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里近日来秋雨绵绵不绝，一场秋雨一场寒，一直秋雨一直寒，故而在这种变幻莫测天气急转直下的情况下，信王侧妃红袖到底是病了。高烧不退，请了诸多大夫皆是束手无策。
下人战战兢兢的请命：“王爷，不然小的去誉王府请誉王妃娘娘吧？她医术精湛定能妙手回春将娘娘病治好，何况上次她也说过若是王爷有事，去誉王府请她就是。”
靳南轩素衣裹身，长发未束，越发衬得身形瘦削，眉眼处的孤傲褪了他向来刻在骨中的几分温润如玉。
他斜斜瞥了眼下人，冷声道，“滚出去。”
下人一愣，“王爷不可一意孤行……”
“来人。”靳南轩再无耐性，“将他给本王拉下去罚二十耳光，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很快下人就被拉了下去，哭哭啼啼求饶之声不绝于耳。靳南轩不为所动的坐在窗边，冷静的盯着床榻上面色酡红已烧的神志不清的红袖的脸。虽然他对红袖并无男女之情，但现在她到底是自己的侧妃，无论如何也没有让他眼睁睁的看着红袖被病痛缠身活活病死的道理，但是现下，他是一丝一毫也不愿再和靳南疆、江锦华扯上关系。
“本王就不信，这偌大的皇城，除了她江锦华就再无人能为你医治。”靳南轩冷嗤了声，拂袖起身，刚要出门就被站在门口的岳沉岸堵住了，他不耐的皱眉，“先生在这里做什么？”
岳沉岸拱手行礼，“属下欲为王爷分忧。”
“分何忧？”
“家父曾做过二十年的大夫，也曾多少传授我些救治法子，若是王爷不介意的话，娘娘的病可否让我一试？”
靳南轩迟疑了几秒，岳沉岸好似什么都会的样子，何况现在也别无他法，让岳沉岸试试似乎也是可行的，所以到底是让开了路，“先生请。”
岳沉岸走上前去为红袖把脉，又拿出腰间放的银针，依次扎在穴位处，又研墨取纸写下了药方递给靳南轩，“王爷按照这法子抓药，一日三次喂娘娘服下，不出一日就会退烧。”
这么快？
靳南轩将信将疑，“当真有用？”
岳沉岸拂袖，拍了拍未曾沾染上的尘埃或是墨水，淡淡道：“属下不敢欺瞒王爷。”
岳沉岸给的法子当真有用，只给红袖服用了一顿药量，她就退烧醒来了，靳南轩望见她睁开眼时心底松了口气，却又有了新的疑惑，“先生先前可不曾告诉过本王说你会医术。”
岳沉岸淡淡道，“我对治病救人本就知之甚少，只是我的妻子换季时经常生病，这才特意多钻研了些，摸透了其中门道和技巧，故而退烧对我来说自是轻而易举。”
又是他的妻子。
靳南轩心底一动，“本王好像还未曾见过先生的妻子，不知可否有幸，能一睹先生妻子的芳容？也好让本王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绝代佳人，才能将先生这般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人都栓的死死的。”
岳沉岸脸颊处几乎是顿时就飞上了几抹红霞，红霞甚至蔓延到他耳朵根的位置，他推辞道，“王爷莫要再打趣我，内人羞涩不想见人呢，何况近些日子天气皆是不好，我也担心她会再度病发。”
也是，靳南轩笑了笑，也没执着于这问题了，他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有些怅然的道，“本王也有一个妻子，本王很爱他。”
岳沉岸不动声色，“侧妃娘娘应当也是特别心仪王爷的。”
“不是侧妃，本王的妻子是本王的王妃，她叫顾云依，只是本王愚笨痴傻，竟分不清嫉妒和生气，将她推开了，现在本王后悔想寻她却总是寻不到，沦落到如今地步皆是本王活该。”靳南轩话音柔软，方才自带的冷意薄凉，在一提起顾云依时都似云雾自行消散了，显现出云雾下的清风明月，“本王很爱她，本王想着本王和她迟早会再见面的，到时就能如同先生你和你妻子这般恩爱缠绵了。”
岳沉岸浅浅勾唇，没再说话。
皇城中雨势不歇，八卦也从未停止过，信王府里的一位伺候红袖的下人曾多嘴在茶馆中说起来自己娘娘的病，于是岳沉岸这个名字几乎是在皇城中一炮走红。
“信王府的新幕僚是吗？听说他武功超群，当时还救过信王爷一命呢，现在看来竟然还懂医术？”
“果然优秀的人都不可能只有一点优秀呢。”
“听说这位幕僚相貌也是特别好看，若是能嫁给他当真……”
有人嗤了声打断她，“姑娘别做白日梦了，你还不知道那位幕僚已经成亲了吗？听说他是带着妻子一起来的皇城，就是因为他妻子非常喜欢桂花，这桂花季节刚过又一直下雨，那位幕僚才没离开。”
“啊痴情又博学的幕僚先生，我爱了。”
……
皇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各色各样的八卦舆论，不少姑娘们听多了话本中的传奇爱情，便幻想自己也能做一回被人宠溺的主角。
反正无论怎样说，岳沉岸的确因此而名声大噪，每日前来求他出诊看病的人几乎踏破了他新买的府邸的门槛。他皆是好言好语的解释自己并不擅长行医，方将那些人的心思打消。
真是颇为劳累。
坐在轮椅上被岳沉岸用人皮面具精心改头换面过的顾云依无奈的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你真的会医吗？”
岳沉岸叹了口气，反问，“你觉得我会吗？”
“我觉得你会，但是我腿断的时候你分明又不会医治，还找别人求的药。”
这……
岳沉岸清了清嗓子，“我的确会一些医术，但我会的都太偏离极端，这种小病小痛的若是我做了，定然会让他们的病情更加严重。”
顾云依来了兴趣，“那你最为擅长的是什么？”
外面雨下的风生水起，岳沉岸忽然觉得外界的嘈杂尘世离自己很远，纷杳的红尘中他只看到了顾云依眸色深处的笑意盈盈，似是能将这人间的三山六水都镌刻其中。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他找回心神，轻咳了声，似笑非笑的道，“哥哥做的都是些大事，像这种小病小痛的我懒得费神，若是挖心取血、为人续命这种倒是可以来找哥哥。”
顾云依好笑的抿起唇，正想着这挖心取血这种事怎么可能有人做，忽然听到门被人敲了敲，门口站着的被雨水淋成了落汤鸡的男人颤声道：“我来请先生帮我取人心头血，为人续命。”
顾云依闻言挑了挑眉，还真有人来啊。
江锦华提着一篮子青梅再度拜访了张府，吴青山近些日子几乎是天天都要来个两三次，每次都是望赵熙熙房中一坐就不出去了，话家常聊趣事，什么有意思就说什么，几乎将皇城和边境中有趣的玩意都说了个遍。
赵熙熙身体越发虚弱，但是她仍强撑着精神，配上江锦华制的一些丹药将养着，硬是将原本发黄的面色调出了几分血色出来。
可江锦华知道。
现在看着的气色红润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吴青山讲完了笑话自己乐的不行，还想着再多讲几个时，宫里太后突然差人来请了，“太后娘娘许久不曾见过郡主，近日听闻郡主回了皇城，忙差奴才来请了。”
吴青山有些为难，“太后她老人家现在就要我过去嘛？”
内官为难道，“太后已经在准备午膳了。”
不好拂太后的意，且当时她住在宫中时免不了要受些其他皇子们的气，也多亏了太后护着她，她并非是不讲理不知孝顺的人。
故而便拍了拍赵熙熙的手，“表姐和江姑娘先聊着吧，我去一趟宫中，明日再来呀。”
赵熙熙挥手道别，“路上小心。”
“好嘞。”
江锦华目送着吴青山随内官离开小院，方转回了视线，犹豫再三终是问，“你是赵家养的药人？”
“……是。”赵熙熙虽然怔了片刻，但到底没有否认。
“赵家费尽心思才借助天时地利人和养出你一个药人，怎会甘心让你嫁给张旭棋？”这是江锦华最为怀疑的事，药人的价值不菲，赵家甘愿让她嫁就罢了，怎会这么多年也没来施压？
赵熙熙笑容清浅和煦，“因为我用了一半的心头血救了张旭棋。”她话音很轻很平缓，像是那些事云淡风轻，“我是赵家私生女，命本就不算什么。我遇到张旭棋时，他被毒蛇咬伤已是命悬一线，我来不及细想就救了他，伤及了心脉。命数无多不说，我的血也不能再救人了，赵家很生气，将我赶了出来。”
难怪张旭棋的血可以救人。
他身体里流着的一半的血都是赵熙熙的，他的血自然是可以用来救人，但只有一半，却注定了只能治病不治本。
江锦华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张旭棋知道你是药人吗？”
“知道，他不嫌弃。”
呵，“那你知不知道他发现自己的血已经救不了柳娘，已经打起了用你剩余心头血做药引的主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