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玛尔不懂,阿静愿意跟随王子回王都,眼前却摆出一副百般不愿的姿态。
“他贱。”
沈静静阖眼,素手拨弄着毽子上的绒羽,这上有一根细长油亮的尾翎,被卷在指上缠缠绕绕称着皮肤莹白,仿佛艾斯夏鲁山经年积雪。
库玛尔压低眉不满阿静形容王子,“你不该这样说他,即使拉巴鲁大师也称赞他是当世少有贤德,他机敏睿智,果断决绝,西台由他继承必定走向强势,他是未来的王。”
沈静静哼道,“那是你们看到的,我看到是一个男人本|性,他的征服|欲,他的占|有|欲、他的控|制|欲。”
“他同样是一个多疑自负的人,我要为自己博一个好前程,一条好路,哪怕他日我被人揭穿,他会想起今日求才不易,为我留下生路。”
库玛尔更不懂,“你向王子禀明你的女儿身,他不会委屈你。”
“库玛尔,你觉得这样世界,女孩儿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养儿育女,辅佐丈夫。”
沈静静目光微恍惚一下,倏而冷然,“这不是我的路,我要回家,王子有我回家的线索,我必须跟着他,不是作为随手可抛的女人,必须成为他共同利益的战友,他才可能帮助我,而不是利用完便丢弃。”
“库玛尔,你懂吗?我想回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回家。”
库玛尔长长地愣住,黯然道,“阿静,我不会透露你的身份...王子身边不缺能人,你自己也要万事小心。”
此事告一段落,此后伊兹密多次召见,沈静静以跟随拉巴鲁大师学习避而不见,直至王都传来一封信,返回王都被提上日程。
行前一晚伊兹密再次召见沈静静,沈静静没有拒绝,这次她脱去以往不修边幅的毛皮衣服,一头杂乱黑发不改,灰色麻袍质朴打扮,她不亢不卑的姿态无人敢低看。
“你随我回哈图沙。”
沈静静俯拜,答道,“谨遵王子殿下口谕。”
伊兹密惊奇道,“不辩不抗了?”若不是沈静静桀骜不逊留下深刻记忆,他甚至都要认为他本性温良。
沈静静再拜,说道,“您是王子,未来西台王,小民无异议。”
“我知道你在心里骂我,”伊兹密抚平袖口的折纹替阿静说下去,讥笑道,“何必装。”
沈静静压低头,说道,“小人不敢。”
“有什么你不敢的,我喊你来,是想听听你想说些什么。”
沈静静直起腰身,直视上位,“殿下想听什么?”
四目相撞,伊兹密看清沈静静的样貌,清秀非常,一双剪瞳,微微上扬的唇线,即是生气恼怒都像在笑,若不是一头利落短发,和别与女孩柔美的英气,那张荤素不计的嘴舌,他以为阿静女扮男装。
“你的真心话。”
沈静静垂目沉吟一会,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命父命为上,随从王子回王都,小人无异议,王子为贵人,金口玉言一张,阿静一介布衣不敢违抗。”
伊兹密颜色阴晴不定,忽而倏然一笑,“阿静,你说话用词很有意思,你是哪里人?”
中华上下五千年,沈静静只认得唐明清近代史,往后一塌糊涂,只好推说,“家在东方。”
“巴比伦、亚述、哈拉本,你是哪一国人?”
“...再东方。”
伊兹密翻阅私访各国听商人间的传闻,哈拉本之东存在另一个国家,那里有广阔的土地,据说没有战争,那里河中流的是美酒,树上挂满肉,不需要劳作便能享受的天堂。
未见沈静静前,他曾经嗤之以鼻,倘若真有这样地方,养出的统治者必定是只图享受的弱鸡,现下他又不确定,一个能养出不屈风骨的之人的国家又怎会弱。
“你的国家如何?”
“人人能读书,年轻人不怕辛苦都能找到工作有饭吃,年老人有国家供养无须担忧老无所依,偶有纷争和人与人间小烦恼,”沈静静怀念道,“之于现在的我而言,它非常好,我想念它。”
伊兹密大为震动,不禁去幻想一个国家多强盛才能使人民无忧,他想去看看。
“我送你归国可好?”
沈静静摇头,眼带水光道,“回不去。”她的家在很久很久的未来。
伊兹密当阿静犯法被驱逐出祖国。
“在哈图沙我为你留一片落脚地方,你愿意吗?”
沈静静愣了愣,柔下眼神,说道,“我可否能理解成这是王子殿下在礼贤下士?”
伊兹密蹙眉不解,“什么意思?”
“真心换真心。”
他松眉头,笑道,“那我能否理解成你愿意随我回哈图沙?”
沈静静笑而不答。
伊兹密一挥袖子,凶狠地说道,“拉巴鲁大师将你交给我,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跟我走。”
“小人谨遵王子殿下口谕。”
伊兹密见阿静那副毕恭毕敬任凭处置的作态,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力。
“退下。”
“是。”
沈静静拜叩,恭敬推至门边,即将踏出去。
“等等。”
“是。”
伊兹密信步走到沈静静面前,之前会面他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往人面前一站,沈静静不算矮的165刷一下,矮他两个头。
沈静静感觉头上有重量压下来,身体一僵,便听到一声调笑。
“你该不会是女孩吧?”
沈静静最恨之事有二,一,摸头,二,暂时不说,她炸了。
“你才是女的,你全家都是女的!”
抓住头顶手往自己胸口按,死死按住不给人收手,“好好摸,老子哪里是女人!老子胸是平的!是平的,要不要脱衣服给你看。”
“老子、老子还有大|雕,超大、一夜七次那种!”
如果不是沈静静解裤带以示|性|别,伊兹密手依然徘徊在沈静静胸上,旁人窥见要以为他们两有不可告人的嗜好。
伊兹密则被她的无耻震到连连后退,别开脸不想看脱裤证清白画面。
“我一句玩笑话,你退下吧。”
沈静静抓着裤带抖动两下,追问道,“真的不看?很大哦,超|屌那种。”
“滚出去。”
沈静静曾经痛恨的对A,裹上布勒紧跟飞机场一样,戏剧性成了她蒙混过关的证明。
——这招杀敌叁仟自损叁佰。
沈静静不想再来一次。
沈静静跪坐在拉巴鲁面前,恭敬道,“老师,明日我随王子前往哈图沙,这一去,我不知有没有机会回来看您,愿您身体康泰。”
拉巴鲁看着沈静静,这段日子她所思所想,设计伊兹密,都是为一句活着归乡,拉巴鲁见识过太多,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做到这个地步已不易,她没伤人害人,又何必苛责她。
“我身无长物,给不了你什么,赠你一声千万珍重。”
“我该谢老师交予我生存之道,教我识字,请受我一拜。”
沈静静三拜九叩完,抹去眼角泪水,两年中没拉巴鲁照拂,没有他教导识字,她是活是死必然悲惨,而这些坚定她想要回家的念头。
——她要见埃及王妃。
她无法渡过高山密林沙漠,更无法对抗沿途盗匪,即是平安渡过这些,一介平民,一介样貌奇异的外国人又怎么能踏进宫墙内院,她甚至不知道埃及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冒然出现讲一些听起来诡异事情,当场格杀都是轻的。
只有跟着伊兹密,紧紧跟随他,才有机会接触到埃及王妃,才能知道她是不是自己想要找的人。
临行前,库玛尔来送她,送给她小包。
“阿静,路上用得到。”
沈静静欲打开,库玛尔阻止她,催促她上路,“别让人久等。”
沈静静看着库玛尔,一膝盖跪下。
“谢谢你两年对我的包容。”
“万事小心,实在...实在不行,就回艾斯夏鲁山,你的房间永远在这。”
而两人非常清楚,这一去无归途,沈静静踏出一步,她的心是迷茫惶恐,为了回家...她必须像石头一样坚强起来。
——不归家,毋宁死。
伊兹密王子那种受伤也要率先士卒的作风,一看知道不是会享受的人,一路急行军似的走法,沈静静马术垃圾,为了不被甩下,和亥奇共骑一匹,那滋味相当不好受。
“身体没好全,他这样一会又要躺下。”
“此次王子和西台王离心,他的名声一落千丈,这次返回哈图沙...总之,王子有王子难处。”亥奇说着开始生火熬起汤药。
一天马背颠簸,沈静静腿疼腰疼浑身疼,尤其是大腿内侧,事前包了厚厚的兽皮依然红了一大片,她好像往地上一躺,睡觉!
王子没休息,大家别想消停。
沈静静端着药过去,她给伊兹密跪了,急行军算了,这还拉着哈萨兹将军开起军事会议。
——他是魔|鬼吗?!
“喝药!”
等到药冷,又回去重熬两遍,沈静静耐心花完。
duang...
一杯子甩在王子面前,顺带抽了一卷草莎纸,哦...情报啊。
“胡里特人叛乱?”
“你怎么看?”伊兹密拿起汤药,随意口气像不在意沈静静举动,实则目光紧紧盯着对方。
沈静静丢回桌上一堆文件中,拍拍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打,要打,但不能随便打,特洛伊一战失利后,国内质疑声不断,加之今年小麦欠收,冬季寒冷,恐怕有不少食不果腹的灾民造成各地的麻烦,我要是西台王先诏安,熬过这段时间,秋后算账。”
话锋一转,沈静静一瞥,眼中闪着讥笑,“王子在这,不会只想听我说这些废话吧?”
伊兹密收回视线,说道,“我以为你跟随老师身居山中,应该不问世事才是。”
沈静静为寻找回家的方法两年间,除了定期返回库玛尔捡到她的河边,了解各国局势,与拉巴鲁学习文字,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反倒有一件奇怪的事,她在这里没有语言障碍,她用中文发音读书,这里的人也能听懂,她想不出头绪,统统归结穿越失控的小福利。
——怎么,她倒五千年的霉运,还不需一点补偿吗?
虽然这补偿照成她学习西台文字一些小麻烦。
沈静静不以为意的笑笑,“我双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也没有胆子敢在殿下面前大放厥词,而该夹尾巴像丧家犬一样对王子鞋底跪舔。”
伊兹密被她自嘲似的语气逗笑,“看样,你有主意了。”
“听闻殿下在民间名声一落千丈。”
伊兹密一僵,立刻反应过来沈静静想说的。
“殿下声誉干系到未来登基之路,冬季灾民之乱正是殿下挽回名声好机会,小人请殿下在各直辖市设立流民所,收留医治难民,来年开春时耕种,殿下再命令州府派发下粮食种子,百姓必将奉殿下为仁善之君。”
“介时,西台王也对您无可奈何,有人敢以流言中伤殿下便是以百姓作对。”
伊兹密眼睛一亮,却不说好,“一时之举,过了灾荒,灾民返回乡村,空下来的流民所成了空摆设,到时必定有官员异议,我只为博一时名声劳民伤财。”
沈静静手笼在袖中,歪着头反问,“为什么会空?”
“灾年作收留流民用,往日作慈幼院收留战乱饥荒产生的老人和孤儿,每隔一段时间派遣医官为民义疗。”
“久而久之,王子声誉将更上一城楼,皇太子之位无危。”
伊兹密再看阿静,微微上挑唇线不似以往桀骜不逊,低垂眉眼含着对他所形容未来畅想,似欢欣似愿天下和平,他想起阿静说的,她的祖国强大无战争,仿佛人间乐土。
“供养流民、老人和孤儿的粮食从哪里来?”
沈静静斜睨一眼,“我乃一介布衣,不是殿下的财政大臣,更不是殿下的税收大臣,钱粮..之事与我有半文钱干系?!”
“倒是殿下能不能乖乖喝药,免了我被穆拉夫人念叨,亥奇为殿下熬了三回药,再敖下去,他自然不敢对殿下有异议,反倒是我..我那锅鸡汤。”
“殿下不心疼我这种草民,我心疼我锅里熬鸡汤,可怜鸡儿死的梆硬,主人辛苦半天全为他人做嫁衣,自己一嘴没落到好...”沈静静拭着眼角长叹一声,为难说道,“..劳烦殿下好好喝药,我、我分您一碗鸡汤可好?”
伊兹密,“.....”
这火想发都发不起来,尤其是端着沈静静熬的那碗鸡汤,不得不说,的确很鲜美。
“这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沈静静吸汤滋溜作响,抽空说道,“你喝了我的鸡汤,看在这碗鸡汤上,你舍不得打我。”
转头朝穆拉要第二碗,“穆拉阿姨,再来一碗。”
穆拉忍着笑,以往王子忙起来便是废寝忘食,伤病一直未好也有一半赖这个,倒是阿静这小子鬼精,不知怎么哄王子准时喝药用饭。
伊兹密看着他眉飞色舞,觉得是不是对人太仁慈,阿静居然有胆子算计自己。
“阿静去哈萨兹将军那领罚。”
沈静静举着筷子,敲了碗边,“食不言寝不语。”
“而况,一个人吃饭不寂寞吗?”
伊兹密不悦道,“不寂寞,出去领罚。”
只见阿静摩挲汤碗一会,抬目,隔着氤氲水雾,他好似看到他眼底漾起水光,一眨眼又不见踪迹,再一看,他背着身,微微发颤背脊有一种压抑令人穿不起的悲意。
“...下、下不为例!”
沈静静捏着兰花指剔着牙回头,一脸懵然。
“..什么下不为例..嘶...你为什么踹我?!”
——nmp,狗哔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