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九九重阳节。往年皇上都会召集所有的皇室成员白天一起登骊山远眺,赏秋景、观菊花;晚上一起插茱萸,举行家宴。今年的重阳节有所不同,汉文帝重病在身,已无力亲自主持、全程参与盛典。如果缺了皇上,而由窦皇后单独操办又显得不合规矩,所有相关的官员因此都不知所措。
皇家的重阳节活动因为缺少了最重要的人物会变得索然无味,于是窦皇后也不征求大臣们的意见,直接下令取消了皇宫内所有的节日庆典。为了不让百姓猜测皇上的病情,民间的一切活动还是可以照旧,并且不做任何约束。
关于重阳节,刘启想了想,还是决定以自己的名义在北宫举办一场小规模的活动,给父皇祈福添寿。顺便也举行一次小小的晚宴,好让以他为主的这一小家子一起过个节。虽然活动的目的是为给父皇祈福,但毕竟有母后懿旨在先,刘启因此特意请示了窦皇后,得到批准后方进行实施。
在刘启的记忆中,自己当上太子以来,好像从来没有在任何节日中主持过家宴,所以特别地重视,反复叮嘱总负责人窦婴要安排妥当。祈福活动是重中之重,一定要安排到位;家宴切记不要铺张浪费,只是一家人在一起热闹热闹也就够了。
宫中每年都会有重阳祈福活动,窦婴组织起来也不会棘手,按章办事就好,只是规模要减小。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窦婴特意拜会了太常丞,请太常丞出面主持整个节日的祈福环节,务必完全按照往年的程序进行。
晚宴当天,太子府中太子所有的女人和儿女们都头插茱萸早早地来到了正殿。正殿之外的前坪上摆着大量的盆景菊花,一眼望去至少有数百盆这么多。这些菊花太子府花房里是没有常备的,估计也是窦婴从宫内其他地方调配而来。
正殿内的西方摆在两付台案,那明显是为太子及太子妃准备的。正北面则摆着十几付,是太子另外四位夫人及九位王子的位置;而正南面才是太子其他有名分的女人们及三位公主的。王娡被安排在正南面第一排第一位,在这些太子杂号妃嫔中排第一位,三位公主由各自的奶娘招呼着,坐在最后一排。
跟随主子们而来的下人们,都被安排在前坪的一角候着。等待主子们活动结束,就可以快速入场服务主子了。
众“夫人”们当中,程娘娘和唐娘娘来得最早,她们熟练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安静地等待着。
太子爷这会还没到,王娡还抽空环视了一下坐在自己边上还有自己身后的“良人”、“八子”、“七子”们,人数大概也就十来个左右。基本个个漂亮,位位年轻,其中也不乏容貌特别出众者,王娡身在其中就不显得那么突出了。心想,经常闲来无事嚼舌头的主这里面只怕也有不少,看似一个个漂漂亮亮的,都为能够得到太子爷的恩宠而绞尽脑汁,但又有几个人的努力是真正有价值的呐。
王娡心中泛起了不知是鄙视还是怜悯,无论是哪样,心中对她们的厌恶还是减弱了一些。思想马上又拽回到现实,自个要不是运气好些,又有陈公公当年的帮忙,指不定还没有资格坐到这里。这样说来,自己还算是非常幸运的,而她们的际遇也不能算不幸了。
坐的时间还不长,王娡开始闻到了从身边、从后面渗透过来的一股香味。这种香味很独特,她还清楚记得,就是当初燕儿送过来的胭脂水粉的味道。这么说来当真如此,程妃将她调配的胭脂水粉大量地送给了太子爷的这些女人们,而她们竟然都在使用,当真是不知道里面的厉害。
所有人等陆续到位,太子刘启和太子妃这才姗姗到来,仪式及晚宴正式开始。
祈福活动步骤繁多,足足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太子携所有的夫人及儿女一直跪向未央宫的方向全程参与。礼毕,太常丞和窦婴告辞,也就宣布了晚宴的开始。刘启大手一挥,在门外等待多时的宫女们将膳房里精心准备的重阳糕、菊花酒等重阳节必备的食物依次端上各个台案。
王娡坐在宴会当中,虽然距离刘启很近,近到可以直接对话,但严格而悬殊的座次安排还是让她如坐针毡,浑身不是滋味。现场的安排很清晰,想坐在太子爷的左手边就需要“夫人”的名分,要有“夫人”的名分就一定要生下王子,这已经是再清晰不过的事情了。
刘启今天很高兴,频频举杯邀酒,娘娘们、皇子们皆小口细嘬,唯独刘启一樽樽地往口中灌着菊花酒。借着酒劲,没人约束的刘启尽情释放着自己豪放的天性。
晚宴才进行了一会,刘启居然对着很久都没见面的贾妃说道:“贾妃,孤这是有多久没看过你舞剑了?今天能否再为孤舞上一回,好让他们也都跟着开开眼,见识见识。”说罢,刘启抖了抖袖子,伸出食指,从左到右划了半圈,指向了他的众多夫人及孩子们。
贾妃听罢,微微愣了片刻,摸不清这位太子爷想干什么。
她没有时间细想,从身旁取出随声携带的宝剑,起身一拱手,说了一句:“遵太子命。”然后大方地走到大厅的中央,对着刘启太子妃再次行了一下礼,又朝各位夫人方向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拔出宝剑独自舞了起来。
贾妃在太子府任何时候都可以佩戴宝剑自由行走,这是刘启很多年前特意恩准的。栗妃也好,真就时刻都配带着宝剑,这么多年下来也没出现过任何乱子,一直保持了下来。
话说这贾妃的剑术是当真了得,一柄长剑在她手中犹如有了生命。只见剑在她手中飞舞,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一众人等看得心惊胆战、魂飞魄散。只有刘启稳稳地端着酒樽哈哈大笑,这对他来说是见怪不怪。
不多久,一套剑术耍完,贾妃收剑行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此时,大家这才算是长嘘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胆小的不觉已浑身湿透,惊魂未定,久久不能平复。
刘启望着贾妃,带着欣赏地语气说道:“这些年,贾妃这剑术又提高了不少,比起当初真是精进了太多。改天,一定还要教教孤这徒弟,好让孤有机会耍耍威风。”
贾夫人尴尬地微微一笑,朝刘启点点头,这就算是答应了。
看罢贾妃舞剑,刘启意犹未尽,回忆起来没完没了。这时他又端起酒樽朝着栗妃做了个邀约的动作。栗妃本来就是一个表演欲望很强的人,这会看到刘启终于想起了自己,立刻阴雨转晴,把挂在脸上的不高兴变成了高兴,兴奋了起来。这是太子爷想看自己跳舞啊,那还不好说。正愁被贾妃抢着风头而憋屈着,那就好好表现表现。
不像舞剑那么洒脱随意,跳舞则要有音乐服装的配合,服装这时是准备不上了,音乐还好有现成的。栗妃领命后快步走到乐师那,细声交流了几句,这才步入中央,摆好姿势,等着乐师的起奏。
跟随轻缓的音乐响起,栗妃独自一人在这属于她的舞池中翩翩起舞了起来。
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只有听闻,却从来没有看过栗妃跳舞。没曾想栗妃即使年纪大了,但还有如此的功力,可见传言不虚。大家不由得屏住呼吸,带着复杂的心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舞池中央婀娜舞动的身姿。
王娡看着舞池中央的栗妃,也是充满了感慨。太子后宫当真卧虎藏龙呀,要是这栗妃年轻个十岁八岁,自己根本不够看,在她身边只怕会像一只丑小鸭般的存在。
刘启痴痴地看着轻歌曼舞的栗妃,思绪万千,回忆丛生。仿佛真真地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宫外无忧无虑、你情我悦的时光。酒后的表现正是真情的流露,刘启对栗妃的感情还是很深很浓,这点不单王娡看得很清楚,在场的程妃更是心知肚明。她心里算是打翻了五味杂陈,妒火在心中燃烧着,眼光中露出点点杀机。
欣赏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栗妃一曲舞蹈完毕,香汗淋漓地谢幕,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听曲还需应景,触景最怕怀情。刘启醉醺醺地站起身来,带头鼓起了掌,一时间掌声四起,所有人都跟着鼓了起来,惹得栗妃是好不得意。
掌声还未停歇,刘启又迫不及待地举起案上的酒樽,望着栗妃说道:“爱妃真是宝刀未老呀,这舞还是跳得如此的销魂,如此的唯美。来来来,孤要单独敬你一樽。”说完,他端着酒樽,甩开上前准备搀扶的内官,晃悠悠地朝栗妃走来。
栗妃心中大喜,立刻端上自己的酒樽迈步迎过去,准备接受太子的赏赐。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身影快速从她身边闪过,抢先一步来到太子爷面前,正好把她结实地挡在了身后。原来这突然出现的正是坐在栗妃旁边的程妃,她这时紧紧上前抱住颤巍巍的太子,踮脚在太子耳边说了一句话,然后转头提高声调,像是对着全场说了声:“太子爷醉了,臣妾这就扶您去房间休息。”
说完,程妃对着杵在旁边的内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过来帮忙。内官敢不从命,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赶到,两人搀扶着左右摇晃的太子进了后堂。太子妃看了看呆在原地的栗妃,又扫了一下懵逼的全场,犹豫了一下,还是补上了一句:“都散了吧,今天就到这里了。”然后朝着程妃他们的身影跟了过去。
栗妃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惹得是火冒三丈,鼻孔里都在冒烟。她看着太子妃也离开了,终于没忍住,把手中的酒樽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双手叉着腰,对着太子太子妃他们几个消失的背影大骂了起来:“你个程姬算是什么东西,太子爷敬老娘的酒惹着你了,你竟敢如此多事?老娘,老娘和你势不两立!”骂完,还不解气,侧身一脚踹翻刚才程妃使用过的台案,一案的食物和菊花酒被打翻在地,不知她哪来了这般气力。
踢完台案,栗妃随即又恢复之前双手叉腰的姿势,继续骂道:“好你个刘启,今天是吃错了什么吗?这个老女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还有没有自己的主见?”几句撕心裂肺地吼声后,栗妃词穷,气喘吁吁了起来。
唐妃看到这局面感觉马上要失控,怕栗妃进一步疯狂后转而迁怒于她,于是对着身后使了一下眼色。除刘荣、刘德、刘阏以外的其他王子赶紧脚底下抹油,跑得贼快。
有人带头,王娡她们这边也都跟着动了起来。身份低微的她们,溜得更快。贾妃可不触栗妃,她没事人一般,不慌不忙,从容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大步流星般也扬长而去。
这时的大厅中只剩下了栗妃和她身后的三个儿子,还有就是躲在墙角的几位侍女。几位王子看母妃正在气头上,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尴尬地待在原地动弹不得。还好没有了观众,此刻的栗妃也顿感无趣,及时地收住了自己的嘴巴。
对于刚发生的这一幕,王娡作为一个完全的观众,冷静地看了一出好戏。她大致能猜出程妃和太子爷说了些什么,无疑就是老皇上病重,刚还祈福来着,不宜喝醉胡言乱语、得意忘形什么之类的话。这话其实王娡也想提醒太子爷的,无奈级别太低,莽然冲到前台未免有哗众取宠之嫌,更会招来不少的嫉恨,以致引火烧身。而且,王娡也相信程妃之所以选在太子爷给栗妃敬酒的时候出面阻拦,劝阻太子爷离开也是充满了心机的。既不会让太子爷讨厌,甚至还会得到太子爷的感激,又无情地打击了栗妃狂妄、不可一世的傲娇气焰。让其疯癫抓狂,说出一些过激的言论,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落下口实。最好能快速地传言出去,闹得不可收拾最好。
事事都没有完美,只是这样以来,栗妃和程妃的矛盾再次被激发了出来,从暗处来到了前台。程妃现在也无所谓了,反正是要宣战,晚一点早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关键是看时机和效应。而且她在听到唐妃说老皇上可能要殡天的消息后,觉着也是时候和栗妃一较高下了,重阳晚宴就当是一个预热吧。
栗妃则不同,原本她以为只要维持好现在的这种状况,将来的皇后位置非他莫属,只是现在暂时借给薄太子妃而已。等到那位薄太后归天后,这太子妃的位置自然会信手拈来。没曾想,原来她还是有强劲的敌人埋伏在暗处的,也在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太子妃这个位置。那行,栗妃心里想着,老娘不发威,你程姬当老娘是病猫,有朝一日自己一但掌权,第一个就要把你痛快解决掉,让你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以解今天这心头之恨。
还好程妃是时候的有力劝阻,才没有让重阳晚宴上的太子刘启因酒后过度的出格忘形,转而可能成为被攻击的素材。第二天刘启如梦方醒,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回忆了一遍,不觉得后怕起来,果然没有半点要责备程妃打断他喝酒雅兴一说。
程妃一举多得的动作,如她所料,结果堪称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