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璟闻言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轻声道:“没什么不好的,你开心就好。”
孟云裳扬起笑脸,笑得堪比仲夏的太阳,热烈而张扬,“归陌哥哥,你真好。”
慕容璟宠溺一笑,没有说什么。
两人去了祠堂,上了香,这才跪在孟牧渊夫妇的牌位面前。
孟云裳双手合十拜了拜,心道:阿爹,阿娘,这人就是裳儿欢喜之人,本想及笄那日再带来与你们相看的,但是今日裳儿惹了大哥生气,便提前带来与你们相看了,你们可不许责怪裳儿失了女儿家的骄矜。
因着忠武侯府的立府之人乃是孟牧渊夫妻,是以这祠堂里虽也有孟氏其他先祖的牌位,但挂在正上方的两幅画像却是孟牧渊夫妻二人。
慕容璟看着他们夫妻的画像,又偷摸着看了眼孟云裳,心想着孟云裳的相貌当是随了护国公主了。
孟牧渊虽然长得也不差,但也只能说是英俊,若说有多俊俏,也只是中规中矩,谈不上多英俊,反观护国公主,生得极美,柳叶眉弯弯,朱唇轻点一抹嫣红,桃花眼上扬,说不出的明媚动人,腰肢似柳扶风,不堪盈盈一握,眉宇间又含着几分英姿飒爽的爽朗之气,既温婉又明媚,只一眼,便觉舒适不已。
孟家人,真正生得极美的,也就孟云裳一个。
护国公主入殓的那日,据说那位老道士便是见着她生得漂亮,才吟了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然后才说她是贵人的。
后来元帝又赐名“云裳”,便足可得见她的相貌并不差。
孟云裳拜过父母,扭脸就看见慕容璟正怔怔地看着自己,晃了晃皓齿:“归陌哥哥,好看么?”
慕容璟收回眸光,轻浅一笑,微微点了点头:“好看。”
孟云裳道:“归陌哥哥,你在我阿爹阿娘面前如此不矜持,若是他二老觉得你是登徒子怎么办?”
慕容璟笑笑,颇为无奈,又有些懊恼,伏下身子拜了拜,却没有说什么。
孟云裳见他不言语,顿觉无聊,转个身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盘腿坐了下来,道:“二哥说,我长得像阿娘,我没见过阿娘,但听二哥言说,我阿娘应当是个极美的女子,文比前朝昭仁女帝,武比孟公逊半分而已。”
她不常谈及父母,今日偶然讲一讲,眼睛里闪着微光。
慕容璟道:“史书上留有姓名的女子不多,前朝昭仁女帝占其一,护国公主亦可占其一也。”
孟云裳叹道:“浓墨重彩或是寡淡无味,并无分别,若做不到昭仁女帝那般离经叛道,史书留名之下的女子,不过寥寥数言,再无着墨,千百年后,又还有谁记得呢?”
慕容璟默然。
昭仁女帝之后,女子的地位一降再降,至本朝虽不似前朝那般打压压低女子,却也不敢给女子过多的权利和地位,自开祖帝至今,仅有的特例,皆聚集在当朝,护国公主便是其一。
但朝中史官对于这位传奇女子的记载,仅有四言:秦氏槿如,太后义女,护帝于幼及长,封护国公主。
当朝有才有志的女子并不在少数,显贵的有长公主慕容扇,低微的亦有醉花楼的云音娘子,只是女子地位本就低微,除却坊间传闻,青史之上,不见点墨。
顿了顿,孟云裳又道:“谁不想青史留名,万世流芳,千百年后还有人记得自己,只是,女子到底还是太过于弱小了,能做的,仅仅是守着那颗本心而不易。”
慕容璟道:“是非功过,后世自有评说,坊间有言,亦会有人记得。”
孟云裳抬头看向父母的画像,轻轻笑了笑,“生前不问身后事,俯仰无愧家中训。但见九州无乱世,未名丹墨待何如?”
慕容璟道:“待得盛世繁华调,云烟之上为卿名。”
孟云裳闻此语,倏而凑到了他面前,伸出小指道:“你说的,拉钩,若得盛世繁华调,云烟之上定要诉与我听。”
慕容璟伸出小指与她拉了拉,二人相视,从彼此的眼中皆看到了日月山河的璀璨星辰。
他们许下的,是生生世世不弃不离。
上九天也好,入黄泉也罢,唯有不弃不离,才能为卿名说盛世繁华之调。
锦绣如繁花般盛开的大庆,还在江海的烟波缥缈之中,但只要他们还能看见彼此,还能握着彼此的手,他们就能够坚定且不移地走下去,怀着对繁花之调的憧憬,揣着对锦绣山河的向往,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并肩走下去。
此时的孟云裳并不知晓,她终会如昭仁女帝,名留史册,却没能如她一般万世流芳。
大庆的画卷,因为有她,变得浓墨重彩起来,也因为有她,变得戚戚惶惶。云翳遮不住太阳,而她,就像是仲夏正午的太阳,热烈明媚,照亮了一方暗夜,也灼烫了满身伤痕。
孟云裳和慕容璟在祠堂跪了一夜,至第二日清晨,孟云深才踏着晨露而来。
彼时孟云裳正昏昏沉沉地倒在慕容璟的腿上,梦中似乎并不美好,眉头微蹙,有些局促而不安。
慕容璟见孟云深前来,急忙推了推腿上的人儿,只见她惺忪地睁开双眼,声音暗哑道:“怎么了?怎么了?着火了吗?”
“孟云裳!”孟云深阴翳着与平日里一样古板得近乎迂腐的脸,声音里还夹杂着几分未消的怒火。
猛听得自己的名字,孟云裳一个冷颤就清醒过来,匆忙起身跪好,缩了缩脖子不敢言语。
慕容璟道:“侯爷,此事......”
话音将将出口,孟云深一个冰冷的眼刀送过来,让他略显心虚地闭了嘴。
孟云裳自己倒是无所谓,大抵是见不得慕容璟受委屈,开口道:“大哥,你能忍,我不能忍,长姐凭什么要由他们诋毁?”
孟云深冷声道:“所以,你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是吗?”
孟云裳抬头直视着他,虽是跪着矮了好几头,却没有半分低下之意,直言道:“是。”
“你!”孟云深气得扬起了手,孟云裳见此急猛地紧闭上了眼睛,随着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孟云裳才睁开一只眼睛偷看。
那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慕容璟脸上,留下鲜红的五个指印。
他道:“侯爷,此事是璟之错,与郡主无关,请侯爷不要责怪郡主。”
孟云深估摸着也是没想到自己教训自家小妹时会被人横插一脚,看着他动了动唇,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孟云裳心疼不已,嚷道:“大哥你做什么?你想保全孟家没错,可保全孟家靠忍就能行的吗?长姐清清白白,凭什么要被人说三道四品头论足,就因为是孟家的女儿,所以万事都要忍吗?大哥,你胆小怕事我孟云裳不怕,你不敢上门为长姐讨要说法我孟云裳去,哪点有做错!”
孟云深道:“哪点都有错!因为是孟家人,才更应忍常人不能忍,因为是孟家的女儿,才更要无畏流言,这些做不到,谈何孟家人!”
孟云裳道:“我孟云裳就是做不到,我生来就是天之娇女,受不得这种委屈!”
孟云深:“受不得也得受着,你是阿爹阿娘拼死护下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孟云裳也不知是被什么刺激到了,冷笑道:“一个战死,一个殉情,这就是所谓的拼死护下的?父母爱女,怎舍得扔下?不过如此罢了!”
“啪!”话音落地,孟云深一掌落在了孟云裳脸上,眸中的怒意显而易见之盛,“那是你父母,你平日如何无法无天本侯都不管,唯独父母,你不能口出不敬!”
孟云裳眼睛里瞬息就染上了一抹嫣红,氤氲着雾气不肯低头,“对我不管不问的父母,不若不生!”
“孟云裳!”孟云深又甩起了巴掌,却被慕容璟拦了下来。
他低眉顺眼温声道:“侯爷,郡主还小。”
孟云深看着他的眉眼,虽仍是往日里如诗如画的模样,却隐隐有些压迫之感,若是这巴掌当真落下去了,他甚至觉得他会与自己拼命。
看了眼倔强的孟云裳,又看了眼态度强硬的慕容璟,孟云深一甩袖子,道了声“不知悔改”便敛袖而去。
“裳儿?”待他走远,慕容璟看着孟云裳往日灵动的双眼眨啊眨,眨啊眨地,就落下两行清泪,然后伸手狠狠抹了一把,倔强道:“我没错!”
慕容璟心疼地捧起她的小脸,柔声道:“嗯,裳儿是蜀中郡主,怎么会有错呢?”
侯爷气的,是她张扬得不懂如何保全自己,元帝能护她一日,却护不了她一世。
可刺激孟云裳的,永远都只是她的父母,她敬仰他们,但被人指着鼻子骂野种的时候,她心里有多少怨言和委屈难以明说?
孟云深对她严厉,却也多少缺了几分关爱,他刻板地守着“忠孝仁义”四字,与孟云裳潇洒不羁的性子截然相反,多少难以理解她的出格和热辣。
须臾,孟云裳瘪瘪嘴,道:“大哥就这样,呆板又迂腐,我怎么会跟他一般见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