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桐换好衣服出了房门,问了爷爷坐标,让阿姨先去忙活,便自己去找。
阿姨对翁桐颇不放心。这孩子疏懒成性,若是没人在一旁提醒,又得磨蹭些时间才能到老爷子跟前。若搁在平常,阿姨定是极爽利极干练地就放桐姐儿去了。可今时不同往日,老爷子现下指不定如何闹呢,不过是因二楼同一楼的墙门隔音不错,一楼不受影响罢了。二楼坐的,可都是院内的老爷子老太太。翁家老太太喜热闹,便坐了一楼。待会也是要上二楼吃饭的。
翁桐能磨蹭,可翁老不等。
翁桐看出阿姨的欲言又止,知道阿姨的顾虑,便同阿姨作了誓。待要说那按套路出牌的“若我翁桐今儿磨蹭,就叫天降五雷轰我的顶”这句台词时,一直在一旁听着的阿姨却慌忙捂了她的嘴,低声呢喃着什么。
一时猝不及防,阿姨嘀咕的话,饶是耳清目明的翁桐,也是听了个模糊,想着听清了,再一想,却没印象。
阿姨多言一句,提醒翁桐快去找爷爷。待翁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时,阿姨方松一口气。
希望她刚才念的“小姑娘不懂事,神仙呀,您们都担待些担待些”没被桐姐儿听到。不然,阿姨就又该被教育要唯物主义了。
怪道这院内的众人回回拿翁家不大会办宴排席说事,因此事而生出的口角与较劲也是不少,虽说没有血流成河,但小打小闹伤和气,院内子弟关系不大好,遭殃的还是跟在身后的小家。
这院子内的真神仙,引发的凡人战争没有过万也有八千。那些小家欲攀附权势,倒是便宜这院内的子弟们,明里暗里提点一番,这麻烦,可不就来了。可气这些小家大多不知被当了枪使,护主得很呐。
阿姨知晓翁桐下半句的誓咒,自是不便她说的。大年三十口里不干净,这一年就要触霉运瘟神的。
单看这桐姑娘的行事便知这翁家并非何等讲排场的,可既入局守规则的道理也是人人都知的,翁老二十几年前才坐稳这位置,两个儿子一个搞科研,一个专金融,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翁老是在为孙辈打基础。这又可看出些翁老的状态来。怕已是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人。
可这满院子里的几家又明里暗里挤兑翁家,瞧着也知些弯绕。到底都是老了。早些年的时候,阿姨想了想,在她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家时,翁老还尚是中年,从军涉政,风姿稀世。只道是她也成了个齐天大剩,翁先生也成了翁老爷子了。
阿姨摇了摇头。时间才是回头金不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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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别墅三层,一楼如今充大厅,二楼作次庭。三楼卧室,如今还未亮灯。二楼的房间分布像猫爪印,是翁老专门用来开会议事的。不过,此时非彼时。
翁桐知道颇大点的厅内一定聚了不少长辈,垂眸捏自己的裙摆,捂了捂脸,葡萄样的墨黑眼骨碌碌地转,从指缝里看着脚下的路。
阿姨让她换上有跟的鞋,说下面的女孩都穿着这样的鞋。翁桐在校时从不穿带跟的鞋的,人长得高,腿生得长,不必那鞋跟衬,就是一米七的俊姑娘。
但翁桐素不会驳人面子,便踩着有几厘米跟的鞋走上二楼。
书老呷茶,余光扫了翁老一眼。好嘛,还生气呢。呦,还瞪他。
书老笑,抬眼瞧见白家那孩子端着酒杯喝些红白之物。旁里弟弟磕着瓜子和白老太太咬着耳朵,也不知谈了些什么,白老太太直夸。
翁桐听着人声,走近一厅。二楼比喻猫爪印并非凭空想象。当年装修二楼时,是想着给翁桐留一层楼作活动室,风格也软萌些,比着猫儿爪样简单搞了个轮廓,可等翁老细细一思索,拍了大腿。到时和人聊些事反倒没了地儿。于是就给翁桐打了个招呼,想着把风格换个严肃谨重点的。
看了看二楼的样,还是算了。漆都刷得差不多了,也就这样吧。毕竟在旁家眼中已是老不羞了,再帮着他们坚定坚定立场也好。
翁桐没敲门,本就挺直的背又秀拔了些。她暗暗清嗓,闭眼豁出去的架势。
几秒后,一声“报告”响彻二楼。
厅内几位老爷子眼神一传递:这回没被吓到。还有下文呢。
翁老:“进。”
翁桐推门进去,视线扫过众位长辈,拱手笑:“信天翁梧桐树给您们拜年啦。”方才扫过谁,瞧着芝兰玉树。
“今年是这个,”书老太太掩面,眉角眼梢的褶子都露着欢喜,“前年的最合我心。”
前年翁桐一脚踢飞了门,看着满眼的惊悚脸,拿着果盘赛人干果鲜仁,后来自是道歉了,拜年词是“蓑笠翁珙桐鸽给诸位送礼了。”没大没小的,到底是还小呢。
翁桐抬手想挠头。忽想起来阿姨说的,这头发给你弄得松,容易拆,但也容易乱,可仔细着。便又放下了手,合掌在身前,摆出招牌的傻笑:“这回我倒也想来个更好玩些的,二婶不让我拿果盘,阿姨不让我拿花篮,这可是为难我咧。”
见着翁老眼底都有些笑意,翁桐再接再厉,道:“不如我像人歌儿里唱的,抱抱亲亲夸夸各位?”
哪怕是院内笑点奇高的白家爷爷和素来自誉清高的慕家奶奶也展了颜。
生性泼辣好事的夜老太太拿手指翁桐,嘴里笑骂道:“谁叫你抱抱亲亲夸夸了?当真不害臊!桐姐儿在院内被捧得跟个玉女般呢,在外名声也好,要真让人看见了这一面,可不知是如何编排呢,也不知个分寸!”
翁老笑着护人:“桐姐儿在外这般我也不会不放心她吃不开了,生怕被欺负了去。毕竟那样的好性儿。”
翁桐却在爷爷身边,抱了老人的胳膊,扬着粉面笑:“爷爷,您不生我气啦?”众人笑笑不说话。
“我气还没消呢,”老爷子瞪眼,可见孙女儿眼比他还大,长得又水灵,不知甩楼下那些丫头十几条街,忽又想笑,心里也不气了,可方才嘴硬,没应孙女儿的台阶,这回又不得不生硬些了:“回回都是你最晚,这回你乳母都出面也不成。”
翁桐给老爷子讲情况:“我前几天感冒了,发高烧,四十度呢。”众位心下道这长千金真是好本事,一句话的功夫,既跟爷爷解释了,也明摆着告诉他们这些人了,既得了爷爷的疼,也消了他们的怨。
“前些年呢?”翁老到底是开始和孙女儿“一致对外”了。难不成孙女儿前几年没解释过因由?这便可看出了,到底是一家亲呢。这老爷子是要给小姑娘铺路,让桐姐儿把话说清楚,告诉他们这些院内的老爷子老太太迟到理由后,倒是再也不能因桐姐儿回回过年晚到说事儿了。
“我的转运日就在这几天,当年易学先生的话倒成了咒,到了这几天就感冒发烧头疼流鼻涕,样样不少呢,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和我熟了。”
这才没多会儿呢,一老一小,一唱一和的,真真让人无话可说。
当年院内请了易学先生,给孩子们算命。老爷子老太太们都是比着老的,膝下的子孙年纪差得不大。易学先生指了翁桐,说这姑娘有意思;又指了书鲸,简直要笑得停不下来。男丁里单看了夜寒天和白稻,继而便走了。
这还看不出些什么?易学先生和这些老人都是老交情了,子辈都是他算的,算来算去不还是那个命?差不到哪去的。转看了四个孩子,是意味着这四人同长辈不一样,不走老路的。可就是有些人在这命格上大作文章,令人发指。
老爷子老太太们都是院子内的,有几分心眼脑计,也知道易学先生的意思,自然是不大在意的。这孩子们却是都不服,私下破脸的可不少呢。
这翁桐回回迟到就算翻了篇,日后再晚倒也是好说的。众人的话头又转到了其他不想干的事上。
这厅有面弧形的落地窗,窗边站着的青年走过来,递给翁桐一叠红包。翁桐不知该不该接。垂眸看着那青年脚上的锃亮皮鞋,想起初进门时的无意一瞥,心里却烫了起来。一旁的翁老却是摸了摸她的头,看了眼白稻,健谈道:“收了吧。你楼下的那些姊妹兄弟们都收过了。”翁桐收了后,翁老挥了挥手,示意她自己去玩儿。
翁桐应下,抬眸见白仪笑在奶奶肩上。白仪是她班上的学生,该上三年级。翁桐被白仪推过去,把她按在奶奶旁边的位置上,白仪咧嘴笑的时候,唇边露出颗虎牙,竟是在跟奶奶炫耀:“奶奶,这是我们小翁老师。”那虎牙洁白,翁桐眼前却恍惚。奶奶夸翁桐的几句,白仪跟奶奶说起翁桐时已经听过了,便去腻味哥哥。
书老一瞧,想起翁桐是白仪的老师,便知道白仪跟奶奶咬耳朵的内容有关了翁桐,心里尚觉无趣,门却被叩响了。
白仪跑去开门。
书老心道,竟是自家的孩子。门里站着书鲸,身后还能瞧见夜寒天的脸。小夫妻这是来干嘛了?
书鲸笑意浅浅,恭顺地看了圈长辈,方佯痴道:“桐姑娘呢?怎不见她。”
旁的白仪替众人问了疑惑:“五姐姐来干嘛呀?怀着小宝宝,累不累啊?为什么不让用人送来呢?”
书鲸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脸如苹果的翁桐和面色不变的白稻。
她怪这小姐妹怎么还没同白公子说清楚,起码的,怎么也没跟这些老狐狸说清楚?唉,书鲸心里的小人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肚子里的宝宝,慈祥的老母亲一样,口里心里念的却是小姐妹翁桐,谁不知这些但凡有孙女的老狐狸都想着白稻做孙女婿呢,这丫头怎么也不赶紧着,“要嫁就嫁白夜郎”没听过吗,其中的夜寒天已经被她收了,另一位白公子怎么说也得跟翁桐修鸳鸯去。
书鲸想了想楼下那些姑娘的嘴脸,有些看不上。算了算了,就让我来帮这桐稻两人一把吧。
书鲸向身后的夜郎君伸手,拿个了包装精致的盒子,特意举到面前,让人看个清楚。当这些老狐狸们都因心底翻腾的情绪而在无懈可击的笑容上露出些慌乱的马脚破绽时,书鲸乘胜追击,笑嘻嘻地看向了白稻:“我来送长千金的冬日爱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