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华额头贴着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地板下烧着地龙，她就算这般跪了许久，也没感觉到凉意，只是如今听清了靳东临这番话，才乍然觉得四肢百骸疯狂翻涌着彻骨寒意。
皇帝是天地间的囚徒赌徒。
步步为营，字字算计。
那是江锦华刚穿越而来到这个世界，还未来得及理清思绪整理明路，于江锦绣和陈姨娘斗智斗勇后被随意安了个罪名，就塞到了靳东临面前。至于所谓的还魂丹，她不过胡乱说的罢了，只为了自己脱身，但却没想到被靳东临记着了，且还记到如今。
那此后，她和靳南卿斗，后又顺利嫁予靳南疆，都少不了这个皇帝在背后推波助澜，她先前只道是靳东临偏袒着自己的六儿子，如今却想明白了，他谁都不想偏袒，也谁都在算计，他所做的那些事，只是为了稳住她罢了。
毕竟，她亲口所说的，她会炼制还魂丹啊。
江锦华低声道：“臣女暂时还未找到缺失的药材，加之自臣女与誉王成亲后，前去处理四皇子谋反，紧接着西蜀赈灾，种种之事堆积下来导致臣女并无时间去炼制还魂丹。不过皇上并不像油尽灯枯之象，臣女可以为皇上诊治，应当可以替皇上延……”
“朕不想听这些！”靳东临勃然大怒，将案牍上的奏折悉数拂落，咬牙切齿的怒吼道，“朕没有耐心供你挥霍！你既已知晓清嫔之事是朕捅破的，自然也该想到皇城里有关你不孕的消息也是朕放出来的。你应当知道，你不能生育，朕自有办法让誉王娶亲，你可以说你和誉王夫妻和美，没有子嗣也能长久恩爱，那你说，若是朕让他与旁人生个孩子，便能继承大辰江山，他会不会选择放弃你？”
“一面是江山，一面是你。”
“昔日大殿之争，不过因为朕未将诱饵抛出，他可以在王位与你之间做出抉择，如今朕将储君之位摆放在这里，你说他会选什么？”
“王位和帝位，相差的东西可多的很。”
江锦华慢慢挺直腰。
抬眼和他对视。
剑拔弩张中，她忽的又垂了垂眉眼，轻声道：“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靳东临咬牙切齿，既一面恨不得涌上前去怒斥她拿捏着还魂丹不肯交给他，又担心惹怒她，她更不会将还魂丹送给他，“朕知道你能炼制还魂丹，你只需要将还魂丹神不知鬼不觉的交给朕，朕即刻可以将皇城中的消息全部封锁收回，且储君之位也必定是誉王无疑，并且朕还会发一道圣旨，命他终生不能纳妾，谁也不能触到你誉王妃甚至以后皇后的位置。扪心自问，这种种之事，朕对你已足够偏袒，你若知恩图报，如今，该将还魂丹交给朕的。”
真是威逼利诱全用一遭。
这番说辞，真是可笑。
可是如今是万万不能和他撕破脸面的。
江锦华仰头，不卑不亢的道，“皇上误会臣女所意了，臣女并非不愿交出还魂丹，而是臣女真的还不曾想起炼制还魂丹缺失的药材，只是最近有了眉目，还不能确定。皇上若是给臣女些宽裕的时间，臣女应当可以炼制出来。”
靳东临微微眯眼，“多久？”
“臣女也不知。”
“若是你要炼制个十年八年，朕如何等得起？”
江锦华想了想，“臣女做事讲究认真仔细，而并非粗制滥造，何况还魂丹本就是至阴至邪之物并非良药，若是添加了些错误药材，那臣女就当真罪无可恕了。”
靳东临急促呼吸平缓了些，他锐利的目光仍然没放过江锦华，“最迟一月。”
“是。”江锦华俯身领了，顿了顿又道，“不过，皇上说清嫔之事皆是为了引出臣女与誉王，那想必也无心再苛责于她，地牢阴寒之地不利养胎，何况此时她也没了利用价值，皇上不妨放过她。”
靳东临垂眸思忖了片刻，似是而非道，“朕会考虑。”
江锦华拱手，“臣女这便退下。”
皇宫这逶迤长阶冗长无趣，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往前走，还没等出宫就被太后贴身嬷嬷给叫住了。
江锦华躬身行礼，轻笑道：“可是外祖母邀我？”
“是啊，太后老人家近些日子可想念誉王妃了。”嬷嬷笑意含蓄而打趣，显然是还记得往誉王府送的那些补品和近日皇城的绯闻八卦，有所收敛。
江锦华想着外祖母应当是如何看待她不能受孕的呢。
猜想不出。
便也拱手道，“如今时日还早，我便去叨唠叨唠外祖母吧。”
太后正坐在躺椅上欣赏雪色，看到游廊处江锦华的身影缓步而来，忙撑着手由人搀扶起身，在江锦华要行跪拜礼数前伸手搀住了她，将房间里的下人遣散出去，才压低了声音仔细问：“锦华，哀家问你，外界传闻可是真的？”
江锦华想了想，“锦华自出生起便身带剧毒，常年以往以毒攻毒，早就熬坏了身体，应当的确不能受孕，前段时日锦华便想告诉外祖母的，只是不知如何回报外祖母的厚爱，一时出神，才让外祖母会错了意而不敢解释。”
太后皱起眉，担忧神色染了些失魂落魄，很快便又心底涌现出浓浓的心疼愧疚，“是哀家的错，这些年来也没来得及庇佑你，才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江锦华忙摇头，解释道，“外祖母对锦华已是极好了。”
“你娘……她太倔了。”太后被江锦华搀扶着寻到桌边坐下，仍要握住江锦华的手让她跟着坐在自己身边，怅然道，“哀家当年之所以认她为干女儿，便是看重了她那份骄傲倔强，却没想到最后害死她的也是那份倔强，可见这天道，早就命数抉择。”
干女儿？
江锦华眉心一跳。
她先前就已发觉江锦华母亲身份有异，毕竟公主怎会和贫苦出身的丞相青梅竹马？只是这些都是前人的事，加之斯人已逝，便也没太过执着的调查过，今日却果真从太后口中听到江锦华的母亲——静和公主，却是太后后来认领的干女儿。
江锦华想了想，乖巧的笑道：“锦华从不知娘亲是何许性情，外祖母可否说一些？”
“她啊，太倔。当年江丞相高中状元，封官荣归故里，皇帝硬是要乱点鸳鸯让江丞相迎娶当时一位郡主，哀家不忍，便认了你娘做女儿，给他们办了婚事。只是你娘太倔，也没曾告诉过哀家她的事，受了受难折磨，也从不肯派人知会哀家，哀家还以为她一直活的很幸福……”
思及往事，便免不了的唏嘘长叹。
这世间痴儿怨女的诸多故事，都让人免不得哀声叹息。
江锦华见太后满目怜悯，便没有继续追问，果真太后伤秋怀春了会，转移了话题，“你不能受孕的事，南疆可知？”
“知道的。”
“他如何想的？”
江锦华想到靳南疆按着她，像是咬牙切齿格外整憎恨她的怀疑般的发的誓言，一颗心便如放在了蜜糖罐里，便噙着笑将靳南疆的话重复了一遍，太后这才哼了声，满意了，“他要是敢嫌弃你，哀家第一个不允许，至于子嗣，到时去偏系门下抱养一个也就是了，总不会让你们沦落到无人送终的地步。”
太后这是对静和公主的所有愧疚，都寄托于她身上了。
江锦华心如明镜，却也格外感激。
太后又絮絮叨叨嘱咐了许多，却也都是在告诫她若是靳南疆有所怨怼，便要江锦华来找她，她帮江锦华出气之类的话，后来还硬是要江锦华在此用了晚饭，才不舍的命嬷嬷送她回府。
马车驶离过风口巷口，停在王府。
江锦华下车时，遥遥看到靳南疆正在厅堂前等候，他立于昏暗烛光下，长身玉立，满目温柔，江锦华便突然感觉到空落落的心口被什么东西给装满了。她拜别了嬷嬷，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的跑到厅堂，猛然扑在了靳南疆怀里。
他怀里果真很暖。
靳南疆扶住她，哑声道，“父皇怎么会单独邀你入宫？可是出了什么事？”
江锦华轻声道，“没什么大事。嗯，王爷用膳了吗？”
“还不曾。”靳南疆握住她的手。
“那我陪王爷先吃点。”江锦华回握他，拉着他往后走，挥手示意月灵去厨房布菜，“我方才在外祖母那里用过一些了，但如今看到你，就又饿了。”
靳南疆失笑，“本王这么让人有食欲？”
“当然，王爷长的这张好看，自是可以当饭吃的。”
用过饭，二人回房一番云雨后，江锦华把玩着垂在他胸前的一缕头发，轻声将今日在金銮殿和靳东临的这番话全部都告诉了他，最后叹息总结道：“皇上并未要我近身为他把脉，所以我也不知他身体状况到底如何，只是这还魂丹，我是真的不会炼制，他非要，这不就是在难为我嘛。”
靳南疆垂眼望她，眸似点漆，温言道：“你真不会炼制还魂丹？”
“当然不会，世间生老病死自有天数，还魂丹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那你是如何活过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