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褐色,前几届知青不爱惜墙壁,在墙壁上胡乱地图画,隐隐约约地能辨识些字,但是串连不起来,写的人在临别的时候,用刀片铲除,墙壁就留下些凹陷的痕迹。窗棂是木条,窗户是木板,冬天时才关窗户,这时就长期开着。瓦片漏雨,雨水顺着墙壁刨了些深深浅浅的槽子,前段时间漏雨痕迹清晰,泥巴还是新的,成浆糊样流了一溜溜泥巴印,墙壁上凹陷又深入了进去。屋顶布着几个大的蜘蛛网,一些蚊子嗡嗡地飞舞。几只拇指粗的蜘蛛,在网上缓慢爬行,看着就揪心,担心蜘蛛会落下来。这种生活环境习惯成自然,就不怕了。不漏雨的墙壁上挂着个包,里面装着换下来的铺盖,这时候天气热了,床铺上垫着篾席,篾席用黄了,也许冬天裹紧了,两端的边沿翘着,区别于其他知青宿舍的,就是一张四脚松动的写字台上,站着几本书,和一瓶墨汁,裂隙的墙壁上插着支刷子,刷子是宋世杰用来写宣传标语的。
宋世杰提起保温杯,摇摇,没有水响。他难过地说:“没水了。我去灶房烧。”说着就转身要出门。
张平坐在床边,拿了本书哗啦啦地翻,几下子整本书页就从指头呼啦啦滑过。张平起身拉着宋世杰的手,娇艳地笑,笑容像有百灵鸟般的声音,又像有梅花般的清香。这种笑只有张平才具有如此魅力,换了任何人的笑容就寡淡和枯燥。张平在宋世杰神志飘零的时候,把完全软成一株水草般的宋世杰拽到身边,宋世杰坐下后,张平吻了宋世杰,然后搂抱着宋世杰,依偎到宋世杰的肩头,眯着幸福的眼睛,说:“别去烧水,我不喝水。我就喜欢这样靠着你,直到地老天荒。”书掉在床下,原来是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小说。宋世杰双手捧起张平精致绝伦的脸膛,嘴唇轻轻地吻着。双手捞起了张平单薄透明的衣服,张平的肌肤并不热烈,有种凉爽的感觉,他的胸脯贴到张平的胸脯上,才体会到火热般的张平,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就是那扑火的飞蛾。他愿意作那飞蛾,致死不后悔。
偶然的凉风从窗口窜进来,没有对流的空间,风摇动着蚊帐,晃几晃,又安静了。一些虫鸣,掺杂在连片的蛙声里,静得他们能够听到相互的心跳声。张平已经躺在床上,衣扣解开了几颗,玉洁冰清的胸脯,那么的平坦,又那么的妖娆和高耸。宋世杰呼吸声逐渐喘急。这是他平生来,首次近距离,抚摸和欣赏姑娘的胸脯,何况这胸脯不是平凡的胸脯,是公认的美丽胸脯。张平微微闭目,期待着一种克制不住的时刻。
安静是他们的拥有,也是他们的希望。他们都巴望这祥和幸福的时刻,凝固成永恒,永恒的自私和爱情的长久。安静还是被惊破了。他们都没有注意窗外,窗户开着,有人在窗外,就能轻易看着他们,不用踮脚,窗外是一片荒凉的石谷子地,这段时间长着一簇簇稀疏的燕麦,燕麦已经枯槁,风中摇曳。当然那些地木耳,早已晒成一一粒粒黑点点,如果阴雨天气,一二天时间,地面就铺开了一层层地木耳,又有一些人提着箢篼抹地木耳,抹回家当天就要吃,否则就干枯和萎缩了。平常绝没人去窗外,偶尔有知青在月夜时,难眠的时候,在窗外徘徊。今天没有人,他们相信没人,知青都去看电影了,这里听不着电影的声音,散场的时候没有到,到了后条条道路上都走着人,远远近近的狗,相继吠起来,声音比天上的月亮还醒悟。窗外突然有了鬼怪的乖谬和恐怖的嘿嘿声,声音像寒风刺骨,使人毛骨悚然,冷汗直冒。张平愕然睁开眼睛,但见窗口一个黑影飘过,像一个错觉般快速的黑影,犹如传说中的鬼怪,见首不见尾。张平合上衣服,就奔到窗口,外面月光空荡荡的,偌大的荒地地空无一人,宋世杰跑了出去,他恼怒地提着根锄头,他绕到窗口外面,月光照着墙壁,墙壁没有阴影,也没人。荒地上一些枯槁的燕麦,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摆,把它们的种子摇到地上,下一个季节里又生根发芽。他端着锄头跑到荒地边,一块块割去麦子的地里,包谷没有成林,藏不住的人。一些桐树的叶片,在风中啪啪的拍手,就是是人,也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跑到下面的桐树上隐藏。宋世杰听声音绝对是人,嘿嘿的,他回味起来毛骨悚然。村庄在月光下是静态的,像没有风浪的海底世界,没有狗叫,也没有人活动的踪影,看电影的人,还没有回来。站在坝子里,在波浪式的丘陵起伏里,月光朦胧的地方,有个坡地里,一团烟火在明明灭灭,竖立的银屏,让月光映得白蒙蒙的,如果没有蛙声,应当能约莫听到观众的惊呼和呐喊。宋世杰焦虑地看着空荡荡的月光和沉静的村庄。那怪异的嘿嘿声,霹雳般在心海里。
跟出来的张平四处瞧遍了,没有看到人影,她跑到宋世杰身边,张开嘴巴就吼:“有种的滚出来,别鬼鬼祟祟的。”
四处安静如旧,没人回应她。声音在月光里穿行,引起了狗的惊叫。所有的人家都沉浸月光里,瓦片蓝蓝的,院坝如霜,树林摇摆,远近的景致都睡意正酣。
“别吼了。”宋世杰搂着张平的腰,给予无尽的胆量和力量。
“我怕。”张平寒战着偎在宋世杰的身上,紧紧贴着。她突然想到这儿曾是乱坟坡,当然张平没有看到过去古树参天的景象,原来这儿是树林,据老辈人讲,都是松树和柏树,几个人合围才能抱住,可惜在大炼钢铁的年代,全都砍伐了,在不远处的沟壑里,还有当年炼钢铁时堆积如山的炭碴儿,一些孩子掏了些拇指大的铁珠子,用来做弹弓的子弹打鸟儿。没有树木后,坡地才开辟成土地,坝顶的泥巴一层层刨下去壅土,坝子就成了光的石谷子地。在一个个塄坎上,伸出些没有完全腐烂的棺材木,和白森森的骨头。至于这些坟墓的后人,不知经过多少代人,无从认得,上百年或上千年,埋藏在历史的空白里。当然坡地上又增加了一些新坟,这些坟是有主人的,逢年过节坟头有人烧钱纸。那嘿嘿的声音,真的像远古而来的阴森恐怖,好像一个鬼怪正在他们所不能看见,但近在咫尺的地方,龇牙咧嘴,挥舞着锋利的爪子,疯狂地扑腾而来。张平不敢睁眼,她分明看到了鬼怪的丑恶面孔,不由得噤若寒蝉。
“不怕,有我呢。”宋世杰话虽如此,脚也开始打闪闪,上身重量陡然增加,他感到有股无形的力量施加于他,要压垮他。四周静得那么恐慌和疑虑,没有人来帮助他们,他们不论往哪个方向突围,都有徒然无益的困兽之虑。宋世杰当然看到过那些伸出塄坎的棺材和骨头,也听人说过这儿是乱坟坡。当地人为什么都不把住房建在这儿,就因为坟墓的原因。知青不知情,知道了知青由于不相信鬼神之说,不存畏惧之心。宋世杰耳边又响进嘿嘿的怪异声音,那么的阴森和恐怖,像一张铁网,铺天盖地袭来,他无法摆脱,眼睁睁看着铁网笼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