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女娃咋了?”许仲鼓风风火火冲进来,好似火烧家门一般。
“你家女娃给你捏了个小女娃。”我侧倚着石壁,使不出气力。
“啥小女娃?”许仲鼓听得云里雾里,我忍俊不禁道:“你问你家女娃。”
纤离坐在火边不吭声,许是火映得脸红,许仲鼓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喜过望,“她……她有了?”
“女娃!”他惊喜大叫,拦腰抱起纤离,纤离咯咯笑着推开他,“这么多人看着呢……”
许仲鼓嘿嘿挠头,“我高兴……”
执徐取笑他:“他小子一定能做个好弩手。”
“把纤离放我们这些糙老爷们堆里委屈她了。”
“那你呢……”执徐查看我的伤口,“没委屈你吗?”
“我……”背后的伤抽疼,“总会好的,它总不能一直烂下去吧?”
“臭娘们儿!”许仲鼓牵着纤离吆喝道。
药草贴着伤口传来灼人的痛楚,“干……干嘛?”
“你对我们有恩。”许仲鼓扑通一声跪下,我大惊,他深深埋头在地上,“我许仲鼓愿生死追随先生将军以报此恩!”
一月已过,山中也开始燥热,夏虫藏身在花草树叶下鸣叫地有声无力,山洞里的潮湿气算是褪了些,他们或许真的不会回来了。
“什么味道?”几日前开始不断有恶臭味传来,吃进口的东西又会被逼出胃。
“快入伏了,雨水也少,这是潞门外的尸山烂出的味道。”林小宅在山洞口劈柴,一月下来,他清瘦不少,每日回来的凤凰军又少了一些。
“该给您上药了。”林小宅撇开柴火,在衣服上擦了手。
“可有好些?”我看不见背,只能向他询问情况。
“伤口周围开始溃烂了,得把烂肉割去。”此时执徐在外,他似乎是下了好久的决心咬牙开口:“先生信我吗?”
“再糟也都这样了,还能糟到哪去?”我咳嗽着示意他扶我趴下,咬发在嘴里。
他取一把匕首在火上微微灼烧,另取火把一束,“先生怕火,不要睁眼,很快就好了,请忍耐一下!”
第一刀划在背上疼得我全身抽搐,脸上有汗水划过的瘙痒感,双腿不止地颤抖。我能感觉到肉块在我身上一层一层地被剥离,再撑一撑,撑一撑……
逐渐地我开始麻木不觉痛楚,黑暗中,我看见漫天琼华纷纷落下,清冷的宅院外廊,执徐裹着裘领袍在和阿爹温酒,阿圆牵着秦艽在外廊跑来跑去,阿娘捉了阿圆,为她再添一件袄,“什么时候才能让人省心……”
我欢喜着也要加入进去,阿娘喊:“阿淮!慢些跑!”
我哪里顾得了这些,踩着雪就向外廊跑去。不对,好安静。他们的欢笑声没了,我又向前踏了两步,连踩雪声都没了。
刚刚热热闹闹的外廊,此时空无一人,那里仿佛从来没有人存在过,宅院空空如也,只有我……
“阿娘!”我惊叫。
“醒了?”执徐欣喜问道。
原来是大梦一场,梦醒还有人在。
我伏在执徐背上,身边草木向后快速退去,我们,像是在逃亡。
“发生了什么?”
“伯鲁军中好像出了什么事要撤军,他们又不甘心走,就冲了进来。”许仲鼓搀扶着纤离,身上有多处划伤,应该是在我昏迷时打过一次了。
在逃的只有十人,身后伯鲁兵穷追不舍,不时有箭射来,射中过两个汉子。
“前面有条河,等过了河,就没事了。”林小宅侧颊渗着汗珠,眼中噙有泪水,却还是挤着笑道:“他们来帮我们了。”
毕竟,他只是十几岁的孩子。我伏在执徐肩头,总算来了。能看见河水了。
“等回去一定得叫李公好好请犒劳我们!”许仲鼓眯起眼,“我女娃还有身孕呢!”
“我女娃还挂着伤呢!”执徐喘着粗气,也不示弱。他的后背已被汗水浸透。
“到时我把我的那份肉都给将军的……”
啊!
纤离一声惨叫,我们驻足回头只见许仲鼓伫在原地,背中插了一支羽箭,纤离扶着他哭喊仲鼓。
“别愣着!追兵来了,快去带上他!”
许仲鼓身旁两人呆呆点头去拉许仲鼓,许仲鼓一把推开纤离,纤离重重撞到林小宅,“保护好我女娃!”
追兵近在咫尺,许仲鼓拔刀:“先生快走!”
“你小子出事没人管你女娃!”
“仲鼓!”纤离哭喊。
“小心我日日化作厉鬼寻你!”许仲鼓提刀指着我,旋即转身挡住挥砍砍来的刀,“我知道你会照顾好她!”
林小宅拽纤离率先过河,纤离想甩开他,可始终拗不过他,被硬拖入河。
执徐咬牙背我过河,另两人也随相继入河。身后是兵戈相交声和惨叫声。
从河岸另一边望去,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片茂密的丛林,在外看来好似林中一片祥和,什么都没发生。纤离被林小宅紧紧攥住手腕趴在河边哭得声嘶力竭。
凤凰援军已经赶到身后,询问我们伤势,我颤巍巍地指着对岸:“过……过河,救人!”
正说着有人从林中拖着步子出来——许仲鼓!他还活着!
他的身后拖着一条血道,札甲被血浸透。
“救人!”
无人动身。
许仲鼓挪到河边,瞧见纤离咧开嘴就笑了,笑到看不见眼睛,“女……女娃……”
砰!
刚说完他迎面摔在河对岸,没了声息。
“不……不要……不要……仲鼓……仲鼓……”任凭纤离如何哭喊,许仲鼓都毫无回应,他的身上漂浮着一层白浪,对岸静到出奇。
啊!
纤离惨叫一声,晕倒在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