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在这世家子孙眼里,是些调侃寄情的幌子,小姑娘年年感慨的不过是那些约定俗成的话题,老人还可听着缅怀青春,小辈们未曾峥嵘,听着感人肺腑,却是无病呻吟。
书鲸和夜寒天是至情至性的,不愿再呆下去,除夕的饭没蹭上,跟翁桐打个招呼就走了。
照理,他们这时也当离开。
白四少的果衣小熊看似是个不打眼的陪衬,但却是一直在被针对。说起这院内的针对,想来于他们这些世家子孙看来,充其量也就是点意欲不明的嘲讽。翁桐上一次被这样众火锁定,还是三年前。
可是奇怪的是,每次她被挤兑,都是因为白稻或与白稻的有关。
翁桐有些想笑。事实上,她脸上的傻笑就没有消失过。她觉得每回在她眼前刷存在的小姐妹实在是太高调了,明明本意在于靠打压梦中情人的绯闻对象而引起白公子的注意,却像是在以那不断拔高的声音和不断紧逼的诗语恐吓情敌。
怕被发现而又更怕没有被发现的小心思,就那样清楚明了地告诉了所有人,你喜欢白稻。
那个名字谐音“白道”“拜倒”“摆到”的人有什么好。可就是那样人人知道他好可是因为现实的标准而不知他有多么好的人,牢牢抓紧翁小熊的心。他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在这场不知结局是否圆满的情感保卫战中,占据最有利地形。可是,他是那么仁慈。他每次的出兵的意思明明都不在让翁桐妥协与退让,甚至那个很强大的对手根本没有在意翁桐势力的割据。
但是,翁桐的每一座城池,都在偶然飞来的炮火间,迅速地崩塌,最终不剩一座城。
翁桐的心里,深刻地撰写上他的名字。此后百年,若她不死,她绝不遗忘。她曾在一夜灯灭星沉中,哭着发誓,如果她真的没有孤军奋战至白稻为她撑开心扉,那么,等到白稻的名前真正被冠以谁的名字后,她再放弃,也不迟。
那夜里,她也许听到了他的城池的沦陷,可是回忆起来,也只剩下无奈的笑颜。
她还什么都没有做,白稻怎么会束手就擒。他的城池,在那一次次断然的拒绝下,一定无比坚硬。
那上面流淌的,不知翁桐的血。相爱的人总会打趣“我的意中人”,将那样格式的句子改写表白,每一刻都充满了初恋般的惊喜与甜蜜,哪怕在外人看来的甜腻,在他们的眼里心里,都是酸涩的回忆。
翁桐曾经触景生情,想给远在国外的他发消息。被拉黑也好,被略过也罢,翁桐那时热血沸腾地编辑好信息后,突然冷静下来,看着那最后的发送键,悬在上方的手指便再也按不下去。
她打字时用拼音二十六键,噼里啪啦,盲打,眼睛很红,睁的很大,像是网瘾严重的高中崽。她终究错过了那么多年,此时开口表白,哪怕在事后可以耍赖在给别人隔空表白,害臊扔炸弹到了他的领地,她甚至可以生气脸,可以编织花样理由来堵住他的嘴……没有人可以瞒得住自己的心。翁桐最终没有发送那样一条罪恶的信息。那样一条会让她彻夜难眠,也让他坐立不安的消息。
她决定,将自己一切的自私,都归入原罪。在他没有回音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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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兴团中只要有一人停下,花令便会停。慕三拿着手里的小绒花,慢条斯理,没有一点的紧迫。
有姐妹笑问:“怎的,答出来么?”
慕三在院内惯会吊人胃口,此时也不言语,眼睛直勾勾看着翁桐。这次先停下的是慕二的钢琴。
院内大部分小辈的智商都很高,平均水平没话说,可偏有些子弟很有想法,智商不低,办出来的事儿却孩子意气。比如,慕二。
翁桐回视。眼神很温和。慕三却微微笑了,手里的绒花倒真是仿真,却太坚韧了些,众姐妹或紧或慢地抛这花折腾了两三圈,这花竟无残破之处。
慕三开口了,语气拿捏得不错,不招怨,但也有点万马奔腾的杀气冒出来。
“这诗传到我这处,却是真真答不上来了,听奶奶说桐姐儿喜好读些诗书,瞧着气质真真是上乘呢,不知桐姐儿可能替我?”
慕二此举不大明智,想来是欠些考虑的。慕老拧起眉毛,坚毅冷峻。
慕家在外端着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风,慕二若在别家姊妹拿到花时停,倒也还能原谅,可现如今慕三拿着花,琴却好巧不巧地听了,慕老想要认为是无意却也不能够了。在这院子里,哪有人管那是不是意外呢。
慕二知晓自己似乎犯了错,但心里却有些不服气,想着此举灭翁家势头也许可以补救,便略略放了心。
慕三无辜躺枪,那几句话说出来,就不无辜了。
翁桐素来是个好宝宝,知道那些污秽不堪,却是不大沾染的。她自开始拉琴,就没有留过心眼观察着诗会里的苟且。没有任何上心,似充耳不闻,自然是连此圈的题目也不知道。
翁桐知晓自己的斤两,她语言方面弱些,读诗书是为了让自己能够不会作诗也会吟,虽然想过要拿这项业务去拉点仇恨,但是更深层的想法还是提升自身。翁桐没打算趟这浑水,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便笑着婉拒。
她的理由十分诚恳,自然没有忘记婉拒时应该注意的问题。踩自己一脚称托别人啦,功底不到家夸别人超级棒啦……按照之前语言老师给出的范例进行细小改动打的草稿,威力真的很大,解决的效率一如既往得高。
慕三没再说什么。她拿起小酒杯一饮而尽,算是小小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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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稻在后来就没有往老人堆里凑了。白仪那里遇到了一些麻烦。父子局打不过,差点认贼作父,让大哥赶紧救驾。
白四看了眼书七,给了白仪一记暴力。给小五收拾好烂摊子后,白四少就坐在了一旁,翻了翻手机页面为数只一的社交软件。
这是高三那年翁桐悄悄给他下载的。注册,认证,那些环节白稻都没有陪她经历。等他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地方看见那个软件并点开时,他看到的就是她的消息。
她给自己的备注很规矩,但是不经他的许可就自我添加好友是很令人恼火的行为。她的消息九九加,他想要删,可是又不舍得。
他发现他矛盾的次数越来越多。有关她的选择,也越来越脱离他的掌控。他心底的小人儿分为天使和恶魔,天使举着牌子“要给翁三岁关爱”,存在的意义就是替不知情的翁桐争取携手余生的机会,公开自己任务的时候,白稻心底止不住地嫌弃那只天使。嫌弃着嫌弃着,他的坚硬的心,就开始软。恶魔举着挂着“拒绝翁桐侵略”牌子的三叉戟,自称为了帮助白稻坚持自己独来独往,随风而去的人生信条,总是以封锁白稻的心为己任,开始的确得白稻欢心,每次两人跳出来时,他也总是支持邪恶的小黑人。
但是后来,天使哭倒在他的心里,就像翁桐也哭倒时给他的感觉一样。一根刺反复插进他的心,让他难过,让他也有点想要支持天使的冲动。
在开始的时候,我们都认为我们不爱,或者,我们不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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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稻一条条翻下去,像当年远在他乡的自己一样,二十七岁的白稻,和十九岁的白稻,在做同样一件事。
而这件事的从头到尾,都和翁桐有关。
翁桐已经进化成网络潮语张口就来的小熊,她有时说得俏皮话,是白稻很多年的慰藉。
翁桐此时没了兴致,又倏尔觉得头昏脑胀,便想要出去走走。扭头见爷爷笑得很可爱,翁桐眉眼便更温润了些。她决心不打搅爷爷的好兴致。
于是,小熊走向门口,带着她那时傻时精的脑子。
门口一带是孩子的阵营,她刚才看老人堆里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人,此刻有些失落,不过更多的是对他的目前看来好像与日俱增的喜欢。
他比以前有进步了。至少不会一直围着老人们,瞻前马后的,不像公子爷。
很多年前,因为某些非常重要的因素,白稻被很多人暗地骂像个奴才。
翁桐唇边扬起弧度,经过门边时,余光却扫到了一抹熟悉的颜色。
她有些缓慢地转身。就像已经垂暮的老人。
他戴着蓝白纹的围巾。
白稻戴着蓝白纹的围巾。
身修腿长超级无敌帅裂天际的白稻戴着小红帽小熊仔小可爱的翁桐给他织了好几天的蓝白纹超级配他的围巾。
翁桐开始脑子不大灵光地做起了没有人要求她做的扩写句子。
不亦乐乎。
她好想,有关翁桐的一切,都与白稻有关。
那个青年,那个在翁桐眼中举世无双的少年郎,从黑壳的手机中轻轻抬起了眉眼,唇边有来不及熨平的弧度,笑意很浅——翁桐的视线转向了外面,天空像是被墨汁浸透,有一层灰——翁桐转回视线,看着那被蓝白纹衬托而显得十分少年的男人,他就像十八岁时一样,有着最凛冽的少年气与最稚嫩的男人味,他那时是那样一个厉害的大男孩,知道这世间的一切肮脏,却保持着最初的模样,直到如今,他也依然是翁桐所见过的,最理性的人。
也是小姑娘,最想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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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你的笑很浅,你收回的很快,但那依然是,我曾见过的,最温暖的笑颜。”
白稻,你有没有听见。
也许那时我因含羞,声音很小,看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听见。
你看外面!老天都曾听见,它下了一场雪,来回应我。
那是今年最大的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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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蛋。
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