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理工学院学生宿舍楼后的臭水沟一如既往地散发着酸爽腥涩的异味，今晚的夜色并不作美，没有星星闪耀，就连一线弯月也收起了她那温柔的银辉。
但并未影响男男女女，成双结队的光顾。齐人高密密匝匝芦苇丛中每相距一段距离，扎下一个浪漫充满蜜语的小窝。
李新明双手环抱双腿膝盖，虽然停留在王维芳小腿上的两眼发直，却满脑子旋转着今天教授所讲课题。
在标准大气压下冷却可达零下209.86度的氮气，虽然目前广泛运用于工业，而他关注的是未来的使用，感兴趣的是人类正在尝试研发利用液态氮气冷冻功能。不但可以运用到医学手术替代麻醉剂，用于生活食品冷冻保鲜，更可能将生物尸体放入其中作冷冻粉碎处理，替代焚烧，解决尸油污染问题。如果这些都得以实施的话，那大气层中占比78%的氮气，不就是宇宙恩赐的宝贝，取之不尽造福人类的财富？
教授说了，目前国内拥有一台苏联最先进的大型空气分离设备，就在明华机械厂。也就意味着明年自己分配下厂，不但可以目睹真容，说不定还能亲自操作。这兴奋点，着实让他激动，一直停留在王维芳小腿上那双眼，此时在夜色中放出异常闪耀的光芒。
那闪烁不定的光芒显然引起了王维芳的注意，她羞涩地偷偷倪了眼同伴。
明天就要毕业离校，恋恋不舍这个从高中相伴大学五年的同乡好友，大学三年这是他第一次陪同自己来到这个属于恋人的天堂。好想靠一靠他那宽大的肩，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一定很温暖。
暗暗偷笑，期盼，担忧着李新明如果突然转过身来拥抱自己，表白，那该如何是好？虽然看不见她那张漂亮脸蛋的绯红，但烫得足以燃烧整个芦苇丛。
这姑娘骄傲得意又紧张地拿一束芦苇，拂扫从裙摆中露出的修长小腿，驱赶小虫。实为隐藏按捺内心欢喜过甚跳动的小兔。倒是那双小腿在黑漆漆的芦苇中，格外白晰雕塑般精美。
只是苦了学生宿舍楼三排窗口若暗若明昏黄的灯光，拼尽全力，光束也无力投射到芦苇丛，自然其他同学无法欣赏。
但这个时间点，这样的夜色，正好成就那些恶作剧同学的喜好。这不，从宿舍楼窜出三个猫腰弓背黑影，咧嘴坏笑闪着六只猫头鹰眼，精亮，每人手上小心端一大脸盆，好似随时引爆的手雷，悄无声息靠进芦苇丛，分散开去。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口哨声后，便是一长串哗哗泼水声，芦苇丛顿时骚乱起来。紧随四五个女学生聒耳挠心般的尖叫声，几个男学生从芦苇丛中窜起身来。
“是他妈哪个龟儿子。球没名堂。”
“他妈的吃饱了撑的。给老子站住不要跑。”
“我操，这些个龟孙子没个好东西。”
......
等他们从芦苇丛中探出黑头东张西望，哪还能见着鬼影。
女同学胆小害羞，尖叫后才意识到犯了大错，赶紧阻止嗷嗷狂叫的男友。
这学校明文规定，不允许在校谈朋友。如果被学校知道，这事可不好办，明天黑板报上白纸黑字一“通报”，那脸无处可放了，严重者劝退。虽然学校也知道这个臭水沟是甜蜜的大窝，睁只眼闭只眼，不成文的默认，自然不能弄出大动静来。毕业分配时学校自会捧打鸳鸯。
那三个恶作剧的人早躲进芦苇丛蹲下身，憋着大气捂嘴偷笑。那些受惊的女同学尖叫声越锋利划破耳膜，男生叫嚷越凶煞暴跳如雷，他们就笑得欢。游戏玩得大，那才够刺激，才有意思，回到寝室那是炫耀之本。
这所理工学院，一个班也就那么几个女同学，甚至一个班二三十人清一色顶着玻璃灯炮，心里多苦多急？女同学的紧俏就可知了。而这些恶作剧的男同学无非嫉妒，成心捣乱，报复，找乐子。
但他们却不知道那些个男同学，借此问候身边的女朋友。
“你没事吧？吓着了吗？”
“我闻了，好象没怪味。应该是干净水。”
“明天，我去找找是哪个坏小子干的好事。只要抓住，一定暴揍一顿，让他给你磕头擦鞋道歉。”
“冷吗？衣服湿透了吗？”
“要不要我脱衣服给你？”
殷勤的男生寻得机会，借口关怀女友，把鼻子凑近猛烈吸吮女友散发出的清香雪花膏洗发水味和迷人体香。
哪还有什么臭水沟。平静香甜浪漫的芦苇沟。
这已经进入六月天，还会冷？男朋友的好言密语，嘘寒问暖夸张的关怀安慰如连环糖弹，也算是平稳了女朋友的情绪。正好可以撒撒娇，说不定原本只是刚入坑还在暧昧期，这盆水倒好，直接灌入实质阶段，确定情侣关系。倒还成人之美了。
不过，同样遭受捉弄的王维芳，却没那份幸运。她的弹跳尖叫声，并没有引起身边李新明注意，无动于衷的他恍若只是一个黑暗中定格的泥塑。
虽然王维芳早听说过臭水沟的洗礼方式，但还是懊恼地推推李新明。重新坐下，把身子凑过去。
“你闻闻，臭不臭？”
李新明好似这才吸了口氧气从氮气中脱离出来，回到现实。
“不臭。”
王维芳还是不放心，手撩起有些略湿的头发，直接凑近李新明。使着小性子埋怨道：
“你就没认真闻。”
温柔的发丝垂落在李新明脸上，电击般的身子本能的往后躲闪。一股子燥热传遍全身。但还是听话，鼻子老实用力吸了两下，清爽奶香洗发水味。
不由说道：“好香。”
“什么好香，还不知哪个的洗脚水，想想都恶心。”
“不至于。你自己闻闻，除了香味。真没怪味。”
“算了，认倒霉。你这个书呆子也没那狗鼻子。”
“当然，我不是狗。”
“扑哧”王维芳被逗乐。
“明天，我要走，你也不说送送我。火车站人多，杂乱，好怕。”
“有什么怕，大白天。又不是第一次。我明天有课，很重要。”
刚还嘻嘻的王维芳，止了笑，有些埋怨道。“不是怕，行李多、重嘛，总得有人帮帮忙吧。那课比我还重要？”
“你知道，汇编程序语言关系到我的毕业设计......”
“你就只知道那些个蚂蚁语言。有没有听到我的语言?还不是因为你要去那个破明华机械厂。本可以留在省城，非要选择回又破又穷又小，脏不拉几的小县城，只能看见碗那么大的天空。”
“蚂蚁语言？还真有些形象。”李新明不由笑出声，“没看出，你不但有幽默细胞还很夸张，县城是小，但也比碗大。你是那儿长大的，从咱们无毛沟到学校，整个县城的碗汇集也未必排满......”
说到这儿李新明止了笑。父亲那句话‘等你考上大学工作了，我就不做庄稼了。'再次在他耳边萦绕，许久才穿越芦苇丛消失。
“你怎么了？”王维芳还沉浸在甜蜜中。
李新明并没回答，沉默良久，声音有些严肃地说道：“正因为穷，才需要你我回去。我们读书的目的不就是改变贫穷吗......当初劝你留在省城或者申请分配到其他大城市。这会又来后悔，你也别去厂报到。找下学校，看还能不能重新调剂。”
王维芳停下手上的芦苇，有些愠恼地转头看向李新明。这时好友宁霖突然从心底冒出直堵胸口，随那钻进芦苇丛的酸爽风，一飘而过。愠恼也随之而去。
黑暗中王维芳眼里闪着坚定光芒，“不后悔。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你可真会说话，还不因为你，这回子，真是狼心狗肺。如果我走了，还不知你会跑哪去。”
“能跑哪儿？不就碗那么大一所学校。”
王维芳扑哧一笑，“你就会拿我的话噎人。你明天真不送我？”
“几点的火车？”
“下午2点。”
“上午听完课，找教授请假，中午送你......”李新明脑瓜子飞速地计算着时间。“嗯.....不耽误的话，兴许下午的课赶得上。”
王维芳整个人晴朗了起来。衣服头发上被泼的水早被臭水沟吹来的风带走，虽然夹杂着酸涩腥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