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开张不过六日,便凭着独特的菜式和便宜的价格成了京城最受欢迎的酒楼,日日宾客盈门,江蓠等人来时正好占了二楼最后一个空桌。
一道道不曾见过的菜被摆上桌案,看得眼花缭乱,菜香扑鼻,闻得心神荡漾,唯有杜衡一人面上表情依旧,这些菜对他人来说新奇,但对他来说却是再平常不过。
这些皆是南凉菜式,有过一世的经历,他不仅晓得清风明月的菜式,还晓得老板娘是一位南凉女子。
彼时,清风明月也是方开张几日,生意同现时这般红火,一家欢喜一家愁,十七楼作为京城最大的酒楼,不过短短几日便被不知来路的外地人抢了生意,几近一半的客流量移至清风明月,肥水流了外人田,十七楼岂能甘心?
他随郡主首次前来便有十七楼的人来砸场子,扰了郡主吃饭的清净,且郡主一向看不惯这般恶行,是以,他出手相助酒楼,打跑了一帮恶人。
因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事,他们同酒楼掌柜的结识且交好,才晓得了酒楼经营南凉菜式和老板娘是南凉人的秘密。
江蓠让阿虞和杜衡一同坐下来吃饭,在外边玩她有时并不遵循什么主仆之分,譬如现时。
杜衡遵命坐下来却迟迟未动箸,右手紧紧握住佩剑,锐利如鹰的目光时不时瞟一眼楼阶处,仿佛是在等待什么。
他确实是在等待。
前世同今生诚然有甚多异处,但并非事事皆有变化,只是他不清楚变化的是什么,没有变化的又是什么,所以他要证一证。
阿虞用筷子夹起一块炙肉放到江蓠的碟子里,抬头时发现了他的异样,问他:“杜衡,你怎的不吃?”
他没说话,江蓠一边吃着阿虞夹给她的肉,一边瞥了杜衡一眼,将肉咽下肚后方对阿虞道:“别管他,我们自个吃,上次从醉月楼回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老爱一个人发呆,怕是惦念上哪位姑娘了,男大不中留啊!”
坐在对面的苏叶差点一口酒喷到她脸上,好在他及时吞了下去,但还是倒霉,被呛着了,喉咙火辣辣的疼,连连咳了好几下方缓过来,他看向惹得自己差点英年早逝的罪魁祸首:“杜衡是你的侍卫,就算他有了心上人仍然是你的侍卫,他能跑到哪儿去?还怕留不住?”
江蓠顿悟:“对哦,杜衡是我的侍卫,莫说有心上人,就算娶妻生子了也还是我的人。”侧目看向杜衡,“你是我的。”
她说,你是我的。
江蓠不晓得这四个字有多暧昧,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杜衡眼角飞快的浮上一抹绯红,心跳如鼓。
他惦念的姑娘从来便只有郡主一人,他的心很窄,再也挤不进别人。
这时,一群长得油头粉面虎背熊腰的人持着棍棒气势汹汹的闯进酒楼,见到什么砸什么,吓得客人们立时躲至一旁的角落,这阵势明眼人一瞧便知他们是来找事的,清风明月生意这般好,定然是树敌无数,无人来闹事那才叫奇怪。
杜衡对前世来闹事的人早已淡了印象,这不要紧,来砸场子的必定是十七楼的人。
楼下的动静早已吸引了二楼的客人,江蓠见下边有人故意找事,扰了她享用美食,火气立时上来了,从箸筒里抓起一把筷子朝那帮人扔过去:“哪儿来的一群野狗,杜衡,给我打出去!”
敢打扰她吃饭,真是活腻了!
那帮人刚抬头尚未来得及看清骂他们的人是谁,一大把筷子突然从天而降,噼里啪啦落在他们头上,将他们砸了个措手不及,紧接着黑影一闪,杜衡从护栏翻身下楼,落地后一脚将带头的那人踢出大门。
他的同伴见状一怒,但慑于杜衡的气势皆不敢上前,其中一个人仗着人多硬着头皮大骂:“哪儿来的臭小子?敢多管闲事!给我上,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他一人不成?”
其余人听他这番话底气立时足了不少,纷纷抬起手中的棍棒朝杜衡冲上来,杜衡眼神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寒气直升,身形一动,穿梭于几个大汉之间,矫健如兔,快若游龙,只听得几声惨叫,一道道身影从大门掠过,紧接着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沉闷声。
见杜衡三两下就将这伙人打得哭爹喊娘,江蓠最先忍不住,撂下筷子提着裙裾飞快的跑下楼,踩得楼阶咚咚咚的响,阿虞和苏叶跟在她身后提醒她慢点跑小心摔着之类云云。
杜衡走到门外冷眼瞧着地上连连哀嚎的一群人,他们吓得像见了阎王爷大气也不敢出,先前有多嚣张此刻便有多惨。
江蓠跑到杜衡身旁,居高临下睨了这群人一眼,得意道:“看你们日后还敢不敢打扰我吃饭!”
其中一人不甘心,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怒道:“臭娘们,老子……”见到玄衣青年身边那张比芙蓉花还要娇艳的脸,尚至喉咙的话卡了一卡,怔忡片刻,刷地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郡……郡主金安!”
这人的话在同伙中如一道惊雷炸开,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纷纷抬头看向江蓠,这一看可不得了,瞬间跪倒一片,整齐划一道:“郡主金安!”
江蓠一双媚眼带笑扫视他们,懒懒道:“呦,先前不是挺嚣张的吗?此时怎的这般孙子?”
轻飘飘的语气听在地上一群人耳里如催命咒,吓得他们彪悍的身板抖了一抖,一口一个“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他们要是晓得大名鼎鼎的江蓠郡主今日在此吃饭,他们哪还会来闹事,躲还来不及,傻子才会往这个爱管闲事性子阴晴不定的霸道郡主跟前凑。
江蓠冷笑一声,声音里的凉意让一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们的狗眼不识泰山与本郡主有何干系?光天化日之下来砸别家酒楼的生意,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没有王法便是藐视皇上,藐视皇上按大靖律法可是死罪,本郡主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郡主说得有板有眼,从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引申至藐视皇上,阿虞见跪着的一帮人被郡主唬得张大了嘴巴,在心中感慨郡主瞎掰的本领越来越精深,打脸的本领也越来越高强。郡主平昔扮男装来街上玩的时候,除了干些惩恶扬善的好事,烧青楼弄沉船砸赌场这等“目无王法”的坏事也没少干。
江蓠咳了一声,负手来回踱步,继续道:“且不说你们扰了本郡主吃饭,本郡主是皇室的人,你们同本郡主的侍卫动手便是同本郡主动手,同本郡主动手便是同皇室动手,这乃是一道死罪,辱骂本郡主便是辱骂皇室,这,又是一道死罪,算上方才说过的,总的有了三道死罪。”不由得感叹,“呀,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你们便负了三道死罪,委实让本郡主佩服啊!”
一席话不留余地的给他们安上了三个听起来甚有道道的死罪,让他们无从辩驳,哑口无言,一个两个面如死灰,仿佛真真切切的被判了死罪,且,已经被送上了刑场。
一直静静看热闹的苏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他平昔也常被郡主这般吓唬捉弄,然,他瞬间觉得这伙人比他还要可怜上几多倍,郡主给他安上的罪名顶多是挨个十几大板或是被关上十天半个月,哪像这伙人,条条是死罪,他敢肯定这伙人定然被吓得不轻。
他们不仅是吓得不轻,简直是吓得魂都快没了!
天可怜见,他们只是来闹个事而已,现时却要把命闹丢了,这叫什么事儿?他们早耳闻平阳王府的那位郡主伶牙俐齿,一张嘴“能说会道”是如何如何厉害,谁曾想会是这般厉害,三言两语便将他们藐视皇上藐视皇族的罪名说得死死的。
一群人登时面色发白,连忙磕头赔罪打起感情牌,说什么家中上有老下有小尚未来得及孝敬父母对不起妻子之类如何如何,郡主不吃这一套他们晓得,但事至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苏叶摇头叹气走上前,以一种过来人的目光同情的看着他们,觉得这帮人委实惨了些,遂,风流成性的苏大公子难得发了一次善心向江蓠求情:“阿蓠,适可而止便得了,免得一帮大男人被吓死在好好的一家酒楼大门口,多晦气。”
江蓠扬起脸,双手抱在膺前,俏声道:“哼,本郡主看在苏叶替你们求情的份上放过你们,此次便当做本郡主好心予你们普及我们大靖律法,你们可要记牢了。”
嗯,她就是这般善良!
郡主突然不追究,一伙人登时傻眼了,这……这就放过他们了?心理落差瞬间变得甚大,方才是快要被吓死,现时是快要激动死。
一群人如获新生,连连答应必定记得牢牢的。
江蓠抬手指了指身后,接着补充:“你们听清楚了,这家酒楼的菜甚合本郡主心意,这酒楼日后有本郡主罩着,谁若是不听招呼敢打这家酒楼的注意……”她故意延长声音,忽而厉声道,“本郡主便请他去王府喝喝茶!”
一群人连连回答晓得了,阿虞说了一句:“还不快滚!”他们便一窝蜂连滚带爬的离开,那模样好不狼狈,哪还有一分先前的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