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金銮殿。
“陛下,臣听闻您昨日下令,缩减后宫的吃穿用度,若需要,还要众位娘娘自己出钱来买,不知陛下为何如此?”说话的,乃是右相傅正远傅大人,立于元帝右手边,端的是一副人模狗样义正言辞大义凛然的模样。
元帝扯了扯唇角,道:“朕只是觉得,如今上京奢靡成风,有悖开祖帝勤俭之训,后宫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用得那般多的物什,也是浪费,不若省下来增设学堂,扶植天下有志之士,右相觉得,朕此举有何不妥?”
“......”
当然不妥!不妥至极!
“陛下英明。”可,他不敢当真如此说,若是说了,开罪的不止元帝,还有天下百姓。
“陛下,臣听闻,您禁了静妃娘娘的足,不知静妃娘娘做错了何事,引得陛下如此大怒?”傅正远退了下去,明国公就迎了上来。
元帝道:“静妃苛待九皇子,朕不过小惩大诫一番,朕之家事,明国公也要过问一番么?”
“这......”明国公看着脸上挂着笑意,实际上却威严不减的元帝,没敢再继续不依不饶,转而道:“臣听闻昨日,蜀中郡主打死了内事大太监李元胜李公公,滥用私行,按律当罚。”
元帝冷哼一声,道:“明国公听闻之事还真不少?”
有大臣站出来道:“陛下息怒,明国公也是为国忧心罢了。”
元帝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为国忧心?是为自己忧心罢?
“陛下,此番已经不是蜀中郡主第一回如此无法无天了,先是于长街纵鞭打人,后又大闹学堂,如今又打杀了李公公,陛下若不严惩,臣便是死在这金銮殿也不离开。”傅正远上前死谏。
“臣附议右相大人。”
“臣亦附议。”
一时间,殿中诸公纷纷附议傅正远,似是商量好一般,定要逼迫元帝惩戒孟云裳。
“既如此,诸公不若直接一头撞死在这金銮殿?”元帝阴沉着脸看着这满殿的臣子,还未开口,孟云裳就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诸公且安心,若是您们当真撞死在这大殿上,为给百姓交代,我孟云裳定下去陪你们,何如?”诸公还未反应过来,孟云裳已然在大殿站定,似笑非笑地看着傅正远。
“黄口小儿!”傅正远气得吹胡子瞪眼,转而看向孟云深道:“子不教父之惰,长兄如父,侯爷还真是家教森严!”
孟云裳道:“右相大人,本郡主是陛下一手带大的,您如是说,是指责陛下不会教养孩子么?”
傅正远气得脸色铁青:“本相何时如此说了?本相指的是孟侯爷!”
孟云裳双眼眨了眨,十分无辜道:“可是,本郡主若是记得不错,一直以来,教导本郡主的,都是陛下。”
“鸡同鸭讲!”傅正远一甩袖子,别过头不想再理会她。
“哼”,孟云裳哼了一声,也不见得有多想搭理他。
“郡主,您贵为郡主,为何要与李元胜一个小小的太监过意不去,要将其打杀?”明国公质问道。
孟云裳道:“为何?本郡主做事需要由头么?两个字,本郡主乐意!”
“您如此任性妄为,无视国法,简直是罪恶滔天!”明国公气得浑身发抖。
孟云裳关心道:“明国公您也说了,一个小小的太监罢了,何至于您动如此大的气?若是气死了还好,气不死,陛下还得请太医为您诊治,浪费财力物力人力,可不值当。”
“你!你你你你......”明国公气极,指着她“你”了半天也“你”不出什么来。
“裳儿!”最后,是孟云深看不下去了,出口斥了一声,“莫要胡闹。”
孟云裳“哦”了一声,道:“明国公不是问本郡主为何要为难李元胜么?本郡主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一回,因为他克扣璟皇子的吃穿用度,证据确凿。”
“不过是克扣吃穿用度而已,何至于打杀?”旋即,又有大臣站出来道。
“而已?”孟云裳扯了扯唇角,似是漫不经心地咬着这两个字。
须臾,她的脸色就阴沉下来,腰间的长鞭不知何时已然握到了手中,引起一阵风声,然后落在了那位大臣身旁的石板上。
“郡主自知理亏,所以就动手打人么?”傅正远不齿道。
“呵”,孟云裳冷笑:“理亏?理不亏本郡主也打!璟皇子而今躺在塌上昏睡不醒,食不下咽,本郡主只是打杀了他,已经很仁慈了,还是诸公觉得,璟皇子不受宠,就可以任人欺侮了?嗯?”
孟云裳说着,一阵接着一阵的怒意涌上心头,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着,手中的长鞭又紧了紧。
“......”
诸公闻言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他们心头自是如此觉得的,莫说是慕容璟这个无名无分的皇子,便是孟云裳这般嚣张跋扈的人,也曾被世家公子小姐欺辱过,谁又会真的在意他的死活?
可,皇子再如何不受宠,终究都是皇子,私下欺侮便罢了,若是放到明面上,那便要另说了。
“诸公怎么都不言语了?”孟云裳问得十分无辜,仿若自己当真不知晓一般,只是,她接下来的话,让殿中诸公再次心尖颤了颤——
“本郡主查李元胜,可不止是查到他克扣璟皇子的吃穿用度,还有一些旁的东西,本郡主猜,诸公应当是很想听一听的。”
孟云裳嘴角挂着笑意,说出的话却像是十八殿的阎罗:“本郡主记得,孝德贵妃曾育有一子,可惜没能降世。
与凉北大战之时,本郡主记得,粮草似是断了将近半月,运到寒城之时,也少了许多。
还有,本郡主还记得三年前陛下惩戒了一位谎报贡品的商人,不知那位商人的后人可否还在世?
对了,本郡主还记得,李元胜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才进的宫,家里一直是拮据得很,可近两年,他家里突然就置办了房屋土地,弟妹也能去学堂念书,甚至还帮自己兄长娶了妻,就是不知,这钱财,是打何处来的?
......”
“郡主,是下官被猪油蒙了心,受奸人蒙骗,李元胜此人,当真该死!”孟云裳说到这里,以明国公为首的诸公纷纷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
孟云裳却不依不饶:“可本郡主听闻,此事宫中的诸位娘娘们可是都有参与的,可不止静妃娘娘一个。”
“郡主莫要太过分!”傅正远怒道。
孟云裳闻声,忙跑到上方,躲到了元帝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来,扯了扯元帝的龙袍:“皇帝舅舅,右相大人吓唬裳儿,可怜了璟皇子还躺在塌上生死未知,皇帝舅舅可要为璟皇子做主啊!”
傅正远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瞪了孟云裳一眼,抬手道:“陛下,臣定会遣夫人前往探视九皇子,直至九皇子康复。”
“臣亦然。”众臣忙跟着附和,不敢再与孟云裳硬碰硬,那些东西,若当真到了元帝手里,他们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不过是散些家财,比起丢命来,算不得什么。
孟云裳冲元帝悄悄眨了眨自己的星星眼,然后一蹦一跳地离开了金銮殿。
虽说殿中诸公心情多是不爽,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但,她心情很是舒爽,从来没有这般舒爽过。
寿宁宫。
“太后娘娘驾到!”
慕容璟正倚着床榻翻看着手中的书卷,忽听得太监的声音,忙放下手中的书卷,正准备下榻,太后已然踏进了殿中,冷声道:“不必起身了。”
他依言坐了回去,却还是抬手拜了拜:“皇祖母。”
“嗯。”太后淡淡应了一声,由秋嬷嬷搀着于一旁坐下,呷了一口茶,才又道:“慕容璟,哀家真希望你是真的重病不治了。”
这样也好离她的裳儿远一些。
慕容璟低垂着眼眸,不敢反驳。
“你看看你,再看看裳儿,一个软弱无能,一个敢爱敢恨,一个是不受宠的皇子,一个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郡主,天差地别的身份,你拿什么给裳儿一世安康,到头来还要裳儿闯到金銮殿为你讨说法!”
“太后,您莫动气,伤了身子郡主又要责备您了。”太后越说越激动,秋嬷嬷忙上前为她顺气,安抚道。
“秋嬷嬷说得不错,外祖母,太医说您受不得风寒,您一大早地还乱跑!”正于此间,孟云裳到了,站在门口,叉着腰看着太后。
太后看见孟云裳,脸上一瞬间就挂上了笑意:“哀家这不是怕你责怪哀家苛责他慕容璟么?”
“裳儿当然知晓您不是那种心口不一的人,可裳儿不也是怕璟皇子将病气过气给您么?您身子骨本就不好,万一在过了病,裳儿这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孟云裳走上前,三言两语将太后给忽悠回了自己的寝宫。
“归陌哥哥,我帮你出了气,你莫要生我气。”送走太后,孟云裳站在慕容璟床边,心头的那分愧疚还未消散。
慕容璟叹了口气,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