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昏沉,费力挪起身子靠墙,清月皎皎,和昨夜一样晃眼。我身上还盖着执徐宝贝得紧的大袍。怀里有东西总咯我,摸索一番抽出一个囊袋,借着月色看去这个囊袋做工粗糙,分不清袋上绣的是鸡还是鸟。袋内是一小块金石和玉石,秦艽那丫头,攒了几个月的月钱吧。
“行人哥哥你醒了?你是在哭吗?可是想左丘夫人了?”阿圆凑到我身边,我这才注意到我们在一所破庙里。
“你执徐哥哥呢?”
“在外头。”
“我睡了几个时辰?”
“你睡了快十日了,我们现在在河内。”执徐不紧不慢地跨进破庙。
十日?我全家上下不知生死,我竟睡了十日!我翻起身,起身过猛眼前一阵晕眩,我踉跄挪步到执徐前,攥着他的衣襟嚎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阿爹阿娘生死不明!为什么让我睡整整十日?十日都够那些朝臣斩我全族百回了!为什么自打遇见你尽是不幸之事,为什么?”我不孝,阿爹为我赔上了全家。我松开执徐的衣领,执徐没有错,错在左丰,错在我自己,我无能。
“执徐。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执徐,帮帮我,帮帮我......”好痛苦,由左胸蔓延至大脑沉闷的痛苦,窒息般的痛苦,比皮肉之痛还要磨人千倍的痛苦。
执徐等我累瘫在地才不急不缓开口:“哭完了?哭完听我说。你阿爹阿娘无事,只是被囚了起来。我带你离开时,春汛河水在临邑西南决口,决水来势凶猛,没万户,朝廷自顾不暇,你爹娘的事因此缓了缓。只是还有人在追你,我们得谨慎些。”
“当真?”我听到阿爹阿娘无事忽然来了精神,抹了鼻涕一骨碌坐起来,“是不是皇上知道我爹是被左丰威胁,是受奸佞陷害?”阿爹阿娘性命无忧便好,这样还有机会在他们膝下尽孝,以后不做浪子只享天伦之乐也好,也好……
“自然,我何时骗过你?看你这机灵样子鬼草是用不上了。”
“你骗我的时候还少?你真是......”我一时也想不出该找什么词说他。
“奕爷爷给我吃过的鬼草苦涩难咽,行人哥哥千万不要吃!”阿圆本被执徐支出去了,现在正在门外探着脑袋。
“你吃过?”执徐正色问她。阿圆从门后出来点头,她没有见过如此严肃的执徐,求助般看我,我却是一头雾水,“鬼草是什么?”
“就是一种仙草,执徐哥哥还因此发了两日高烧……”
执徐忙拉阿圆到身边,“快来睡觉!话太多小心和你行人哥哥一样痴傻。”
“你再说小心我拿你佩剑去换银两。正好怕银两不够咋们花销。”我推搡笑的正欢的执徐,“你又发烧了?”
执徐摆摆手,“无事无事,身体的旧毛病而已,丢不了性命。”
“为何阿圆说你为取鬼草发烧?”应不单单是旧疾那么简单。
执徐以稚语为由想要搪塞过去,我自然是不信,“给我看看你右臂。”我去掀执徐大袖却被他推开。他故作大惊道:“男女授受不亲,男男也不亲!”
“无耻!”我摁他在地,袒出他的右臂。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右臂溃烂的肉块又往上翻了翻。不止如此,他的手上还有一条新结痂的刀口。执徐扯过衣衫敷衍道:“无事……”
“无事?再这样下去你的右手会废掉的!还有这刀伤,哪来的?”
“执徐哥哥杀了坏人!”阿圆刚说完就被执徐捂了嘴:“乱世已至,一路过来好多难民饿喙,见我们穿着不凡就想抢,不小心杀了……”
刀伤暂且不说,执徐伤彘时他捂着右臂,杀武遗时昏迷不醒,现在......
“我想起来了,彘说过渡者伤现实之物会受反噬,难道取草也会?”
执徐不语,他杀小羊,取句馀岂不都受过反噬?“寻医治不好?可需什么药草?”
“反噬是对渡者的警醒,止不了,不可敷药。不过不会危及性命......”
“痴傻!不伤兽不取草,随缘而渡不好吗?”
“有空管我,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救你阿爹阿娘。明日我们去南安寻人。现在朝廷在缉你,总要寻个庇护。”执徐取回他心爱的大袍席地侧躺下来,“我睡了。”
刚入一片竹林就下起了雨,阴霾雾霭,积水沾湿了我的鞋袜,衣摆颜色因此更深了几分。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
“有琴音!”阿圆在我怀里挣脱寻音跑到一处草屋前,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布衣女子正在院中抚琴。
“我也会诵这首歌,只是我不会抚琴。”阿圆在女子旁驻足,我追在阿圆身后踟蹰在院外。
女子止了琴音问阿圆:“招人喜爱的小家伙,姓什么叫什么啊?”
“我叫晚晴!没有姓。”
“可是公子家的小奴?真招人喜爱。”女子引我和执徐入院。我解释道:“她姓文,是我们的妹妹,不是奴。”奴是没有姓的,阿圆说自己无姓也不怪女子多想。文是我母姓,我们在逃所以不能以父姓示人。
女子还是略有疑惑,不过没有多问,为我们备水,“我是许氏,女子婚配后就无需记名了。公子们是旅人吧,从哪来?”
“东边。”执徐语气中略有不悦。女子听了忙放下手中活,问我们:“东边哪里?可是冀北?途中可曾路过中山?”
“我们是东南来的,为何如此关心冀北?”
“不瞒公子们。我是从中山逃婚到此与阿郎相守的。前些日子冀北动乱,全国各地接连出现了动乱征兆,阿郎与我相守了不过半年便被带去充军镇压动乱了,不知阿爹阿娘在冀北过得安否。”
这个许氏的言行举止看起来像是贵族人家的小姐,愿舍名舍姓翻山越岭到河内与夫君相守,是痴情人。
“阿郎走前我给他缝了件底衫,领上绣着淮落二字,是为我们孩子起的名,我许过阿郎儿孙绕膝,金玉满堂。我们初见时,七月的雷雨囚我们在一山中小亭中,阿郎给了我他的外衫,自己因此生了场大病。那时我就暗自发誓此生只嫁阿郎一人。只因一件外衫,着实可笑。可情这个东西,一旦发芽,只能以枯死或结果为终。”
“我要守在这儿,我怕自己走了阿郎回来看不到我。公子们走的地方多,若是,若是能见到阿郎,能否帮我道声安好?”
淮?与我重名不知算不算一种缘分。虽说如此,可在千万人中遇一人着实是难。
“你为何相信你阿郎会回来?”
“牛郎织女尚可一岁一会,我与阿郎布衣而已,我可以等他三年四年五年,再不济我等他十年,二十年,总会等到的。”
屋外春阳乍现,执徐起身唤阿圆过来说:“雨霁了。”
“公子……”
“听了美人的故事,喝了美人的水,却不帮美人忙也太说不过去了。”执徐眨眨眼,许氏颔首脸色微红道:“谢谢……”
我道谢后拽着执徐远远地离开许氏家。以执徐的风流脾性,我怕放任他挤眉弄眼下去许氏要守的人就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