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卿看着萧长恭，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眼见她手中的匕首越贴向吉安的脖子，太后惊呼一声：“住手！快给哀家住手！你说的，哀家都答应你！”
方才慈宁宫内说了什么，萧长恭一概不知，此时疑惑地望向莫云卿，莫云卿已然慢慢的放开了吉安，将匕首扔在了一旁，“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传哀家的口谕，”太后的眼中都是痛惜，一字一句的说道，“摄政王妃，莫氏，言行无状，失礼于慈宁宫，特褫夺公主封号。”
太后说这着，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溢满了泪水：“莫氏之言行，实在难配摄政王妃之位，哀家，命摄政王萧长恭，赐予莫氏，休书一封！”
萧长恭瞳孔骤缩，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后，您莫不是糊涂了？云卿只是伤心过度，并不是真的有意伤害吉安姑姑的！”
吉安此时也是十分的茫然，方才她分明感觉得到，莫云卿用刀背靠着自己的脖子，并没有伤害自己。
吉安正想出声求饶，就被太后的一个眼神给噎住了。太后颓然的坐回椅子上，哑声道：“哀家懿旨已出，再无收回的可能。摄政王给出休书前，莫氏暂时囚禁于摄政王府，无诏不得出。”
萧长恭暗暗地松了口气，只要还在王府，就有转圜 的余地，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太后为何会用如此重的手段惩治莫云卿。而且太后刚刚说了“答应”，到底是答应什么？
莫云卿不卑不亢的顿首，朗声道：“妾身，谢太后开恩。”
禁军首领一时间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不明白太后的举动，但懿旨已经下了，只得找了几个人押了莫云卿先行回府去了。
萧长恭神色肃穆，对着太后深深的一拜：“太后，我是您看着长大的，还请您给我一个实话，这到底是怎么了？”
想起莫云卿方才决绝的眼神，太后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合上眼极其疲惫的道：“你都看到了，她伤心过度，意图伤害吉安，哀家只是惩罚她而已。”
“若说是褫夺公主封号，也是情理之中，可为何非要我休了她？”萧长恭沉声问道。
太后神色一凛，睁开了眼，看着萧长恭厉声道：“哀家都说了，她德行有亏！孙沉璧离世大家固然都伤心，唯有她，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人，还配做摄政王妃么？”
摄政王，在一个四海清平的皇朝里，是国家权力高度集中的象征，可是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时候，摄政王也就显得尤为重要。
所以摄政王的妻子，必得是最贤良淑德的女子。
这些话，都是萧长恭的母妃告诉他的，但是萧长恭却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他只认莫云卿这一个妻子。
可是，要辞去摄政王的话语，萧长恭怎么都说不出口来。
太后摆了摆手：“去吧，哀家乏了。你回去后，务必 依旨意行事，别让哀家难做。”
已近黄昏，帝京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莫云卿出去的时候，皇城内已经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哀乐，钟声也是每隔一刻钟，便悲鸣一声。
禁军首领看着走在前面的莫云卿淋了雨，迟疑了下，还是上前行礼恭敬道：“王妃，不如先到前面躲躲雨，属下去找马车。”
莫云卿轻笑一声：“我已经是庶民身份，你何必如此？”
在所有人的眼里，莫云卿只是一时被太后冷落，总有一日还会东山再起，可殊不知，莫云卿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心里就笃定了有去无回。
禁军首领闻言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莫云卿笑了笑，径自往王府的方向走去。
第二日，莫云卿遭处置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帝京。但是即使这事再骇人听闻，也比不过孙沉璧的突然离世让人心中发寒。
一时间朝野上下的老臣纷纷陈情上表，要求除了彻查孙侧妃的死因之外，还要给孙沉璧独一份的哀荣。
而孙将军，也接到了消息，向皇帝递了帖子，要求启程回京。
皇帝很是难做，孙沉璧的死亡惊动了一批老牌的臣子，让他们觉得心有戚戚，死因不能彻查，但这哀荣却是不得不给。
于是第二日，孙沉璧的令堂刚刚布置好，皇帝就下了令，追封瑾王侧妃孙氏为恭谨顺王妃，并一品国夫人，加封了郡君的名号。
孙将军也被允许即可启程回朝，参加女儿的葬礼。
莫云卿回了王府，就将自己关在清芷榭，不让任何人进去。零露心中着急，想要劝解也不得其法。
帝京的雨一下就是好几天，直到孙沉璧头七那日，才堪堪停住，莫云卿终于出了院子，在清芷榭的小院内给孙沉璧摆了一张供桌，烧起了纸钱。
“沉璧，以前你总催我，让我赶紧生个孩子，现在你瞧，你就是被肚子里的孩子害死的。”莫云卿往铜盆里扔着纸钱，面上带着点近乎于哭的笑意。
火焰舔舐着纸钱，不经意间燎到了莫云卿的的手，她也浑然不觉：“你说你走了，我该怎么办？你要我一个人，怎么在这个偌大的帝京城走下去？”
火光映衬着莫云卿的脸，照见了她颊边的两行清泪。
“你看，现在我也有了身孕，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莫云卿难以抑制的轻声呜咽起来，颓然的坐到了地上。
之前莫云卿便觉得身子一直不爽利，两日前为自己一把脉，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一时间莫云卿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但是她决定的事情，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你放心，这几日萧长恭派去的人也就回来了，等知道了那杏仁的问题，我一定亲手为你报仇。”莫云卿擦干净眼泪，视死如归的说道。
突然，莫云卿敏锐的察觉到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猛地起身回头，却发现是萧长恭静静的伫立在门口。
两人遥遥相望着，好像是过了千万年一样久，莫云卿仿佛置身于梦境，一时间辨不清真假。
“王爷，可写好休书了？”终是莫云卿先开了口，带着点怪异的笑容，深深的刺痛了萧长恭的心。
萧长恭走上前，来到莫云卿的面前，真真切切的望着她：“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这样做。”
莫云卿极力忍住快要掉下来的泪水，动作极小的往后退了一步：“王爷，懿旨以下，你不能抗旨。”
萧长恭紧紧咬着牙，良久，像是脱力了一般，看着莫云卿的眼里都是悲伤：“你真的要为了孙沉璧，放弃我么？”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刺进了莫云卿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一时间痛不欲生，莫云卿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根本抑制不住。
她也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孙沉璧死去后的样子像一个梦魇一样缠绕着她。这几日的梦里，或是孙沉璧睁大了眼死不瞑目的样子，或是她满面血泪看着自己渐渐远去的样子。
莫云卿从不失信于人，这一次，却失信于了她。
“我说过的，沉璧是我豁出命都要保护的人。”莫云卿崩溃的说道，“可是，她就那样，就那样，我才离开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死了！”
那声音，仿佛是被伤到了的小兽在凄惨的哀嚎，让萧长恭忍不住走上前，将她拥入怀内。
“可我也说过，要护你一辈子。你为什么，为什么偏要自己去做这件事？”萧长恭痛心的说道。
莫云卿推开他，悲凉的问道：“若真的是沈玖苧，你会去杀了她么？你会不顾一切要了她的命么？”
萧长恭哑口无言，看着泪流满面的莫云卿，他发现自己连这样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了。
莫云卿止住了泪，静静的看着萧长恭：“你看，你不能。能为她找回公道的，就只有我。”
萧长恭无言的看了她一会，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莫云卿，无奈道：“这是今日从那个老大夫那里带回的东西，那杏仁的确有问题，是用一种传自古楼兰的古树花的汁泡过的。”
莫云卿的手微颤着，接过那张纸，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颤声道：“真的？”
“对，那树叫树豆花，单单食用对人体无害，也可入药，但是，若是和鲫鱼一起食用，剂量大了，顷刻就能要了人的性命。”萧长恭沉声说道。
莫云卿一蹙眉，鲫鱼？
记得那日，是有个人送了鲫鱼汤的。
连日来的打击和变故让莫云卿的思绪混乱，半晌才理出个头绪来。对了，是莫云柔，是莫云柔送了鲫鱼汤。
手中的纸渐渐的被莫云卿捏成一团，嘴角扯出了一个邪魅的笑，在黑夜里格外的渗人。
“好，很好。”莫云卿气的浑身都在颤抖，“我放你一马，不与你计较，你却还要自己找死。”
萧长恭不再说话了，担忧的看了一眼莫云卿，便转身离开了。
除了清芷榭，萧长恭传唤了一直在暗处保护莫云卿的故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