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渔船驶了过来,钟恪南和颜昕伊一直泡在水里不敢动,秋夜的溪水冰凉沁骨,颜昕伊心脏收紧,彻骨彻心的寒冷使她哆嗦得像风中的枯叶。钟恪南也咬牙苦撑着。眼看渔船越来越近,就要从他们身后驶过,钟恪南紧急在颜昕伊耳边说:“深吸一口气,我带你沉下去,千万要坚持住!”
颜昕伊照做,深吸了一口气,钟恪南带她连同头部没入了水中,一手借助岩壁的凹洞边缘支撑,一手紧锢住她的腰。
两艘渔船先后从他们身后缓缓驶过,颜昕伊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她头脑胀痛,心慌胸闷,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却苦苦撑下去。钟恪南水中憋气能力强,但腿部的伤口血流不止,又这样长时间浸泡在水中,也渐感体力不支。
马达轰鸣声终于减弱,钟恪南将颜昕伊往上托,自己也浮出了水面。颜昕伊被水呛得透不过气来,却不敢咳嗽出声,担心惊动了那帮还未走远的人。钟恪南为她抚背顺气,她的呼吸才渐渐顺畅起来。
黄运军他们以为钟恪南和颜昕伊逃到岸上去了,也弃船上岸,穿过竹林,继续追赶。
危险暂时解除,钟恪南爬到岩石上,将颜昕伊也拉了上来,两人精疲力竭地躺倒在了上面,冷风侵袭着他们瑟瑟发抖的身体。就在这时,岸上不远处传来了喊叫声和枪响,一阵混乱的嘈杂,像是发生了交战。声响仍在持续着,马达轰鸣声又再次划破了夜空,声音来自他们刚才登船的地方,像是又有渔船驶了过来。
“又有其他人追来了。”绝望感袭上颜昕伊的心头,难道今晚真的要横尸溪面了?她此刻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无力思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钟恪南却不语,只是费力地撑起身来,把脸贴在颜昕伊的胸口,她没有穿内衣,那片饱满的柔软像温暖的源泉,滋养着他正在枯竭的身体,他几乎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撩起她的上衣,深深吻了下去。她伸出颤抖的手揽住他的头,任他亲吻吸吮。算了,她心想,死就死吧,能这样在临死前和他相依温存,也算是抓住了人间最后一丝温情。
过了一会儿,几束手电筒的亮光齐刷刷射来,伴随着男人的呼喊:“昕伊——昕伊——”
是沈弘的声音,如同一丝曙光穿透茫茫黑暗,带来了生的希望!
“是沈弘,快起来!”她激动地拍拍钟恪南的背。
钟恪南却一动也不动。
“恪南!”她又急唤。
他还是没有半点动静,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了,小心翼翼地扶开他的头,让他平躺下来。然后她整理好衣服,站起身,拼命冲着已近在眼前的渔船挥手……
黄运军等人被警方人员一网打尽。他趁夜潜回村里,就是为了纠集几个村里的人,向钟恪南和颜昕伊复仇,他认定是钟恪南和颜昕伊举报,才引来警察端了村里的窝点。
钟恪南因失血过多陷入昏迷,被紧急送往市里的医院抢救。颜昕伊和沈弘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
获救时,颜昕伊浑身湿漉漉的,从头到脚滴着水,狼狈不堪,浅色的上衣贴在身上,曲线毕露。沈弘赶紧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又让派出所的女警找了身干净的衣物给她换上,衣服裤子都太宽大,穿在颜昕伊身上有些空荡荡的。
她站在医院走廊窗前,神色凄伤,钟恪南中了弹,她竟全然不知。他忍着伤痛,拼了性命救她,还有那昏迷前耗尽了他最后能量,融入无限依恋和深情的亲吻……在一次比一次加深的自责和痛楚里,她衡量出了钟恪南在她心中沉甸甸的分量。逐渐的,有阵雾气升入了她的眼睛中,她的视线模糊了。
风从医院走廊的窗口涌入,吹得她长发乱飞,衣裤飘动,显得她那样单薄瘦小,楚楚可怜。她就像木偶一般站着,任凭冷风吹拂,不语也不动,眼里一片凄凉的幽光。
沈弘看着都觉得心疼了,担心她着凉,快步上前关上了窗户。
“昕伊……”他想安慰几句,但是平常互怼惯了,正儿八经的话却说不利索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大神福大命大,肯定能挺过去的,你不要太担心……”
颜昕伊转过头来,她的眼光那样迷茫而空洞,眼中泪水盈盈。沈弘吃惊地看着她,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又固执地把目光调回窗外,沉入了一份虚无缥缈的境界里。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钟恪南被推了出来。
颜昕伊被惊动,急扑了过去。钟恪南躺在手术推车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医生说,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还好子弹没有伤到筋骨或者神经,抢救及时,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颜昕伊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实处,她很想大哭一场,宣泄满腔的痛楚和苦涩,但她最终只是伸手轻抚过他那豪无血色的脸庞,泪水潸然而下。
钟恪南被送入了病房,颜昕伊留下来陪他,沈弘不好打扰他们,自己先离开了。颜昕伊凝神望着钟恪南,他阖着双眼,看起来很憔悴,但淡淡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依然闪动着迷人的光泽。她轻手轻脚地拉来一张椅子,坐下,看护着他。她的手碰到自己的上衣口袋,被什么东西轻硌了一下,她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两颗红豆,雾山村千年相思树结出的红豆!小尼姑慧如以两颗红豆相赠太子,慧如离世后。太子闻讯赶回,含泪种下那两颗红豆。1500年,历经了多少个轮回?躺在手心的红豆色泽鲜红如血,形似跳动的心脏,红而发亮。这两颗红豆跟随她一路历劫,竟然完好无损。她将两颗红豆紧贴在自己的心口,据说大自然赋予相思红豆一种特质:质地坚硬、不蛀不腐,色泽鲜艳永不褪色。
麻药药性退去后,钟恪南慢慢转醒。他恍恍惚惚的,实在太累了,眼皮沉重得睁不开眼,却无法入眠。身上的伤痛折磨着他,动不了,也无法翻腾,几乎麻木了。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稀睡着了,他梦到自己站在悬崖边上,一脚踏空,跌了下去,他惊震着醒来,满身满额都是冷汗。他睁开眼睛,看到被曙色染亮的窗户,转过头,发现颜昕伊正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静静的凝视着他。
“终于醒了。”她立即俯过身去,眼里漾起了泪光,“感觉怎么样,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还好。”他努力挤出一抹微笑,声音嘶哑:“我死不了的,让你受累了。”
“是我拖累了你,我……”她的眼底有一抹柔弱的歉意,嗫嚅着开口,却又停住了。她有满腹的话想对他说,可是却不知从何说起,怔怔的望着他发呆。他也看着她,逐渐的,那黑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温柔的光采,某种酸涩却又甜蜜的感觉抓住了他。“今天是星期几?”他问。
“星期天。”她回答。
“生日快乐。”他轻声说。
她一怔,然后把脸埋在他的枕边,无声的、压抑的啜泣起来。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出手,轻抚她的头发。
她抬起头,面颊上一片泪光,他为她拭泪,“傻丫头,哭什么。”
今天是她的农历生日,但一再陷入险境,心神俱伤,她自己都记不起这事儿,刚刚死里逃生的钟恪南竟然还清楚记得,他已经把她搁在了自己的心上。经历了生死劫难后,忽然收获了这样一份至真至诚的情意,她的心中涌上了一股热流,汹涌澎湃着、激荡着。她微张着嘴,半晌,才吐出了声音:“你居然记得我的生日。”
她那没有血色的嘴唇翕动着,是楚楚可怜的。他忽然很想温暖她,也温暖自己,“亲我一下。”他沉哑的嗓音极具诱惑力。
“亲哪里?”她傻愣愣地问。
他嘴角微牵,“随便。”
她听话地俯首,将嘴唇贴在他冰凉的唇上,阖上了眼睛,他也闭着双目,他们似乎把自己生命里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在这一吻中,两日来所有的紧张、恐惧、担忧、焦虑,都在这唇齿间冰消雪融了。
沈弘专门又去了趟雾山村,把钟恪南和颜昕伊留在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带到医院。中午时分,他推开病房的门,见钟恪南靠在床上,颜昕伊正一口一口喂他吃饭。其实钟恪南的手好端端的,完全可以自己吃,但颜昕伊非要喂,他也乐得享受了。
“正好,阿莲让我给你们带了一锅鸡汤。”沈弘一人背了两个大包,又带了一个保温桶,负重不小。他先把保温桶放在病床旁的小桌上,再卸下两个大包,“大神感觉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就出院回去。这次要多谢你,救了我们。”钟恪南诚挚地表示感谢。他一整个早上都老老实实的在病床上躺着,睡一阵醒一阵,期间还接了几个工作电话。现在精神状态已经比先前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