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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浪漫之旅

(1)

飞机在D城上空渐渐下降时,D城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格子般的小区,交错的街道,今天的能见度很高,是个大晴天,不多不少,正好在外面待了15天。

“回家的感觉好棒啊!”虽然已经多次从这样的角度看过D城,但林曼珠还是很兴奋,这15天是她生命中最糟糕的15天,回家要好好洗个澡,去做SPA,把所有晦气都洗掉,重新开始勤奋工作。

“至于你呢,泠。”林曼珠不怀好意地笑笑说:“你要好好充实自己,最好每天来我家打扫卫生,做我老妈子,哈哈。”

旋开钥匙的那一刹那,桑泠惊呆了!满屋子的塑料娃娃,天,又来了,这个游戏还没结束?反而变本加厉了!真要命的!

桑泠拨开这些娃娃,拨电话报了警。这回总该可以报警了吧?

在警察来之前,桑泠看到了楼下的严实,他踱着脚步,不时抬起头看桑泠的窗户。难道这么多天她一直在等她?

桑泠下楼了。去警局录完口供,立了塑料玩偶的案后,桑泠上了严实的车。

“想吃什么?”桑泠看着窗外,思绪被打断之后安静地说:“随便。”“有兴趣回到公司吗?没有你我才发现一团糟。”

这不是原因,有哪个公司会因为没有了一个小文员而一团糟呢?整理文件的事情谁都会做。只是她做得更加有秩序罢了。

煎炸小排、蛋包饭,都是很寻常的台湾小吃。

严实却吃得津津有味,“你知道吗?我很喜欢吃蛋包饭。

煎得焦黄的鸡蛋皮里面总能带给我惊喜。”桑泠只顾吃自己的小排,她有些心不在焉?

“你去过台湾吗?”严实开口了。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原来如此,桑泠忽然想起高祁,高祁的钱包里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严实又怎么会说她长得像另外一个人,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另一个自己?

这样的想法虽然有些离奇,但在桑泠的脑海中却越来越清晰,如果假设这个想法成立,那么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她要做的,是要寻找出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所以她饶有兴致地问严实:“你说的那位故人,真的很我很像吗?”

仿佛是触动了严实心中某块不可接近的区域,他的手握着汤勺,一口一口地舀起蛋包饭。

他在逃避,果然他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呃,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很显然他在刻意隐瞒。

原本他是想从桑泠这里打探些什么,却不料她一无所知,索性就不再追究了。

但是桑泠决定打打擦边球,她看看蛋包饭,说:“蛋包饭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

严实猛然抬起脸,她看穿他的心思了。

曾经一碗简单的米饭让他感觉到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幸福。

简单的米饭每一次能有惊喜,有时包裹着碧绿的豌豆,有时是煎得外焦内嫩的培根,有时是软糯的玉米粒,那是生命中很美丽的时光吧。

“你——你们!”很熟悉的声音,桑泠几秒钟之内就判断出是叶子的声音,虽然这个声音已经久违了,但她的分贝与尖利程度非叶子莫属。

果然,穿着紫色抹胸裙的叶子随董事长在餐厅吃饭,董事长是她的姐夫,她自然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而对于这个钻石王老五严实,虽然身边也是美女如云,但至少没见到他对哪个女人真正上心,平时在公司她以为自己看得很紧了,想不到桑泠一出现又被她迷惑走了。

她心中想的自然是迷惑,不折不扣的迷惑!

肯定使用非常手段,要不然——叶子瞥了一眼穿着休闲T恤,卡其色窄腿裤的桑泠,冷笑,她的意思是这一身打扮难登大雅之堂,而且,点的还是蛋包饭,典型的茶餐厅小市民食物。

“严总经理。”叶子拉长了声音,“你们先慢用。”

虽然她的背影非常不甘,但总永远在男人面前保持适度的微笑是她的行为准则,不然怎么做董事长助理兼行政部主任。

“回头再和你算帐。”这是她咽下口的话。

“桑泠,你在哪里?”林曼珠的救命电话来了,这个女人永远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桑泠忽然有一种与她相依为命的感觉了。

经历山西的冥婚风波,桑泠更是觉得林曼珠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桑泠对严实抱歉地笑笑,委婉地拒绝了下一步的约会,也谢绝了严实送她的建议,自打车离开。

风,从窗户中灌进脖子,已经是夏季末尾了,天气变得额外凉爽,秋天是桑泠最喜欢的季节,下一个季节会不会有奇迹出现呢?

(2)

“你要出国旅行?我的小富婆,不动声色啊。”

林曼珠斜着身体倒在沙发上,遗憾地说:“可惜我的年休假耗在茉莉的恐怖婚礼上了,不然陪你一起去。”

说到茉莉,桑泠仍然不相信她会加害自己,只希望她在疗养院能把精神调整好,过好以后的日子吧。

“哇,去地中海,不得了啊。”林曼珠用手中的冰激凌小勺抵住桑泠的下巴,坏笑着问:“小样,是不是背着我我调了金龟婿?你说是不是严实?那个前公司的总经理?”

桑泠摇头否认。“啊?还有别人?”

桑泠并不是不想对她说实话,但是她怎么能告诉林曼珠她的母亲,原来早就立了一份遗嘱,如果桑泠在25岁还没有嫁人,宣布遗嘱生效,母亲给她留了100万美圆,是美圆。

那封信与茉莉的喜帖一起寄到,是母亲的自己,母亲委托的律师也在桑泠到回D城后正式从法律程序完成了遗嘱生效仪式。

她深知自己的母亲,不可能有一百万美圆,就算是一万都很难拿出。

16岁之前,她与母亲住的就是“裱褙巷”中的老公房,至今桑泠也还是住在这里,除了小时候那一次买房子,她记忆中母亲再没有多少钱。

那一年桑泠8岁,看见母亲拿出一本存折说:“我们以后不用搬家了。”

她买了这套二手房,连装修都是自己跑市场,一分一分省下来的,窗户上的格子窗帘还是母亲去布市买来,自己在半自动缝纫机上做的。

那些记忆是多么清晰,窗帘挂上的那一刻,母女两人在小客厅地板上累得睡着。

母亲怎么可能会有一百万美圆?但却是事实,她不知道对林曼珠怎样开口,也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所以她选择了欺骗。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说许多善意的谎言的吧。

她看着林曼珠坐在电脑桌前替她查询旅行攻略的样子,轻轻地走过去,从背后拥住,把脸贴在她的背上,“曼珠——”“干嘛?不要太感动啊,带上信用卡,万一钱不够给我打电话。

尽量玩,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她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电脑屏幕,看不见桑泠眼中这一刻的悲伤,只顾说自己的。

她的手指飞快地按快捷键复制粘贴,“这家酒店便宜,对了,要不你跟团吧?你可是路盲啊。不过跟团肯定玩不开心,我问问Tina有没有那边的朋友。”

她说的Tina是她的女魔头上司。

“不用了。”桑泠按住她打电话的手说:“我只是想去看看海,深蓝的透彻的海。”

林曼珠这才注意到桑泠眼中含着的泪水,立即换了副面孔嬉皮笑脸地说:“不要舍不得我嘛,遇见帅哥留给我就成了。”“讨厌。”桑泠笑着去厨房拿水果。

厨房的小窗户跳进一只黑猫,摇摆着尾巴,它在偷吃洗手池边的水果。

它警觉地竖起耳朵,看了桑泠一眼,继续吃它的水果,一定饿坏了小家伙。

“嘘,嘘。”桑泠从冰箱里拿过一只火腿肠,滑稽地去逗猫咪,竟然不为所动,桑泠恼火了,敢情是只粗素的猫。

“泠,你在干吗?啊,好讨厌的猫!”林曼珠一直认为黑猫是不详之物,一快苹果砸过去,猫咪跳窗逃跑了。

林曼珠看着窗外忽然被云朵遮住的月亮,不安地说:“不是好兆头呢。泠,不如不要出国了?”林曼珠有个外号叫塔罗天后,从大学起就研究塔罗牌,她从不轻易给别人算牌,也不会为了寻求某个答案去算牌。

桑泠只能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柔软、温暖的手,与让人觉得安心的呼吸呢。

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前怀疑过林曼珠在自己的家里放那些令人作呕的塑料娃娃,有些惭愧。

(3)

红色,生命热情的颜色,也是让人窒息的颜色。

仿佛像刚出生的孩子那般,包裹在液体中,贪婪地、努力地呼吸着,却无法睁开眼睛。、

一个女人慢慢地向自己走过来,长发遮住一半的脸,只觉得她的皮肤很惨白,几乎看不件皮肤下隐藏的微细血管,只是白。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放在桑泠的脸上,慢慢下移,一股冰凉,顺着桑泠的下巴蔓延到喉结,再往下,猛然握住她的脖子,勒紧。

“啊……”说不话了,身体在慢慢下沉,沉入水底,呛了一口咸涩的水!

“小姐,你还好吗?”桑泠猛然睁开眼,果然有些冷,空姐正在替她盖毯子。桑泠抱歉地拣起身边的毯子,侧脸一看,差点没吓破胆。

竟然是高祁,那个设陷阱让自己的未婚妻与哥哥一步步走进去的男人,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行程。

高祁看见桑泠气急败坏的表情,得意地笑了,他早就料到她见到她之后的反应。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桑泠看看窗外,十分纳闷,在香港转的机,直到飞机起飞后的几小时,她的身边还是一个泰国人,笔画着向他搭讪。

难道是从窗户外爬进来的?这个疑似凶手的男人。

“我也想找到自己的秘密。”他的眼睛忽然蒙上了一层雾气,垂下长长的睫毛,桑泠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是深棕色的,很纯净的身棕色,让人觉得莫名的温暖。

可是这张熟悉的脸,却以噩梦的形式陪伴着她过了9年,她无法忘记。

言归正传,他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必须要问清楚。高祁指指前面的头等舱,原来只是换了位置,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对了,你手心里捂的是什么啊?不会是一张天价支票吧。”

高祁用肩膀耸耸她的手臂。手心?桑泠忽然想起来了,手心的那张字条已经被汗水沁湿了。她慌乱地把纸条塞进口袋里,疲倦地靠在椅背上。

手心的是母亲的遗书,只写着一句话:“看一眼那不勒斯,然后死去。”

母亲留给她的一切只有这句话与100万美圆的遗产。

她不知道那不勒斯与死有什么关联,但既然母亲说要去看一眼,才能死去,她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桑泠之前从未出过国,她上网查了大量的资料,她的目的地波西塔诺是被称为意大利南部阿玛尔菲海岸里最漂亮的小镇,据说那是一个童话的世界。却不知道在那个童话的世界中,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你与曼珠一直有联系是吗?”这次桑泠聪明了,除了林曼珠,她想不到会有第二人知道她的行踪,连严实都没有说。

虽然她对严实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好象,在严实面前会有一种类似父亲的温暖,但因为从来不懂得父亲到底是什么概念,所以她也不懂得自己对严实的感觉,只当是一个年长的朋友。而对高祁,显然更多的是猜疑与不信任。

他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替桑泠拉了拉渐渐滑落的毯子,沉默就是默认了,桑泠一面在心里说着好几个林曼珠,等我回来收拾你。

忽然,她转过脸,认真地看着高祁,看得他不好意思起来。

桑泠心想,她去波西塔诺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秘密,或许可以连着高祁的秘密一起寻找,毕竟波西塔诺与高祁都是与母亲密切相关的。

她看着窗外,夜间飞行,云层似乎很薄,看见下面的点点灯火,已经到了意大利了吗?

(4)

“喂,你要干什么?”下了飞机高祁倒是轻车熟路,极有绅士风度地拖过桑泠的行李,装上车。

“恩?我已经订好酒店了啊?”

对,酒店,桑泠走得太匆忙,连酒店都忘记了定,她倔强地说:“我不要住酒店。”高祁凑近脸,“我还会不知道,我定了海景小古堡哦,不要太感动。”

车子在沿海公路上飞驰着,桑泠的脸几乎是趴在车外,旁边的高祁不解地问:“你不会是第一次看见海吧?”

那表情简直太花痴了。桑泠使劲地点点头,这一刻她好象忘记了许多,母亲的死、茉莉的阴谋、那些恐怖的塑料娃娃以及严实说的那个与自己很像的故人。

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平凡的女孩,没有在最美丽的18岁遇见王子,却遇见了一个帅气的保健室实习医生,一直保持着对爱虔诚的态度,以至于到25岁还生命中还没有出现真命天子。

但那些都无所谓,与林曼珠一起做一对在妖娆中老去的闺蜜也不错。

“你知道吗?茉莉在我钱包里看见这张照片时,我就知道她有古怪。”

又扯到茉莉了。桑泠瞪了他,他识趣地闭了嘴。然后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这里我太熟悉了,我可以当你的免费导游。”

桑泠鼻子哼哼气,心想一定是带女人过来吧,这些有钱的富二代,那个不是开名车,泡美女。

她不再理会高祁,心里盘算着怎样去解释母亲留给她的字条,是一句意大利谚语,是母亲的暗示?还是母亲一个未完成的梦?更或许是与父亲有关?不愿再想了,她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着了,或许是太累了。

高祁看着睡着的桑泠,轻轻地把她的脸搁在自己的肩膀上,尽量凑过身体去适应她身体弯曲的弧度,能听见自己心里突突的心跳声。

在紧张,在期待,他还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这样动过心呢。

他的记忆中有一块是缺失的,每次尝试着去搜寻那块空白的时候,头会撕裂般地疼,会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到头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遇见桑泠后,那种飘渺的痛苦着陆了,一直悬浮在半空的荒芜被被慢慢填满,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是这个土房子?”桑泠站在一座圆形的褐色房子面前,再看看远处半山腰上的极具地中海特色的蓝白相间的房子,讽刺高祁,“小气鬼,你不会是为了省钱吧?”从卖相上看,这里果然比不上那些有圆润线条的蓝房子。那才是童话中公主的城堡。

“可是这里才是360度的海景,而且这里很安静,你没在海边睡过觉,会不习惯的,你看,这里刚好有一片环形弯,是个很好的避风口。其实他不必解释那么多,桑泠已经拖着行李进门了。是自助式的酒店,有厨房客厅,二楼全是房间。看样子还是下足血本的。

桑泠拉开窗帘,站在落地窗前,看脚底下的大海,近处是蔚蓝,再远处是深蓝,再远处是靛蓝,看不见边的地方,是墨绿。海,是有颜色的。她忽然有想哭的冲动,“我看到了,妈妈,但是我不明白,死去是什么意思?”

母亲,其实是个很美丽的女人,与桑泠完全不一样,母亲的美丽,是妖娆的,大气的,她的眉眼细长,鼻梁很完美,脸型是圆润的。

那时,带着桑泠的母亲经常受到别人的骚扰,她的记忆中有一位赵叔叔,但赵叔叔忽然从她们的生命中消失了,没有任何预兆。

她一度以为那会是她的父亲。

有人在敲门,桑泠已经换上长裙了,她不想去开门,是高祁吧,看来是不开门他就要一住敲了。

桑泠猛地拉开门,没有人,外面有微弱的阳光,还有远处来自海底的咆哮,这么无聊,玩这种游戏。

桑泠去厨房拿水,然后看见了倒在厨房血泊中的男人。

浪漫只持续了几个小时,她的生命中再次出现了讨厌的血。

桑泠艰难地俯下身体,扳过他的身体,是高祁,血从他的腹部源源不断地往外涌。站不住脚了,桑泠的身体开始左右摇晃。

呼吸困难,母亲倒在血泊中的样子,疑似高祁的胸口举刀的样子,还有现在高祁身体里的血,堵住了她浑身的血管,血液似乎凝固了。

“不能让高祁像母亲那样死去,就算他可能是那个人!”

这么多年桑泠一直认为母亲是因为自己不争气的晕血症才失去救助的机会的。她用劲自己的力气大喊了一声,站起来跑到客厅拨了911,然后扯下自己长裙的后半部。

包扎住冒血的部位,再去客厅的小药箱里找止血粉。

等到完成这一切的时候,救援人员到了,桑泠瘫在客厅地板上。

(5)

不喜欢医院里福尔马林的味道,会让人联想到中学生物课实验室里那些浸泡在巨大玻璃容器中的器官。

但高祁躺在医院里,虽然出了血,却没有伤中要害,已经在录完口供了。气色也不错,看见桑泠带来的白粥,几乎要流泪,他太爱这种香甜的白粥了,实在受不了腻味的意大利菜。

不过他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你道很有性质嘛,我被人捅了,你还有心思熬粥?”桑泠将保温杯推向他,没好气地说:“路过中餐馆买的。”“啊——”大失所望,不过也算有心了,他依旧大口大口地吃完。

“真的只是普通的抢劫?”桑泠递过纸巾。

“哦。”“这么说如果我房门没关好,我也可能被抢?”

“恩!”

“为什么要抢你?”

“啊?”高祁终于忍不住了,用纸巾胡乱地擦了嘴后躺下,用被子蒙住脸说:“幼稚的问题别问了。”

不是,不是简单的抢劫,虽然这里同样以窃贼为名,但自从踏上意大利土地的拿一刻,桑泠就觉得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那感觉比在高家像鬼宅般的大院中可怕。

高家大宅只是闹鬼,桑泠不相信世界上有鬼,那只是一座小宅子。

而自己跑到了意大利,身边的人也会出现意外,毫无头绪的恐惧感无处不在,一丝一屡地漂浮在空气中,而且她觉得高祁撒谎了。

“铃!”桑泠好不容易才睡着,被手机铃声吓了一大跳。

“嘿,怎么样?在海边拥抱了吗?接吻了吗?”

下面的话被桑泠打住了,是林曼珠,听她朝气蓬勃的声音一定是刚刚上班,她好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大笑几声说:“哎呀,有时差的!我忘记了!玩得愉快哦!”

挂了,这就是风风火火的林曼珠,还来不及兴师问罪,她就先发制人了,一副红娘的样子。

睡不着了,高祁已经没有大碍,但被留在医院观察,没有她也好,桑泠正想去小镇上到处走走。或许,夜晚的波西塔诺也是迷人的吧。

走到门口的时候,风吹散了头发,有些冷,她又起身去房间拿了一条披肩,裹住瘦削的肩膀,依旧是穿着布鞋出门。

似乎只有布鞋才能最紧密地贴和着脚掌,给自己走路的力量。

穿过一条防腐木长廊,咸涩冰凉的海风灌进脚踝,裹住皮肤,再走十几米就是石板路,夜晚的游人依旧很多,所以不必担心偏僻,芥末黄,暗橘红,这些是蓝色房子栅栏的颜色,在路灯的影射下更加深沉,果真如安徒生童话中的境界。

夜色中看这些蓝白相间的房子,真像一串断了线的珍珠,越走越远了,路过那些幽雅情调的小酒吧,路过那些花团锦簇的弧形围墙,拐进了小巷中。

身后有脚步声,桑泠快,他也快,桑泠慢,他也慢,桑泠猛然转过身体。

是一个穿着长摆裙的女人,肤色有些深,应该是小麦色,黑色的长发散在空中,嘴角露出狡黠的微笑,被桑泠发现后也满不在乎的样子,她的手臂上全是叮当做响的首饰。她走到桑泠面前,用英文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读心术?看她的外表,似乎是个吉普赛女郎。

桑泠看着她的眼睛,很深邃,看不到边,那刹那,她忽然想起母亲。母亲,吉普赛女朗,她从来没有把母亲欧化的长相与吉普赛联系起来,直到今天看到这个女人,才有刹那间的熟悉感。

女人拉过桑泠的手,桑泠没有抗拒,很顺从的,女人用细长的手指在她手心写下“MOM”,慢悠悠的,写完后抬起眼睑漫不经心地看着了桑泠一眼。

桑泠的眼睛忽然湿润了,是巧合吗?她果真看懂了,刚才她一路走来,踩过彩色的石子路的时候,脑海里全都是母亲的影子。

“你还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吗?其他的?”桑泠用英文问。

女人咧嘴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如贝壳般泛着珍珠的光泽。她点点头,但却把拿着桑泠手的手放在桑泠的胸口,她是告诉自己要用心去体会吗?

桑泠不明白,手捂住胸口,呼吸却渐渐均匀了,没有了刚才的焦急感,再一转身,女人消失了。

桑泠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悬崖边上,脚下是奔腾的大海,散发着咆哮的怒吼,一片黑色的披肩正飘向脚下的大海,宛如刚才那个吉普赛女人的黑色披肩,飘向深邃的大海。

她从哪里消失?又是一个谜。

但却渐渐明了了,把母亲与吉普赛女人放在一起,真是一个荒谬的想法,但平凡的母亲能留给自己一百万美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回到房间的时候,桑泠在纸上写下“吉普赛”,与“母亲”之间画上一条直线,另一个名字是“高祁”。

线索越来越多,事情却越来越复杂,从D城到山西到意大利。

这张大网越撒越宽。桑泠有些累,命运让她变得敏感,她隐约觉得吉普赛女郎的出现并非偶然,读心术?

有点意思,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

她相信所谓的读心术,不过是一种心理暗示学罢了,人往往在焦虑时容易被人看穿。

但她无法理解这个女人是怎么出现怎么消失的,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桑泠。她消失得很诡异。

(6)

“我不想穿这个!”

桑泠指着放在床上的一件紫色的晚礼服,斜在地板上的还有一双银色的高跟鞋,“既然你完全康复了,可以让你的任何一个红颜知己陪着你去。”

桑泠对服装店送到古堡里的衣服很不满意,最开始她叫这座土黄色的房子叫土堡,现在她知道这座小城堡有个不简单的历史往事,所以改叫古堡了。

高祁虽然出了一些血,稍有好转之后就蠢蠢欲动,非要桑泠陪着她去参加一个派对。

派对桑泠参加过很多,在国内她还和林曼珠组织过睡衣派对,最疯狂的一次是比基尼派对,不过那一次桑泠穿了一件连体泳衣,被姐妹们嘲笑成上世纪复古装扮。

要穿晚礼服的派队,一定闷死了。

“去嘛。”高祁开始撒娇了。

桑泠从来搞不清楚高祁究竟是哪种性格,能心思那样缜密识破自己亲身大哥陷害自己的的圈套,有时候又傻得不可救药。

“说了不去了。”桑泠宁愿独自一个去看地中海的夜景,顺便碰碰运气能不能再遇上那个吉普赛女人。

“我带你去见一个神秘人物。”高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猾。

“你的新女友?还是刚认识的辣妹?”桑泠依旧漫不经心。

“与你母亲有关。”高祁的语气很平静。

桑泠的神经立即绷紧了。原本埋在沙发中的她忽地站起来,贴近高祁,“你说什么?”高祁脸上的认真表情消失了,一只手挑起桑泠的下巴,“乖乖去换衣服。”

桑泠狠狠地瞪他一眼,抓过衣服盒子,拎起高跟鞋,“砰”地甩上门。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这次来波西塔诺是为了寻找母亲的秘密呢?

这个家伙一定与母亲的死有关。

但是桑泠的大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渴望,说不定母亲没有死呢?

桑泠之所以这么介怀母亲的死,是因为当年她在晕倒之前是最后一次看到母亲。后来的事情都是从警方嘴中得知的。

她,她连母亲的尸体都没有看到。窃尸,是当初医院与警方给她的说法。

那时她多天真,不停地责怪自己,以为母亲的尸体真的不走运地被窃尸团伙盗窃走了,用作其他用途。

桑泠的心中忽然充满了渴望,她为自己下这个决心来到波西塔诺而感到庆幸,说不定那字条不是该死的遗嘱,而是一个神秘的暗示呢。

有人在敲门了,桑泠不耐烦地拉开门,正是高祁,一身蓝黑色的西装。

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桑泠。忽然温柔地低下头,右手替桑泠整理好额前的发丝。

“桑泠,你真美。”他的目光灼得她脸色发烫,略施粉黛的脸抹上了一片红晕。顺从地由高祁牵过她的手,走到客厅。

在玄关前巨大的穿衣镜面前桑泠看到了自己,头发松散地挽成发髻,用一朵冰蓝色的水晶花卡住,裙摆在腰部轻轻散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背,脚踝卡在高跟鞋中,白皙小巧。

她还看到身边的高祁,有瞬间的塌实感,但高祁的咸猪手把这种刚刚建立的好感打破了。

高祁的手摸了摸桑泠的脖子,说:“我说少了什么,女人怎么能没有钻石呢?”

“你不要得寸进尺啊,我都勉为其难穿了晚礼服了你还想怎样?”

高祁为她挑项链,的确很闪。

要知道自己现在也是百万富翁了,桑泠忽然想起自己还是小文员时的梦想,等到年底发奖金的时候给自己买一副钻石耳钉。

“OK,很完美。”高祁不由分说地刷完卡后拉起她的手就走。

他永远是这样不顾别人感受与想法的么?就如当初对茉莉一样,她厌恶高祁的原因不仅仅因为记忆中那个拿着尖刀的少年,还因为茉莉。

车子停在一幢欧式别墅花园前,看来是个华人聚会,来宾当中亚裔脸孔居多。

桑泠也不怕自己蹩脚的英文会出丑,如果不是以前在外贸公司上班,她连那点蹩脚的英文都不会说。

“哦,祁。”一个上围极其丰满的女人走过来,与高祁进行了贴面礼,她肥硕的胸脯紧贴住高祁,他却是满脸笑容,一副享受的样子。

桑泠无暇与这些陌生人搭讪。取了一杯香槟之后到角落里喝了一口。

“呸——呸!”桑泠一口吐出来,真难喝。

她以为这种高档派对的香槟会清甜一些,想不到酒精味还是这么浓。

递过来一杯水,桑泠接下水,猛得喝了几口。抬脸一看是一个高大的白种男人。

“看来你不太喜欢这里。”男人开口了。

“啊,你会说国语?”桑泠惊奇了。

男人笑了,说:“我很喜欢中国,中国很神秘,下个星期我会回到中国?”

“回到中国?”

“对,我在西安已经生活了6年。”男人拿过桑泠喝空的杯子,说:“我叫简达。你可以叫我简。”“简?”桑泠在心中想,这可是一个女性化的名字。

不远处的高祁立即走过来,礼貌地与简达碰杯,咬着牙齿小声说:“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还和老外聊得那么开心?你原来喜欢这种类型。”

“骗子,你说要带我见的神秘人物呢?”桑泠咬牙切齿地说。

忽然,别墅的灯光一片黑暗。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喊着怎么回事?

漫长的黑暗与恐惧,高祁迅速拉过桑泠的手,退到人群后边的喷泉边,桑泠掏出手拿包中的手机,幽蓝的光芒反射到高祁的脸上。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手机屏幕暗了,她又按了一下,再亮起的时候,她发现脚边的喷泉池里横着一只雪白的长腿,看不清水的颜色,灯光骤然亮起的时候,桑泠扑进了高祁的怀里。

是血!一池的血,通电之后的喷泉开始喷水,血水随着五彩的灯光喷到半空中,再散下,那条雪白的长腿渐渐被一片红色覆盖。

高祁的脸色也变了,他要让桑泠见的,正是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说她知道他钱包中女孩的秘密。这也是他自己一直在寻找的秘密,而现在这个女人死了。

简达跑过来,喊:“不要碰这里的任何东西。大家保持冷,在原地等待。”

桑泠在迷糊之中听见简达在维持现场的秩序,心中冒过一丝寒意,这是一具新鲜的尸体,现场的每个人都是疑犯,派对就是凶案现场。

高祁也甚是懊恼,他感觉自己被人设计了,这是他很厌恶的感觉。

他没有告诉桑泠,其实自己也并不喜欢这种场合,是那个女人约他来,指定要带着桑泠一起过来。

唯一的线索,在这里断了,还让他与桑泠的浪漫之旅又经历了一次血腥。

不眠之夜,在波西塔诺的警署中度过。

碘着肚子的探员问完口供之后让人们陆续离开,这些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破案是警察的事,没有拿到法院的搜捕令之前警察没有任何逮捕的权利。

高祁脱下外套盖在桑泠微微起伏的身体上,她依然在颤抖。他有些心疼了,轻轻地调整了下酸痛的胳膊。

桑泠很轻巧,像抱着一片云朵。

天边渐渐泛起了暗红的霞光,紧接着是苍白的鱼肚白,高祁走过繁花紧簇的街道,可以放轻了脚步,虽然脚步声并不足以吵醒桑泠,他只想她能多睡一会。

太阳渐渐从地平线升起,几秒钟的时间就一片蔚蓝。

高祁走到房间中,轻轻地将桑泠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替她解下颈上的项链,装进首饰盒,再拉上窗帘。

房间的光线立即被隔离到窗外,这样的环境适合睡眠。

首饰盒里有一张被揉得发粥的字条。

高祁拿起来,倒抽了口凉气,桑泠不会是来这里自杀的吧。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不是桑泠的字迹,她的字迹很整齐娟秀,几乎没有草书。而字条的自己很粗犷,如果不是带着强烈的情绪写下就很有可能只是一个结尾。会是谁的字条呢?

睡梦中的桑泠翻了个身,在梦中发出一句呓语,高祁心虚地赶紧放下字条。

他生怕被桑泠发现,假装躺在椅子上,结果眼睛越来越沉,他也累了,迷糊地闭上眼睛,不想再醒来。

(7)

“啊!滚开!”桑泠拿起一个枕头,狠狠地扔向高祁。

高祁睁开眼睛,本能地接过枕头,说:“干吗?”

原来是自己睡到了桑泠身边,真是大惊小怪,可能在睡梦中爬到了床上吧,要知道睡椅子可是腰酸背痛的。

这女人不会到现在还是个处女吧?要不然反映怎么这么大?高祁嘴角斜了斜,故意把身体蹭过去,一只手臂搁在桑泠的肩膀上。

“你,你再过来试试!”桑泠护住自己的胸口,声音都颤抖了。

“无趣!”说起来,来波西塔诺这么多天了,他竟然没有约会过一次辣妹,真是失败啊。

而且,好象真的有了那么一点欲望。高祁继续死皮赖脸地凑上去,下巴抵在桑泠的肩膀上。

“嘣!”“痛。。。。。。”高祁被踢到了床下,痛苦地捂着腿,确切地说是某个重点部位。

枉费昨夜对她那样温柔,真把自己当作下半身控制的色狼了,再说有反应也是正常的嘛,怪不得这个老女人要现在还没有男朋友。

不想与他多纠缠,桑泠起身问:“警局那边有消息吗?你要带我去见的神秘人到底是谁?”

“我,我也不太清楚她的背景。”

这可不像精明的高祁啊,连茉莉那样天衣无缝的陷阱他都能识破,怎么会不清楚一个女人的背景呢?

关于这点,高祁也很无奈,他的确通过私家侦探去调查过那个女人,但,却一无所获。

她忽然来到他们的生命中,没有任何背景,跟踪到不任何线索,如气泡般随时可能在空气中消失。

原本是想帮助她的,反倒让她陷入了困境,高祁觉得不舒服了。

“还不滚出去?”刚刚替她感到惋惜,她却已经露出真面目,桑泠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换衣服了!”

等到把高祁赶出房间,她安静地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宁静的大海,安静地像一面细软的绸缎一般。

就算大海深处暗涌肆流,海面也是风平浪静。这样平静的海却能在瞬间吞噬一切,而且是毫无征兆的。就如20岁那一年的海啸一样。

桑泠看过海,也拥抱过海,但那一次海啸带走了学校的保健室医生郝楚,那是一场意外。

连林曼珠都不知道这个秘密,如果不是她在MSN签名上说想看大海,郝楚不会专门请假请她这个正在读书的小姑娘去印尼。

那一年郝楚刚刚拿到高级医生执照,见到桑泠的时候,眼神中都是怜爱,他拍拍桑泠的头发,将她的发丝整理整齐,心情愉快地说:“你长大啦。”

就像一个等待小公主长大的哥哥一般。桑泠呼吸都要停止了,自己写给她的几百封信他一定看到了。他也一定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桑泠戴黑框眼镜,剪学生头,现在也一样是半长的头发,只不过现在眼角已经有了轻微的痕迹,那些时光无法抹去的痕迹刻在心里。

桑泠不敢爱,她不认为那是一场意外,她觉得是自己的过失。

一种强烈的阴郁感从心底升腾起来,通过全身的血脉蔓延开。

桑泠只是站着,母亲、郝楚、茉莉,一切生命中温暖的感觉,正在渐渐远离。她在渐渐迷失,是拿着那一百万美圆回D城过逍遥日子,还是倔强地去找寻真相,一切都要靠她自己去选择。

命运,真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吗?

桑泠觉得有一点悲哀,落寞地拉起窗帘,阳光已经很强烈了。

高祁说要去冲浪,在不远处的海滩上与一群火辣的比基尼女郎打得火热,桑泠百无聊赖地躺在沙滩椅上喝果汁。

瞥一眼把皮肤晒成古铜色的高祁,他与郝楚真是两级人物啊,郝楚的温柔与笑容,是桑泠心中永远的痛。

原本已经成为桑泠心中一块无发触碰的禁区了,她把自己包裹了一个刺猬,倔强地保护着自己,现在却渐渐想起,虽然痛苦,但至少没有那么沉闷的感觉,心中的一口气在慢慢舒展开。

不知道会不会因为高祁?

这个想法让她吓了一跳,刚说到高祁,他就像着桑泠跑过来了,几乎是一口气跑到她面前。

他抓过桑泠身边的一杯果汁,喝了一大口,说:“有了新消息,那个女人的尸体失踪了。”

“失踪?是警局通知你的吗?”

“不,我的私人侦探。”他果然在暗中调查。

桑泠一下子联想到母亲,她几乎要从沙滩椅上滚到沙滩上。

离奇的尸体失踪,曾经高祁也玩过这样的把戏,不过这两次完全不一样,桑泠心中没底了。

她反问了句:“我们该怎么办?”

说出口就后悔了,高祁也明显注意到桑泠的措辞,她用了“我们”,她开始依赖他了,就如当初深深依赖着郝楚一样。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高祁看着眼中满是迷茫的桑泠,忽然有一种惭愧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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