿,娘冷,你扶娘去火堆旁好不好。”少年依言将妇人扶至将要熄灭的火堆旁。微弱的火苗在不知从哪窜进的北风吹动下摇晃着,就如即将消逝的生命一样,奄奄一息。
妇人拔下发间发髻上那唯一的饰物,一只样式简单的银钗。唯一的特别之处是钗尾镂空雕刻的菊形花样。妇人眷恋地抚摸着这只银钗,含笑说道:“你爹送我这只钗时,说我不与春花争媚,不与夏花比娇,就如隐士篱园内栽种的秋菊一般,清心寡欲。”
妇人将钗搁在火焰中,她望着逐渐烧红的银钗继续说道:“其实你爹错了,没有哪个女子不想与自己所爱的人厮守在一起,我又怎能例外。只可惜天意弄人,我与你爹相遇时他早有家室,我只能装作无欲无求,守着这间屋子日夜等候,盼着那一年中屈指可数的相见之日。”
“轩儿,你忍着些疼,”妇人将已烤红的银钗用力印上少年光洁的额头,霎时“滋滋”的声响回荡在这寂静的屋内。少年像是失去了感觉,也不叫声疼,只是握紧了拳头,即将失去骨肉至亲的锥心痛楚早已盖过了那微不足道的皮肉之痛。
妇人丢掉手中的银钗,手又抚上少年的面颊,道:“原谅娘的狠心,娘只是要你时时刻刻记着你答应过娘什么,你记着,你要把娘葬在你爹旁边,不用立碑,你爹一生清明,切不要毁了他的名声,我只要默默地陪着他便够了。”
妇人交代完后,安详地闭起早已失去光彩的双眸,结束了她等待着的一生。少年静静地跪坐在妇人逐渐冰冷的身子边,紧绷着的身体泄露了他的悲痛欲绝。良久良久后,一滴强忍不住的眼泪滴落在妇人带着慈爱微笑的嘴角,发出清脆的一响,似是心碎的绝响。
风舞睁开双眼,正对上一双含笑明眸。“文兄,昨夜睡得可好?”
忆起纠缠了一夜的梦境,风舞拢了拢眉头,回道:“还好吧,倒是你满眼血丝,一夜没阖眼吗?”
“某人说了一夜的胡话扰得我睡不安生,”收到风舞疑惑的目光,苏草心咧嘴一笑,“诳你的啦,文兄睡着后没有半点动静,害我时不时得探探你鼻息,免得醒过来后发现床上躺着具尸体。”
早已习惯她的语出惊人,风舞微笑道:“那还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
“赔罪就不必了,文兄记得昨夜欠我个人情,我以后向你讨,你可不能耍赖喔,”将手中衣物抛给风舞,“换上吧,我送你出府。”
风舞疑惑地瞧了眼接在手中的粉色绸裙,抬首询问道:“你要我男扮女装,掩人耳目?”
“没错,现下外头风声正紧,只要是个男子走在街上,肯定会被严加盘问,我思前想后,你还是扮女装妥当些。”
“可是……”
苏草心见他一脸为难,知他拉不下面子,故意凑身上前,佯装拉扯他的衣服,道:“难道文兄不会穿女子衣裙?不打紧,小妹很乐意效劳。昨夜文兄可把我全身上下看了个遍,为求公平,现在也该让我饱饱眼福了。”
风舞连忙避开她的魔爪,无奈地投降道:“我换就是了。”
苏草心见目的得逞,也就住了手,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瞧着他脱衣,但瞄见那光洁胸膛后,又不自在地将眼光移向他处。
风舞见她如此,揶揄道:“你不是想要公平吗?怎么又别开眼去,这样扭捏。”
苏草心反唇相讥,“我这叫君子之风,非礼勿视,跟我相比,你该觉得羞愧才是。”她听着衣料摩挲的窸窣声,这个文兄,换个衣服这么慢,还这样罗里啰嗦的。
“好了。”
苏草心立马将目光投向他,蹙着秀眉将他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凤国女子衣裙素来宽大,再加上文兄体型本就清瘦修长,不仅瞧不出这衣裙底下是男儿身,还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味道。
她露齿笑道:“甚好,文兄这身装扮,足以鱼目混珠,”她将风舞推至梳妆台,按着他坐下,“只要再让我替你梳妆打扮一下,包管没人瞧得出你是个男子。”
“你确定?我怎么觉得这么不伦不类呢?”风舞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瞧她兴致勃勃的,熠熠生辉的明眸叫人移不开眼。他勾唇一笑,不加阻止随她去了。
“你放心,交给我就行了。反正现在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苏草心拔下他发间的檀木簪子,将那头黑亮秀发挽成时下流行的高髻,用一根精致的金钗固定。
“文兄的头发可真好,呵呵,是不是用了什么秘招啊?”她又抹了蜜粉在他双颊上,原本苍白的面颊显得红润光泽,“皮肤也细细滑滑的,文兄对保养可真有一手。”
风舞感觉着苏草心纤指不断在他面颊上游移,那温柔的抚触瘙痒者他的心。他紧绷着脸不置一词。
苏草心瞧他脸色臭臭的,以为他是因为男扮女装而觉得难堪,她会心一笑,住口不再取笑他。
她食指沾了些胭脂,轻轻涂抹在风舞唇瓣上。指腹摩挲着他柔软的双唇,透过指尖传来的温度竟让她觉得有些烫手。苏草心这才意识到这举动很是暧昧,原本来回移动的手指顿住,如吻花的彩蝶一般休憩在风舞唇间。
风舞微启双唇含住她的指尖,轻轻吸吮着。苏草心霎时如雷击般抽回手,失神地望进风舞如幽潭般的眼底。
须臾后立马回过神,见风舞仍是专注地望着她,她“呵呵”干笑了两声,拿起搁置在台上的画笔,道:“只要再在眉梢添上两笔,就大功告成了。”她执笔专注于画眉,故意避开风舞的炙热目光。
知她故意回避,风舞敛下眼睑,遮掩黯淡的眸光。“你不是说要向我讨人情,说吧,到底是何事?”他出声打破这磨人的沉寂,想重拾先前的和谐氛围。
手中的画笔未停,苏草心应道:“我想拜托文兄收留阿达,”她顿了顿,再启口时嗓音里多了抹宠溺,“阿达性情顽劣,还要请文兄多担待些。”
听出她言辞间的不舍,风舞不解地问:“既然舍不得,为何不将他留下?”对她而言,他竟连个书童都不如啊。
“阿达聪明伶俐,还有远大抱负,跟着我得不到他想要的。”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不是他,又怎知他真正要的是什么?你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曾考虑过他人的感受?”
苏草心有些意外地瞧着他隐隐浮起怒气的俊颜,文兄是替阿达打抱不平,还是另有所指?
“别说那水中的鱼儿,世人中又有几个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酒醒后就该继续前行,走各自该走的路。”
她放下画笔,满意地瞧着经她巧笔修饰后显得修长秀气的墨眉,额际的菊形烙痕竟如花钿一般,更添媚色,“好了,我们别再拘泥于这解不开的难题,就让那鱼继续傻傻地在水里游着。快瞧瞧镜子,文兄上妆后,艳丽赛过娇娥呢。”
风舞漫不经心地扫过铜镜中那倾城绝色,意兴阑珊地应了声,“嗯。”
纤指轻轻挑起他弧度优美的下颚,苏草心低声调笑:“小娘子,你媚眼一勾,可把大爷的魂儿勾去了,来来来,你就顺了本大爷,咱们一起逍遥快活可好?”这轻佻的话语再配上她一身书生装扮,还真有些浪荡公子哥的落拓不羁的味儿。
风舞经她这样一闹,原本直抿的薄唇勾起,脸色和缓起来。
“还差了样东西,文兄稍等,我去去就来。”片刻之后,她手执着朵嫩粉茶花大步归来。
她将茶花插至风舞发髻间,人花相映,娇媚非常。苏草心满意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掌,向风舞邀道:“今日风和日丽,小弟听闻东郊倚绿园的牡丹开得甚好,家姐可愿与我同去赏玩?”
风舞凝视着她闪着慧黠笑意的眼眸,宽厚的手掌握住她的,展眉笑道:“好啊,大姐早想去一睹百花之王的丰姿。”
什么国仇家恨,勾心斗角暂且放在一边吧,他只想握住现下。他深深凝视着面前的清丽娇颜,和那如清泉般爽朗的笑容。
草心,是你先向我伸出了手。而我……
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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