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山上,李光明看见愚人和尚不顾山匪冲来反而席地而坐,以为这小和尚已经到了油尽灯枯地步,大喊一声便迎着山匪扑了过去。
“为恶者,必不为世所容!”
陈六见那弱书生不知好歹还敢唧唧歪歪,于是绕过实力高深的小和尚,取巧去杀李光明。
而这一次,小和尚却没有去管李光明,似乎这小光头已经自身难保。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众人措手不及。
笔直冲向李光明的陈六发现自己步子越来越沉,手中刀也重的握不住,伸手往脸上一抹,口鼻眼耳居然全部在溢血!
陈六颤抖的看着面前那不知所措的书生,凄凉问道:“发生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那边黑狗大叫不妙,他想杀这书生的时候,也是耳鼻流血,但却没有陈六这样严重,陈六脸上那血就跟水一样,不要命的往外流!
“儒家出口术!这小子已经入玄境了!”
李光明见陈六整个人好像被血糊了一般,心中五味陈杂,他忽然发现自己喉咙火辣辣疼,说了那一句“为恶者必不为世所容”之后,想要再开口便如此之难。
陈六拼命去捂住流血七窍,做着垂死挣扎,但出血量这般大,他坚持不了多久。陈六猛然跪下,朝李光明疯狂磕头:“求求您,放了我吧!先生!求求您,饶了我这条贱命吧!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做坏事了……”
李光明想开口,却只发出几个干哑的音节。
陈六觉得大脑越来越昏沉,手脚似乎再也没力气动弹,知道自己存活无望的陈六看向李光明,道:“你这畜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李光明有些失神的看着躺在血泊里的陈六,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
愚人和尚双手合十,慈悲道:“阿弥陀佛,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既然此生为恶,不如早度轮回,来世多为善,即可早见如来。”
那边黑狗大骂道:“和尚!出家人讲的是不杀生,但你杀了这么多人,还说什么来世早见如来?这世上哪有来世!即使有,也不是我们可以拥有的!”
愚人和尚脸上毫无变化,道:“杀百数恶人却救万余无辜,想来佛祖不会怪罪愚人。”
黑狗气急:“你这假慈悲的和尚不要血口喷人,我们什么时候害过万余无辜了?你只不过在为你造的杀孽找借口而已!”
愚人摇头:“你不懂。”
黑狗抡起斧子骂道:“我不懂你姥姥!”
和尚笑了,闭上眼,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再睁眼,和尚双手猛然膨胀,有如千年老树根,遒劲如龙!
“我愿身化修罗,渡人不渡己。”
李光明眼睁睁看着那才十三岁的小和尚冲进匪群,一爪出,如有龙吟九天,山林震动,群鸟飞离。
黑狗头颅滚落到李光明脚下。
山匪们纷纷逃窜,被劫掠到山上的妇人们拉扯着不知该跟哪个山匪同姓的孩童拜倒在地。
满身血液的小和尚静立在李光明身前,道:“我寻的人已经出现,该离去了。”
李光明看了眼遍地尸体,凄凉一笑:“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小和尚独自来到那面刻有骆驼的山壁,问道:“先生,小僧心中一直有惑,可解?”
这里除了愚人小和尚便剩下那姿态各异篇幅极长的骆驼壁画,也不知道愚人小和尚在与谁说话,更不知是谁当得起愚人小和尚的那一声先生。
“你师父三步都不能解,你怎知我能解?”一道苍老声音却是自群山四面悠悠响起!
“先生由儒转法,由王转霸,将腐朽化神奇,自可点化愚人。我欲由佛转修罗,但师父说不可,先生怎样认为?”小和尚满脸虔诚。
“儒说仁义道德,世上有几人真能仁义道德。佛说众生平等,世上又有几人真能平等。王道太过华而不实,不如霸道。佛道太过妇人之仁,不如修罗道。人性本恶,故而应以刑去刑,以杀止杀。”苍老声音道。
小和尚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后将身上袈裟脱去,摸了摸光头,道:“先生可否让小子看上一看?”
也不知这个脱了袈裟的小和尚想要看些什么。
“今日出山,并非为你,你可离去了。”苍老声音却是没有答应。
愚人仰天而笑,大跨步离去。
李光明找到蜻儿的时候,小姑娘早已经吊死在一丈白绫中。
想来小姑娘并不奢望有人来救。
李光明抱着蜻儿尸体,漠然往山下走去。
这阳世,与那阴间,到底有何区别?锦绣山河,竟然只是雾里花,一触就破。
一只骆驼自山脚处走来,淡漠看了一眼李光明便继续往山顶而去。
又一只骆驼自山脚处走来,依然淡漠看了一眼李光明便往山顶而去。
千只万只骆驼自山脚处走来,皆淡漠看了一眼李光明,往山顶而去!
李光明放下蜻儿尸体,跟在骆驼身后,往山顶而去。
山顶骆驼低首进食,顿时寸草不留,果腹后,骆驼皆踏空相连,成为空中栈桥,不知延伸至何处。
朗朗天空,忽现风沙,不过眨眼,骆驼脚下便不再是虚空,而是无尽沙漠。
大漠驼队,圣人手段。
骆驼低头前行,不知疲倦,李光明与骆驼为伍,踏着黄沙一步一步往天穹尽头走去。
云海上,手持树枝的老人看着李光明一步步走来。
就这样,骆驼山上走出数不尽的骆驼,一个孱弱书生如入了魔障般踩着黄沙,也像一只低头只知前行的骆驼一样,要去寻找心中答案。
清河村事,鬼为之。
骆驼山事,人为之。
谁对,谁错?
鬼杀人为错,人杀鬼为错否?
山匪杀人为错,人杀山匪为错否?
眼见一切,却无能为力,为错否?
和尚脱了袈裟,书生是否该放下仁义。
云海尽头,书生跪下,求道:“求先生教我。”
老人挥动树枝,抽打在书生身上,问:“痛否?”
书生背上出现一道血痕,但漠然答:“不痛。”
老人不再说话,拼命抽打书生,书生满身是血,匍匐在地。
老人再问:“现在痛否。”
书生奄奄一息,依然答:“不痛。”
心死则不痛。
老人再挥动树枝,书生箱笼中的画卷立马多出一道裂口。书生一把抱紧画卷,放声大哭。
“先生,现在痛了。”
心不死,则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