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让一下”
一个戴着墨镜的年轻的女人在余泠身旁靠窗户的位置坐下,女人戴着浅蓝色的纱巾,可能是因为余泠也喜欢浅蓝色的原因,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巨大的蛤蟆镜遮住了女人大部分面庞,可余泠依旧觉得这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只是猜不到年龄。女人坐下后,面朝着窗外,耳朵白白的,透着光,像极了婴儿的皮肤。余泠虽然觉得这有些不礼貌,但他并没有挪开眼神,他只觉得自己在欣赏美。
疲惫,道不清的疲惫,由内及外的疲惫。身在万米高空中,余泠依旧睡不着,他宁愿忍受生理上的煎熬,也不愿意在噩梦中警醒,他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休息了,他在煎熬,他想熬到连下意识都只想着睡觉这件事。
前一夜。
“那我们结婚吧”,这句话整夜回荡在余泠的脑海里,彻夜未眠。“我回家了”,一句看似平常的话,可回想起那冰冷的语气,就像是拿着把青光锃亮的匕首在他的身上不深不浅的刺了四下,每一下都痛彻心扉。即便如此,余泠依然觉得愧对林紫芷,因为自己伤她更深,而且更加残忍。
“我们分手吧!”这几乎是所有恋爱中的情侣的死穴。
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时间长了,就会觉得对方的一部分已经融入了自己的心中,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吧。而他的行为就是突然间将对方心中“有我”的那一部分突然的割掉,因其血流不止,而不忍去看。为什么知道?因为他也要割掉“有你”的一部分。
那是对他自己的惩罚,对他自己的告诫。惩罚他他伤害了别人,告诫他要改变这种情况。
几年感情,说分就分,没有理由,无疾而终。这种情况任谁都无法接受,因为这是打击,受到的是重创,而不是简单的受伤。如果说让一个爱你的人伤心是罪过,那么让她心碎就是天底下最恶劣的罪行之一。
林紫芷离开时没有斥责,没有疑问,没有回头。脑中的海马体发光了,它将余泠带到了十多年前,一个名叫王芸芊的女子面前。这是余泠心中埋藏的最深的一部分,为了躲避良心的谴责,和回忆所带来的痛苦,他将一切有关她的东西都藏起来了。
面对痛苦,我们无法主动遗忘,于是我们尝试选择遗忘,可我们能忘记多少呢?如果不能遗忘呢?真的有必要遗忘吗?如果我们不选择遗忘呢?
“那我们结婚吧”,一句话就让似曾相识的那种恐惧,时隔多年后再次涌上他的心头。这句话对他来说就像是噩梦般,然后他也给了说这句话的人一个噩梦——“我们分手吧”。在这场真人游戏中,没有赢家,每一次都两败俱伤,余泠多么渴望能赢下一局,只要成功一次就再也不会失败了。只是他无法确定自己能付出什么代价,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你就是个懦夫,一个可笑的懦夫”余泠在心中谩骂,嘲笑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呢?林紫芷好奇,王芸芊好奇,黄石也同样好奇。他们中有人知道一部分,有人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余泠心知肚明,可他还不曾一次的问过自己。就像是面对一道无解的题目,试图找出一个突破口。那种煎熬就如同在一个没有的黑暗的,封闭的房子里无声的挣扎,明明看不见光明,看不见希望,还在不断告诉自己坚持就是胜利,时间会改变一切。即便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为什么会走进这个房子里呢?又是什么人将门关死了呢?
“有人无意间打开了这个房间的门,然后就自己走了进来,熟不想却再也没能出去。”余泠这样告诉自己。
杂乱拥挤的房间里,大人和孩子的衣服搅在一起,地上小孩子的玩具被吓得躲到了阴暗的墙角,噤若寒蝉。一对年轻的夫妻在面红耳赤的争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坐在床沿边无助的哭喊着。
这幅陌生而熟悉的,杂乱的画面再次在余泠的脑海中浮现。
这个画面不知从何时起总是会不定期的会浮现,甚至在梦中出现,几十年了,他从未摆脱过这种感觉。他也从未和别人谈起过这件事,他试图将影响降到最小,他心中很明白那代表了什么,只能去面对,他坚信只要改变自己,那么这对自己的影响将是如同蚍蜉撼树。
“等回去后,如果有机会还是该说清楚的,如果没机会那就算了”余泠想了很久,最后这般决定。
机窗上的雨珠越来越密,聚集的也越来越快,云层将陆地遮的严严实实。
“雨下大了”坐在旁边的女人说道。
“嗯”余泠下意识的回道。
回答之后,余泠才看向女人,硕大的蛤蟆镜已经摘下,和猜测的一样,她的确是个美女,比林紫芷漂亮。
“希望东京没有雨”
“不清楚,希望吧”说完这句话,余泠觉得人们很可笑,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东西就寄托于希望,好像这样就能改变事情的结果。绝大多数中国人是没有宗教信仰的,但是当他们需要时,佛就会成为他们的信仰的神灵。
“不知道会不会打雷”余泠祈祷这时候出现一道闪电,那样产生的骚动和恐惧,就会让自己摆脱现在这种糟心的感觉。
“啊!”女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余泠。
这样的想法产生后,余泠也有些吃惊。“自己这是怎么了?”余泠不禁暗问。
“不好意思,说个笑话,我实在太困了”
余泠现在只想快点下飞机,早些见到工作,早些见到余音。
中午,飞机到达了羽田机场,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就如往常出差一样,在出口处他看见了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
坐在车上看着周围的一切,余泠却不觉得陌生,反而有着一种兴奋。
突然,余泠的手机响了,先前在飞机上一直是关机状态,上车后才打开的,来电显示是林紫芷,余泠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你在哪里?我们可以谈谈吗?”此时的林紫芷并不知道余泠已经到了日本。
“对不起,我刚刚在飞机上,所以手机是关机的”
“晚点好吗?现在不方便,晚点我回电话给你”
余泠从车内反光镜看着司机。
电话那边静默着。
“再见”余泠说完便挂了电话。
“真的抱歉”余泠说道。
“没关系,马上就到酒店了”
到了酒店后,来人告诉余泠,两天后的上午会再来接他,在这之前他可以随意的放松一下。
余泠没有回电给林紫芷,因为他不敢。
余泠可耻的选择了逃避,在那一瞬间,他连去见余音的渴望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