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最不愿回忆起的便是被卖进那家的日子。身上的伤疤至今清晰可见;心里的伤疤更是在每次忆起之时仍细细密密地渗出小血珠,仿佛又被撕裂了一次。
如果没有那个人,或许她早已去往极乐,与爹娘团聚了。
那家姓魏。她进去那会儿,家里共六口人。魏家夫妇及一个已经订了亲事的大姑娘,两个小子,还有魏家老太太。另外还有一个干粗活的婆子和两个长工。魏家有两个小庄子。是魏家攒了三代人才攒下的。这俩长工就分在两个庄子上干活。她要给做媳妇的是魏家的小儿子。名天麟,刚七岁。自小身子娇弱,又有几分痴傻。魏家想着早点给他买个媳妇。一来冲冲喜。二来,从小伺候大的,能巴心巴肝照顾他,长大后也不会嫌他。魏家的大儿子比莲儿大些。被魏家送到离家好几百里地的书院求学去了。
莲儿刚去那俩月,夜夜哭,梦里都是和爹娘一家三口欢声笑语的情景,醒来枕巾都湿透了。她和魏家大姑娘住一个屋子。这魏家大姑娘名唤魏蓉蓉。生得也不娇气。来年就要出嫁,现在成天在家绣嫁妆。满心都是出嫁的事。莲儿才去的那些日子,夜里听到莲儿的啜泣声,她也会安慰莲儿道:你爹妈都没了。既然来了我家,就安心做我家的媳妇。等弟弟长大些你们就成亲,再生个儿子。这一辈子就算成了。莲儿也知她是好意。可是怎么也止不住哭。渐渐地,魏蓉蓉也烦了,再听到莲儿的哭声,会不耐烦地责怪莲儿太晦气。后来慢慢习惯,莲儿也不大哭了。
莲儿去了以后,魏家的大小活计就分了部分到莲儿身上来。天还未亮,婆子就去叫莲儿起床做些洒扫的工作,接着和她一起准备一家人的早饭。再接着魏家太太,也就是魏常氏,会吩咐莲儿要么去洗衣做活要么带魏天麟在院里玩耍一会子。接着就要和婆子一起准备午饭。偶尔还会去给长工送饭。总之莲儿一天就没有得闲的时候。但这时候,身虽累些,魏常氏及魏家上下对她也还算和气,倒也能过得下去。
到第二年春夏时候,魏蓉蓉出嫁。全家着实忙了一阵子。莲儿也跟着忙的脚不着地。魏蓉蓉待她还过得去。所以看着魏蓉蓉披上嫁衣,满心欢喜的时候,莲儿也是替她开心的。但是莲儿心里也有一丝苦闷,她是没机会寻到这样让自己满心欢喜,披上嫁衣的人了。魏天麟么,她就跟自己弟弟一样,傻傻地跟在自己后面,有时他发起傻来一会儿叫她大姐一会儿叫她妈妈,莲儿甚是无奈。难道自己只能和这样的人共度一辈子吗?不能有个人与她像爹娘那样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吗?
但谁知,那年冬天,魏天麟突然感染了风寒,请了好几个郎中来看都不中用。到了腊月,魏天麟不但没有好转,更现出下世光景来。到了腊月二十八那天,一口气没有转过来,就这么走了。
自魏天麟走后,魏常氏性情大变。她责怪是魏莲儿克死了她的宝贝儿子。整日在家中指着莲儿大骂“就是你宋莲儿。你你这扫把星,不仅克死了自己的爹妈,现在又来克死了我的儿子,你未来的丈夫,你怎么不去死啊”“都怪我啊。我买你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啊?你这小蹄子命硬啊,会克死我的麟儿啊”“你还我儿子来还我儿子来”
莲儿刚想反驳天麟是生病走的,和她并无关联,魏常氏啪一耳光就过来了,打得莲儿一个趔趄。“还敢犟嘴,死蹄子,我打死你个没教养的扫把星。”此后,莲儿便成了这魏常氏的出气筒。魏常氏把家里做粗使的婆子打发去庄子上干活了。家里所有的活儿都落在了十一岁的莲儿肩头。稍有不慎,就挨魏常氏一顿毒打。扫帚、猪鬃刷子、鸡毛掸子、捆牲口的绳子,啥顺手她抄起便是一顿狠揍,边打边骂。什么难听骂什么。莲儿最受不了魏常氏骂她扫把星,克死了自己的爹娘。这比拿刀剜她的肉还痛。
有一次打得狠了,莲儿几乎不能站直。魏家老太太发话“你要实在看她不顺眼,把她卖掉就是了。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就是把她打死了,我孙儿也回不来了啊,麟儿她娘。”这魏常氏一边哭一边说“我不打死她,我也不卖她,我要她在我家为我做牛做马替我麟儿尽孝。我的麟儿啊!!!呜!呜!呜!!”
莲儿求情道“求太太别打莲儿了。莲儿愿意做牛做马,替天麟孝敬您。只求您别打了。”这魏常氏愈发着气。“你这小蹄子怎替得了我天麟”,打得更狠了。此后,打得再狠也没人说一句。莲儿日子越发难过,除了日常做活,挨打,每顿也吃不饱饭了。魏常氏甚至常在半夜将莲儿叫起来,一顿狠骂。
莲儿被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心里存了寻死的心。只要死了,就不用再受魏常氏的折磨,死了就能见爹娘,和爹娘享团圆之乐了。只是这魏常氏整天盯着莲儿。莲儿始终不得机会。
这魏家旁边住了个妇人。大家都称她寇婶儿。早年丈夫病死,家道中落,带着独子流落于此。倾其力将其独子抚养长大。街坊四邻都称道其育子有方。这寇家的儿子是个大孝子。长到十五岁上下便从了军。然其不放心母亲独自一人在家。临走前拜托了街坊邻居代为照顾。并时时写信回家慰问母亲,还经常托人捎回银两。原是他的饷钱省下来的。
这寇婶儿一心向善。是个活菩萨般的人物。街坊邻里都在议论这魏常氏死了儿子,患了失心疯,狠劲折磨买回来的小丫头,就差没给整死了。寇婶儿心里放不下,总担心这小丫头。她曾见过这小丫头几次。那会儿魏常氏还是好好的,偶尔带小丫头上街买菜时碰到了,便招呼莲儿叫人。莲儿总脆生生地叫寇婶儿好。有时还抢着帮寇婶儿拎菜。是个好孩子。
这日。寇婶儿便寻了个由头去了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