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周家与锦州周家系出一脉。当年周老太爷跟随祖上往来两地，从最初的杂铺打扫做起，一步一步地做到两方首富，其中坎坷良多，是而待周家业大后，周老太爷对子孙宠溺十分。
周老太爷育有两子，次子继承京城产业，便是周莲蓉的父亲。长子便留在锦州，既掌握着周家的产业，又需顾着整个周氏家族。
周夫人既是周莲蓉的婶母，她说的话周莲蓉必然要听，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娇小的脸上很是愤恨。
冯清歌浑不在意地执起茶盏，玉手轻捏住茶盖撇去浮沫，唇微抿上一口，放下茶盏又用帕子拭了唇边，方抬起眼环顾四周。
周家的每个人皆沉默看着她，有些奴仆眼里掩藏不住的厌恶愤怒。
冯清歌轻轻一笑：“周老太爷，周夫人。本县主原是不愿踏进周家大门的，偏偏要被你们请来。隔着周公子的事，咱们还能坐在一处喝茶也是奇妙的事。”
话音一落，满屋子的人脸色皆绷不住了。
周老太爷不曾想冯清歌如此大胆，毫不避讳地提及周世贤的事，气得眼睛大瞪，喘起粗气来。
“安敏县主……真是好记性！还记得犬子的死。”周夫人面色发白，袖里的手捏紧，勉力说出一句，并有唇齿磕碰的声音，极力压制着怒气。
“安敏县主，当日究竟如何，小孙的死因还需你交代清楚。”周老太爷跟着问道。
“本县主没有什么可交代的。周公子的为人行事你们身为长辈的，也是心中有数吧。事必有因有果，若是当初你们约束他的言行，也不至于有此一难。”冯清歌面上挂着一丝遗憾，语气里却是清冷。
“哐啷”一声，周老太爷摔了手边的茶杯，吓得身边诸人一跳。
冯清歌依旧稳稳坐着，毫不避讳地转过脸，正视着周老太爷的眼睛，慢慢说道：“周老太爷以为本县主有什么本事，能要了周公子的性命呢。周公子行事荒唐，却罪不该死，而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周家是不想报仇了吗？”
“报仇，也只找你这个妖女！一定是你引诱哥哥同你一起才被无辜波及！”周莲蓉终于忍不住，指着冯清歌的鼻尖骂道。
华瑶立即以剑柄格开周莲蓉的手臂，不满地皱着眉，说道：“这是安敏县主，再放肆就别怪我不客气。”
周莲蓉不过是个刁蛮的孩子，看到剑就怕地躲进周夫人的怀里，哭诉道：“婶母，她好狠毒，先是害死哥哥，现在又要来杀我。”
周夫人没有心思安慰，只盯着冯清歌问道：“安敏县主是查到凶手是何人了？”
冯清歌并未回她。
“县主到底是何意思，若是有凶手消息，便应当告知我们。”周夫人不死心地继续问道。
这时，冯清歌缓缓起身，悠悠说道：“本县主查到凶手与宫里人脱不开关系，其中牵扯着宫内一桩十分重大的旧事，周老太爷身体康，应当能记起是何事来。”
周夫人一脸困惑地看着冯清歌，又困惑地看向周老太爷，只见公爹的眼睛里慢慢闪过犹疑，不待她再细想，自家老爷的声音传了进来。
“原来是安敏县主大驾光临。周某归来晚了，还请县主原谅。”
说话的便是周家如今的族长，周老太爷的长子周敏安，一身精致织金棉服，边说着话边脱去风袍扔给一边的奴仆，脸上带着笑意。
冯清歌瞧着这笑意，居然十分亲和，像是见到自家侄女一般，却令她觉得诡异十分。
“好说，周老爷事务繁忙，是本县主打扰了。”
周夫人一见到周敏安，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来，一双美目里噙着泪水。
周敏安一面以眼神安慰住周夫人，一面笑对着冯清歌说道：“安敏县主是路过锦州，还是特意到锦州游玩呢？”
冯清歌回以一笑，接着说道：“周公子的事，周老太爷想本县主给个交代，这便来了。”
周敏安微愣，瞧了一眼主位上的父亲，才说道：“我儿的死确是周家上下十分沉痛的事，但周某明白此事与安敏县主虽有关，却不能一味责怪县主。父亲也是爱孙心切，还望县主海涵。”
华瑶不可置信地看了周敏安一眼，又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见冯清歌脸上依旧是清浅的笑意。
“不管周家是如何想本县主的，首要的还是查出是谁杀害了周公子。周老爷想必也是如此以为的吧。”
周敏安连连点头，“安敏县主有何消息，还请明说。”
冯清歌却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本县主刚才跟周老太爷已说过了，只查到与宫中陈年旧事有关，具体因何还未知。周老爷在宫里可有旧敌，也许一开始凶手的目标就是周公子呢？”
周老太爷脸又白了几分，枯老的手经不住抖动起来，脑里似想到什么，沉默地闭着眼睛。
周敏安眉头紧锁，像是认真思考许久，才开口：“这倒不可能的，我们周家不过是富甲之族，虽出过一位妃，却无人在官场，又怎么会有敌呢。”
“本县主也不知了，事已至此，只能一步一步地往下查。”冯清歌说着轻走几步离周老太爷近了些，又说道，“本县主会在锦州逗留一段时日，周老太爷若还有何指教可遣人过来。不过还是需客气些，当街请人这样的手法就不必使了。”
周老太爷眼睛未睁，只苍老着声音开口道：“老朽招待不周，就不送安敏县主了。”
冯清歌倒不计较他的无礼，对着害了周世贤的相关人，还能不挥刀已经十分忍耐了。周家众人，除了周莲蓉性子急躁耐不住，其余人倒是能忍得很。
周敏安亲自送冯清歌到府门外，笑看着冯清歌上了马车行后，顿时收起笑容，眼神里是狠厉的精光。
等周敏安回到堂中时，独剩周老太爷一人。
痛失长孙，今日又被冯清歌气到，周老太爷的精神头明显委顿许多，却还是撑着身子说道：“冯家人害我孙儿，此事绝不能就这么过去。”
“父亲放心，敏安自有主意。”周敏安慎重地说着。
“还有她说什么宫中旧事，前段时间你姑母总是夜不能寐，可是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瞒着我事。”
“父亲，姑母那里敏安自去联络，您还是养好身子要紧。”
周老太爷闻言点了点头，叹息一声：“你中年丧子，还要运筹这许多事，为父年老已帮不上你许多，周家前程都系你一身了。”
周敏安面无表情地拜别周老太爷，回后院换身衣裳又出门去。
***
锦州督令府。冯远敬自被任命以来便暂居此处。
冯清歌先去主院拜见过冯远敬，将太皇太后的交代简单带过。
冯远敬摸了摸胡须后沉沉说道：“锦州不比京城，为父刚来此地也是根基不稳，你行事要多加注意。出门带上几个人，周家还与我们冯家横着这般过节，往日里遇上周敏安却半点不觉，可见此人的忍耐。”
冯清歌笑着应了，自父亲来锦州上任便忙碌十分，已许久没有听到他如此言语，顿时觉得心里十分温暖。
“父亲的嘱托清歌记在心上了。”
冯远敬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由感叹道：“清歌长大了，也经事了。太皇太后信任你，但一切还是量力而行，父亲不求你富贵，只愿你和墨寒平安喜乐。”
冯清歌点头依偎在冯远敬的怀里，好似重生后她便没有与父亲这般亲近过，总是忙忙碌碌抵挡着未来那些事。
华瑶趁着冯清歌在主院的空当，将后院里的一间屋子收拾好，作为自家主子这些日子的安身处。
锦州到底繁华，督令府的一应装饰自然也用了许多好物件。
冯清歌却没有闲情欣赏，而是吩咐华瑶道：“景华楼在锦州也有分处吧，你请他们协助查一查周敏安的行踪。周家仆人的死应该与他有极大的关联。”
殷鸿离临行前，吩咐过景华楼的各部听从冯清歌的指令，是而明面上她只带了华瑶一人，实际上却有整个景华楼为她所用。这也是殷鸿离的周到之处，他既不能在身边护佑，总要想办法保证她的平安
华瑶点头说道：“按理说，周家人见到主子愤恨才是正常，像周敏安这般故作无事反而有妖，华瑶定去调查清楚。”
华瑶说完便欲离去，又被冯清歌叫住：“他……还没有消息吗？”
“殷世子那边暂时没有消息传来，主子放心，华瑶再去景华楼问问。”
冯清歌不再作声，心底却漾着一股浓浓的不安感。·
殷鸿离的才能她并不怀疑，只怕从庆阳为人狡诈，诡计多端，使人防不胜防。如今青州被其攻占，本是易守难攻之地，也不知战况如何。
锦州与青州离着几个城池，她除了担忧，其他什么都做不了。若是能抛开一切，只身去寻他多好。
冯清歌脑中思绪杂乱地想了许多，半晌才止住心思，叹息一声后又恢复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