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两天没有下雨,他们在当天下午就坐车到了布达切波山。山脚附近时不时会遇到过来祈福朝圣的信徒,行等身叩拜。附近多石路,而这些信徒三步一叩拜,跪拜时整个人都平贴在凹凸不平的石路上。
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处村落徒步而来,信徒大都满面尘霜,身上的衣物被磨损脏污地看不出本来的样子,这些信徒叩拜起身时口中大都念念有词,神色平静且从容。这是她这辈子见过最虔诚的信徒,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写着生活的不如意,所以来转山所以来朝圣。
他们至少还有信念可转,而她呢?
她看着那些信徒等身叩拜后把地上的白色泥土装起来带走,林简怔了一会开口,“他们为什么要把白土带回去?”
“据说可以消灾避难。”陈淮随口应道。
他走了一小段路都没察觉到林简跟上来,狐疑转身,正好见着林简从背包里腾出个小塑料袋出来把白土装上,神情虔诚地和那些三步一叩头的信徒无异。他见惯了她平时斤斤计较的模样,还是头一回见着她这样娴静认真的时候,眸光潋滟隐有水雾,像是把这辈子深埋的心事都翻了出来,有几分不合时宜的悲伤。
她在悲伤什么,又是为谁悲伤,无人知晓。
风一起,有些晃眼。陈淮转身,继续赶路。
翻过好几座低矮的石山后就是主峰雪山了,有过之前穿越多雄拉雪山的经历,林简对面前的主峰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视线里白茫茫的,除了她和陈淮之外,一个人影都没有,她的体力已经越来越不济,好在陈淮终于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
“等人。”
“大概等多久?”
他看了下腕间的手表,“半个小时。”
林简已经累得够呛。昨晚半夜救火,身上的衣物不知道被热汗打湿过多少次,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到了雪山寒气开始上笼,里面的衣物越来越潮湿阴冷,她冻得直哆嗦才想起来忘记换套干爽的衣物。这样下去,她肯定会感冒。
林简打量了下周遭,四周除了积雪还是积雪,也没有哪处有明显障碍物的落脚点。更重要的是以她现在的体力和脚疼程度,她也懒得折腾去远点的地方更换衣物。
“我要换下衣服。”她吱了一声就算知会,然后到陈淮的身后位置放下背包。
“换就换,没必要特别通知我,难不成你是想考验下我身为男人的定力?”
狗嘴吐不出象牙!林简在心里骂道。
好在他嘴贱归嘴贱,还是老老实实地背对着她。
林简换好干爽的衣服后,面无表情地走远一些,然后从冲锋衣的口袋里拿出墨镜戴上,就地坐下,望天望雪,不再理会前面的陈淮。
等了好一会,耳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有人过来。
她警觉起来,上午子弹上膛的声音听得她有点杯弓蛇影。
“喜报来了。”陈淮已经起身。
“喜报?有什么喜报?”林简开口问道,她看不出这片人烟罕至的雪地会有什么喜报值得高兴。
“陈队!”随着豪爽的声音响起,林简一回头就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傻大个,肤色比陈淮还要黝黑许多,一咧嘴,露出齐整的大白牙。又憨又壮,她脑海里只想得到这四个字。
“陈队,她是谁?”姚喜报刚看到陈淮后面的林简,就收回了大白牙,换成腼腆的微笑,看着很违和。
“林简,姚喜报。”陈淮简要替两人介绍。
“你好。”姚喜报挠挠后脑勺打招呼。
“路线核实地怎么样了?”陈淮开口问道。
“我按照你模拟的路线,已经走了两趟,结果都是一样,不会再有差错了。”姚喜报如实汇报。
陈淮听完后继续往前走了一小会,再朝外面走去,就是凌空悬挂出来的巨石边缘。林简见陈淮攀上那块巨石边缘往下面打量,她看得奇怪,空手跟了过去,攀爬到陈淮旁边,依样学样地往下面看去,没想到巨石挂出来的下面别有洞天,看着应该是个天然的大溶洞,这样的高度望下去,只能看到黑乎乎的洞口,一旦脚滑直线下坠,肯定会当场送命。
林简目测了下高度,默默地往回挪了一点。
天色已近昏暗,幸亏在全黑前回到了地势平和的小石山。
陈淮找了处避风的地方落脚,这边已经能够接收到信号。
她听到陈淮开始打电话:“估计今晚左右会到,立刻设卡严查。”听语气,像是在和检查站的人通话。
林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处于废材状态,她一坐下就起不来了。
“陈队,那我在这里做饭了?”等到陈淮挂了电话,姚喜报征求他的意见。
得到陈淮的答复后,林简看着姚喜报从大背包里拿出铁锅和土豆,她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姚喜报显然是熟门熟路,去边上找了大石块堆砌,把铁锅架上,又去不远处舀了点积雪融化而成的溪水,扔了十几个土豆进去,之后就开始生火烧了起来。
“把锅都背上了,不嫌重吗?”林简不是很懂姚喜报的思路。
“长期在外,带锅是有必要的。”姚喜报咧咧嘴。
的确,等到土豆煮熟后,林简就深刻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一连好几个入腹,她才觉得半条命捡回来了。
昨晚只睡了几个小时,后半夜忙于救火疲于奔命,今天又翻了大半天的雪山,林简觉得自己的体能快近临界值,她把睡袋拿出来,早早钻进去入睡。
有人在送行至亲,后面跟着一长排吊唁的亲人,而她走在一长排送行亲人的最前面,她胸口发疼,难受得快要死去。
她忽然看到送行的人停了下来,更看到她自己哭得肝肠寸断嗓子全哑。
林疆!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悲恸欲绝的原因。
她在队伍的最前面,为林疆送行。
他才三十初头,风华正茂,可是他还没谈过恋爱没有过上几天安逸的日子没有看到她结婚生子,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完成。
她在梦里撕心裂肺得大哭大闹,就是发不了声。
陈淮忽然察觉到睡袋里的林简那边传来细微动静,他以为她半夜觉得冷,起来把他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的睡袋上面。
然而她还是一直在呢喃着什么,而且在不安的吃力翻动着。看样子,是入了梦魇,他侧身趴下去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林疆……不可以……”她断断续续地开口,他一个事外人,都能听出来她在梦境里的不甘。
是真的入了梦魇。
他轻轻推了她一下,她都没有醒过来,反倒在梦境里忽然抓住他袖口的一点面料,像是溺毙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被她抓着的那只手臂瞬间石化,僵在原处一动不动,他不擅长安慰人。
她心里大约藏着什么故人,他并没有想要窥探一二,他只是已经许久没有感同身受过这样无力的悲伤。是的,无力,无可挽救,活生生看着却丝毫做不了什么,那些淡去的场景海啸般的要从记忆深处挣脱出来。
爱即软肋,他看到了她的软肋,尽管只是在她入梦时才看到的。
林简的掌心满是冷汗,他的手腕被她拽了这么一会,就有发凉的寒意从她掌心渗过来,滑溜溜的,直往人的心头深处钻去,所向披靡。
陈淮继续重重推了她一把,林简吞咽了下疼得冒火的嗓眼,还没来得及睁眼,滚烫的额头忽然落下干燥温暖的触感,让人莫名心安。她迷迷糊糊中往那点宜人的体温蹭去。
“陈队,她是生病了吗?”耳边还能听到姚喜报的问询声。
“发烧而已。”借着月色,陈淮都可以看清林简异常潮红的脸颊,他伸手探触了下,果然高烧。
“去烧点开水。”陈淮吩咐起来。
“哦。”姚喜报点点头,言听计从地半夜开火烧水。
好不容易听到姚喜报远去的脚步声,林简正打算睁眼起来,没想到额头重新落下干燥的触感,她浑身都烫得着火了似的,被他掌心的温度覆盖着,的确舒服许多。刚醒时她迷糊着以为是自己鬼迷心窍的错觉,这会却是感知得一清二楚。
这个时候醒来,要多尴尬就多尴尬。林简设想了下待会和陈淮面面相觑的场景,只得继续闭眼假寐。
“陈队,水在烧了。”姚喜报喊了一声。
“再去舀点溪水过来。”
“哦!”姚喜报乖乖应了一声,没多久他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
随着类似铁盒的哐当声响在边上响起,陈淮原本覆在她额头上的手心跟着抽走。
林简莫名舒了口气,琢磨着待会怎么打招呼更自然。
她还没想好,额上重新覆下来冰凉的毛巾触感,从她的额头轻滑到脸颊处,顺带着连脖颈上也轻沾了下,恍如滔天大火中遇到的那点水源,她咽了下干渴的嗓眼,恨不得立马坐起来喝上大半碗的雪水降温润嗓。
可惜,陈淮擦拭一会后又把毛巾在冷水里浸下重新拧干覆上,如是往复。
装睡并不好受,尤其是在陈淮这样的人面前装睡,格外煎熬。
林简后悔刚才的自作聪明了。
夜风刮过,她忽然压不住喉间的麻痒感,吭哧一下就狂咳了起来。陈淮的毛巾本来还放在她的额上,她侧身捂嘴狂咳,毛巾一滑差点落到地上。
林简咳得满脸通红,好一会后才消停下来。
“你醒了?有没有好点了?这边什么都不怕,就怕感冒转成肺水肿。”任劳任怨当伙夫的姚喜报听到咳嗽声后,迫不及待地跑过来询问。
“嗯,好点了。”林简开口,才发觉喉咙也开始发疼,估计是扁桃体发炎了。
“水烧开了吗?”陈淮问道。
“刚烧开一会。”
“把锅拿来。”
“拿过来?”姚喜报依旧不解,不过还是乖乖照做。
等姚喜报把那口携带方便的铁锅端过来放下,陈淮开口:“喝点开水。”
“嗯。”林简点点头,拿出自己随身带的杯子盛满。夜晚气温低,刚烧好的开水晾了一会就已经能入口了。嘴里淡而无味,她硬着头皮喝了一满杯的热开水,正打算把杯子放回去,陈淮伸手过来拿走她的杯子,接着又倒满一杯,神色寻常,“再喝一杯。”
“我已经喝饱了。”林简皱了下眉梢。
“喜报大半夜起来特意给你烧水,至少要对得起他的劳动成果。”陈淮声音隐有不悦。
“陈队,我没事,就是生火烧水,多大点事。”姚喜报谦逊地摆摆手,只不过对上陈淮威严的眸光,他就默默闭嘴了。
林简看了眼迫于某人淫威闭嘴的姚喜报,又看了下陈淮刚倒满的热开水,接过来赌气似的一口气喝到底。
“喝完了。”她挑衅地把杯子在他眼前晃悠了下,陈淮手一伸就把她的杯子拿走继续倒满。
“抓紧再喝一杯,要不然就变凉了。”他不缓不急开口。
刚才两大杯热开水落肚,林简明显察觉到自己的肚子已经胀了起来,她看了下还剩大半锅的热开水,没好气地应道,“我他妈又不是水牛!”
“我不关心你是水牛还是火牛,我只关心喜报的劳动成果有没有被浪费。”他依旧淡淡开口,语气平静地像是在陈述着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林简被噎得心头发堵,她抬头,不远处的姚喜报则是一脸同情地看着她。林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随手把陈淮手上倒满的水杯拿回来,一口气喝完。
她只听过喝酒喝死人,还没听过喝白开水喝死人的。
林简喝得略急,开水还是偏烫,等她再灌下好几大杯后,她原本扁平的腹部明显鼓起来,顺便出了身热汗。
后半夜林简几乎没睡长觉,几乎是隔上个把小时就起来去小解。不爽归不爽,事实是早上起来后,林简就觉得昨晚来势汹汹的感冒居然好了大半。
吃完早餐,等到姚喜报把家当都装回到大背包里,陈淮就在前面带路了。
山脚处时不时会看到一些相似的溶洞,不注意的话很容易会迷路出不来。她本来想着早点分道扬镳的念头又被堵回去了。
陈淮显然对任何地形地貌都了如指掌,他在绕来绕去的溶洞里带路,林简和姚喜报只顾着跟紧他。再绕了个把小时后,陈淮在一处阴森森的溶洞前停下,只有洞口上方才有一点光亮透进来。
林简仰头望了下洞口光亮的方向,她怀疑洞口上面对出去的就是昨天在雪山上石块下来的直线落脚点。
也不知道他们特意过来这里干什么。
陈淮拿着姚喜报带的小手电,往溶洞里面的狭窄通道里走去,他走着走着突然趴下来。
“有腐烂气味。”林简对这种气味并不陌生。
“那就对了。”陈淮起身,用手电灯照了下溶洞的整体构造,之后选了其中一处狭窄通道继续往里走,不远处就是汩汩流淌的地下河,沿着地下河的水流方向一路跟过去,到新的溶洞时,前面更加黑漆漆起来。
陈淮用手电照了下四周,林简随意打量,下一秒她忽然出声:“那边好像有人。”顺着她指的方向,陈淮的手电照过去,果然看到有个巨大的浮尸被地下河冲到了拐角处。
溶洞没有雪山上面气候寒冷,又是泡在水里,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
陈淮像是丝毫没有闻到尸体上的腐臭味,靠近,蹲在地下河的岸边,一边用手电仔细照着尸体身上。被水浸泡后,尸身肿胀变形到令人作呕。
林简硬着头皮望过去,一小会后才勉强认出是络腮胡身上的穿着。
“致命伤应该是脑袋上的颅骨开裂。上千米的高度摔下来,差不多是这种程度。”陈淮没多久就起身,和姚喜报交谈起来。
“都怪我大意,雪崩后在山脚的溶洞附近被他甩开了。后来我按照你说的往山上走,顺着脚印跟到那块巨石边,看到有搏斗的痕迹,这样就全都对得上了。”姚喜报语气有些沉重。
手机铃声响起,陈淮掏出手机:“派几个人到切波拉山脚的溶洞来收尸。”
“只抓到一个?东西有没有追回来?”
“不用过度审讯,先放走盯着,要不然等到猴年马月都清不完这帮人!”
也不知道那边又说了什么,陈淮忽然冷声应道,“出了问题我担着!”
陈淮今天似乎赶时间,挂了电话后匆匆赶路一刻未歇,到正午就翻到另一座不知名的山脚,四周堆叠着随处可见的玛尼堆,彩色的经幡迎风招展,时不时发出扑簌的声响。
继续漫无目的地狂走一天,林简觉得自己的膝关节都要废掉了似的,而这两个人像是铁人似的一脸无感。
“喜报,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吗?”好不容易在夜色全黑前走到有三三两两建筑的村落前,林简忍不住开口问道,她的体力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
“晚上要是行动顺利的话,我们明天就可以回队里了。”姚喜报如实告知。
“行动?”林简狐疑地问了一句。
姚喜报自知说漏嘴,紧张地看了眼旁边的陈淮。
好在陈淮没有说什么,反而卸下姚喜报的行李,从大背包里拿出张地图,就着打火机的光亮,看了一眼后收起来。
“陈队,是这里的落脚点吧?”
“嗯。”他点点头,又从姚喜报鼓囊囊的大背包里翻了副手铐出来塞进他自己外套的大口袋里,之后把大背包扔回给姚喜报,反而拎起了林简的背包。
“干什么?”林简没好气开口。
“要是我和陈队一起出现容易引人注目,你和陈队一起过去比较自然。”姚喜报难得聪明一回。
林简看看姚喜报,虽然对他口中的“行动”一无所知,她想想没有拒绝,对着空气说道:“我待会要配合做点什么吗?”
“随机应变,顾好你自己就成。”他说完后背上林简的背包往前面走去,林简翻了个白眼跟上。
陈淮往其中一幢简易建筑走去,林简走近了才看到是个简陋的投宿客栈。奇怪的是,这里并不需要出示身份证。
陈淮拿出好几张大钞:“一个房间。”
“嗯。”开店的是个中年男子,看样子不像是本地人,他递钥匙的时候多看了两人一眼。
陈淮神色如常接过钥匙,搂着林简往木梯走去。
一直走到二楼那边,林简低声咬字:“还不把你的爪子拿开!”
陈淮松手,伸手去开房门,视线却是打量起走廊上全部紧闭的房间。
推门进去后,林简低声问道:“现在要做什么?”
“你先去洗个澡再说,洗好后换上睡衣。”陈淮站在窗边,视线望向窗外的院子。
“你想干什么?”林简一脸戒备。
“放心吧,全身都没几两肉,我对你兴趣不大。”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她一眼,冷冷开口。
“别装神弄鬼的,要我配合你就告诉我你的计划。”林简语气坚定。
“洗好澡,你穿睡衣去隔壁敲门借东西,告诉我隔壁房间的情况。”
“干嘛要我去?”
“你是生脸。”
话已至此,林简翻白眼归翻白眼,还是去背包里拿睡衣。
等林简洗好澡出来,陈淮开口吩咐起来:“现在去隔壁借东西。”
“借什么?”
“计生用品。”
林简:……
什么鬼!她忍住了爆粗口的冲动,随手披了件外套想要套上,他手一抬把她的头发揉得更乱,“就这样去。”
林简继续深吸口气,等到情绪平复一些后才走去隔壁敲门。
一小会后有人过来开门。
是个中年妇女,都这个点了,衣服却是穿着齐整,那女人明显警备地问道,“什么事?”
“那个……问下你们房间有没有多余的避孕套?”林简说到末了微微低头,脸上滚烫冒汗,她在心里循环咒骂陈淮起来。
“你等着我去拿给你。”那个女的说完后趿拉着拖鞋往里面走去,不过门缝依旧保持着很窄的缝隙。
林简佯装忐忑观望,下一秒视线留意到洗手间方向有个男人倚在那里,他这站立的姿势显然是个多年的练家子,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脸上杀气隐现,而他脚边的墙沿边有支黑色的塑料尾柄,她佯装没有察觉,继续神色尴尬地杵在那里。
“给你。”
“多谢了。”林简接过来道谢。
那女人看了眼她脸上的潮红,看好戏似的闷笑一声,顺手关门。
林简回到房间。
“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女的普通主妇的样子。男的看着身手不错,要解决他应该有点难度。有带枪,放在厕所外面的墙角边。电视机下面的桌上放着一包东西,右侧窗门开着。”林简言简意赅地汇报刚才从那道门缝里看到的情况。
“准确度几成?”林简的汇报比他想象中的要好,他想知道的关键信息全都到位。
“至少九成。”
“我来搞定男的,你来对付那个女的问题大不大?”他征求她的意见。
“还凑合。”
“那就行。”陈淮点点头。他和她交过手,林简虽然没有专业练过,不过一上手她的身手比那些没有缚鸡之力的应该好许多,这也是他之前临时决定让她代替喜报的最主要原因。
他轻手轻脚把窗门打开,探出上半身看了下,当机立断和林简分工,“你拿钱继续去隔壁敲门说刚才忘记给钱了,我从这里爬到他们那个房间的窗门外面等着,她开门后你想办法和她多聊几句分散她的注意力,我找机会从窗边跳进去先制服男的,那时肯定会发出动静,趁着那女的转身看动静你从后面制服她。”
林简走到窗边看了下外面墙壁,没有什么明显的攀援物,只有零星几个很窄的踩脚处,“你确定爬得过去?”
他点头,直接一步翻到窗上。
“不怕我放你鸽子?”她见他丁点都没犹豫,忽然多问一句。
“用人勿疑疑人勿用。”他简短应了一句就翻身出去。
外面夜色幢幢,他翻出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仔细去看落脚的地方,林简还真担心他会踩空。
她拿了张纸币在手上,转身往外面走去,继续开门去隔壁房间前面敲门。
“谁?”依旧是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林简声音轻,里面的人显然没听清楚,开门声响传来,那人依旧只开了道窄窄的门缝,看到穿着睡衣的林简后神色略有放松,不过语气明显不耐:“又怎么了?”
“我家那位骂我刚才忘记把钱给你了。”林简递钱给她,余光望了下正前面的窗门方向,还没看到陈淮的身影,她脸色虽然没有明显变化,心头却是突突狂跳,好像随时都会从嗓眼里蹦出来似的。
枪支还是放在刚才的位置,没有在两人伸手可触的地方,但愿待会一切顺利。
“这点钱有啥好给的,你也太把你家那位的话当回事了。”那个女人明显鄙夷出声。
“啰嗦什么!”里面传来男人的呵斥声,他显然不愿意听自己的同伙和个外人无关紧要的唠嗑,只不过这人话音刚落,后面就传来闷实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重砸下来,那女人条件反射转身想去看个究竟,林简已经自她背后骤然狂扑过去,她直接把那个女人扑倒在地。
刚才扑的力道太猛,那个女人摔出去的时候手上一挥把靠墙边的劣质花瓶带到,立马发出稀里哗啦的动静,林简扑在她身上,那个女人奋力抗争,力气大得和男人有得一比。
居然看走眼了!林简心头一沉,可是已经没有后悔药了,她只得拼尽力气用胳膊压着那人匍匐在地。
没想到那人继续用力翻滚,林简气力渐失一时不备从她身上跌落下来,她右手先落地,有什么东西嗤得一下刺入她的掌心,她甚至都能察觉到手上皮肉瞬间被刺穿的声响。
她痛得整个胳膊都痉挛起来,大脑被巨大的痛觉激的头皮发麻,反应自然就跟着迟滞许多,那女人接着一记勾拳落在她的后腰上,浑身震痛,全身都像是要散架了似的。
林简和这人的身手明显不在一个级别上,她来不及调整自卫,眼见得那人的第二拳继续迎面砸过来,林简脑海空白一片,电光火石间,幸好前面突然略过一股风力,林简脸上拂过凉意,她甚至都没看清陈淮是怎么出手的,只是觉得面前有道人影晃过,那女人已经被陈淮反手扣住制服趴在角落里。
林简看了眼徒手制服那女人的陈淮,脑海里回放着刚才他一招制敌的惊险场景,她之前隐约知道他身手不错,可是完全没想到他的身手了得成这样。
这个男人,远没有她想象中的简单。林简想到这里,脸色不知不觉中沉了下来。
陈淮直接半蹲下去对着那人的后脖颈上劈过去,掌如利刃,又快且狠,那人直接软绵绵地昏过去,林简亲眼看着陈淮抬起的掌心带风,莫名觉得后脑勺发凉。
林简又看了下前面靠床边的男子,反手被陈淮拷着,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毫无动静,尽管如此还是可以看出这个男子健硕的体格。
靠窗边的桌子斜倒在地,有一只桌脚直接断掉,足以可见陈淮和他瞬间交手的激烈程度。“他没死吧?”她看了眼毫无知觉的男子问道。
“昏过去了而已,几个小时后会醒过来。”
在她这么多年的记忆里,刚才的这一幕应该是最惊险的了,身体还在后知后觉地发抖,全身乏力,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
陈淮打量了下房间里的摆设,迅速起来往电视机方向的桌子那边走去。桌上还放着个鼓囊囊的背包,他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个大布袋。布袋里面装着一大堆的工艺品,各种造型千奇百怪。
林简身体已经非常不适,不过职业病使然,看到桌上那一大堆的东西,被好奇心驱使着,她还是近前看了一眼。这一大堆仿制的赝品里面夹杂着两件文物,一件是释迦牟尼佛坐像,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嘎巴拉碗,碗底为黄金材质,周边镶嵌着绿松石和蜜蜡。林简对藏传佛教的法器了解不多,可是光凭这精湛讲究的工艺,她带了一眼就看出这两件都是无价之宝,也不知道这么珍贵的文物怎么流转到这些文物贩的手上。
这些文物都是不可再生的,流失一件就少一件了,最令人发指的是经常被文物贩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流转到国外市场,用不上几年就会在国外市场上炒到天价,而这些文物的回归之路就变得遥遥无期,有生之年都未必能得见流落在外的文物归程回国。
无论是之前络腮胡手上的出土天珠还是面前的这两样,看他们的行程路线,如果络腮胡没出意外,很有可能也是要经过眼前这个客栈的。
西藏,边界……这样得天独厚的路线,一旦被非法人员利用,是很容易避过漫长的边界线走私到国外的。
林简看着面前的文物若有所思。
陈淮从这一大堆里面单拿了这两样在手上,又从地上捡了把钥匙拿着。林简还没回过神来,陈淮关灯碰了下她的胳膊知会她出门,轻手轻脚关门后火速回到隔壁房间,把他自己手上的两样文物在靠墙边放下。
“怎么了?”
“刚才打斗动静应该被店主听到了,他已经走上来了。”陈淮的听力显然要比她敏锐许多,他环视房间,迅速思考着万全之策。
“难道老板和他们是一路的?”林简不无错愕。
“店老板是这边最大文物贩包鼎的义弟,表面经营不起眼的小客栈,实际负责下面所有分支的联络流转,同时给这伙人过路落脚做掩护。包鼎负责买卖交易,而他才是掌控文物运输流转的实际指挥人。”陈淮说完后毫无预兆地把她拉到门边上。
“又耍什么幺蛾子!”她勉强不让自己情绪失控,声音虽然不响但是抵触得很。
“他在楼下虽然能听到刚才的声响,但是区分不出是哪个房间里发出来的,必须要让他以为是我们房间里发出来的动静。”
林简紧咬下巴,没有出声应答。
“现在搞清楚状况了吧!”他咄咄逼人,要她立马答复。
林简一直压着的火气蹭得冒上来了:“有完没完!你抓你的文物贩我走我的阳关道!这事本来就和我没半毛钱关系!我没必要陪你演了一场又一场!”
“你觉得他会放走知情者吗?”他反问了一句,“再配合我一次,要不然就少不了一场恶战!”他在她耳边警告出声。
“你怂什么!我不信以你的身手搞不定他!”林简想起刚才他利索拿下那两个人的场景,气势汹汹问道。
“那也得看我愿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搞定他!”他在她耳边暗沉出声,嗓音冷冽,离得这样近,男人的吐息大半都钻进她的耳窝处,她气得胸前大起大伏着,后悔自己一步走错上了他的贼船。
走廊上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下一秒他忽然抬脚踢了下门边框,手上冷不防重捏了一把林简的胳膊,林简吃痛发出嘶嘶的冷气倒吸声。
外面的脚步声很轻,一门之隔,两人又都是早就了然地侧耳去听,外面的细微动静还是能够听得到的。
“刚才把桌角都撞坏了!不知道明天店主要讹我们多少钱!”箭在弦上,她别无选择,林简勉强咽下那口闷气,随机应变开口。
“大老远跑到外面就是图个刺激!这点小钱有什么好担心的。”陈淮忽然闷笑了下,全然没有刚才和她对峙剑拔弩张时的冷峻。
林简看了下房门靠墙处的花瓶,居然和隔壁房间的一样,估计是每个房间里都放了一个,既然已经在演戏了,最后一次送佛送到西,她继续抱怨起来:“刚才花瓶都被你撞倒打碎了,待会小心点别踩到脚。”
外面的脚步声依旧没有挪动,像是在判断一门之隔里面的虚实。
陈淮忽然脑袋一侧俯到林简的脖颈处亲了一下,男人身上的气息悉数喷拂过来,她猛地哆嗦了下,全身的毛细血管都起了鸡皮疙瘩,加上因为紧张过度的喘息声,听着倒是挺暧昧的。
外面的脚步声这才开始远去。
林简侧耳听去,确定那人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她猛地推开他,左手抡起来就朝他扇了个大耳光。
她平时并不是左撇子,这一巴掌算是反手扇过去,动作算不上利落,扇的角度也没有拿捏好,直接从他的脖颈往侧脸方向扇去,而他并没有去避,站在原地挨她这一巴掌。
啪嗒一下,犹如金玉落地。
林简左手虽然没有右手顺,不过也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这一下扇过去,她自己的手掌心都震得发麻。
林简抽手回来,左手抬起抹了一把刚才被他碰过的颈窝间,那里还黏糊糊的略有湿意,被他唇齿沾碰到的肌肤上还在嗤嗤冒着热气。
“死变态!”她狠狠咒骂,还没解气。
“方法是变态了点,胜在实用。”他居然心平气和地认可林简的评价,察觉到脖颈上有点异样的触觉传来,陈淮抬起右手抹了下脖颈,手心果然沾上一丝血迹,是被她左手毛刺的指甲边带到挠破皮了。他像是没察觉到任何不适,脸色依旧寻常,“刚才情况紧急,不当之处向你道歉。”他简短说完,开门朝隔壁房间走去。
开门后他蹲下来飞快打扫地上的玻璃碎片,陈淮快打扫好起来时,忽然留意到洗手间外墙边的木地板上有一滴血迹,陈淮伸出手指抹了下那滴血迹,血痕还新鲜着,他又看了下依旧昏睡在地板上的女贩子,她身上显然没有见血,陈淮想到这里,微皱了下眉梢。
楼梯方向传来口哨声,陈淮把地上的枪支和装满玻璃碎片的垃圾桶一起拿到林简在的房间,又把完好的花瓶搬到隔壁房间,之后出去站在走廊上,不到半分钟,背着大背包的姚喜报就已经赶到了。
“还有一副吧?”陈淮问道。
“嗯,抓到两个吗?幸好我多带了一副。”姚喜报从背包里又掏出一副手铐,跟在陈淮身后往隔壁房间走去,他进去后把昏迷的女贩子反手拷在一起,之后打电话通知同事明天一早到山脚把人押走。
而陈淮依旧善后,他把这个房间里桌角受损的那张桌子搬到林简在的房间,又把隔壁完好的桌子搬回到这边。
把隔壁房间的打斗痕迹完全抹去后,陈淮走到姚喜报的大背包前面,从里面翻东西。
姚喜报看了眼陈淮放在角落边上的两样文物,之前陈淮让他按着照片提前去古玩市场上淘过来的东西果然挺相像的。
林简见陈淮把搁在靠墙边的文物放到床上,又从姚喜报的背包里翻出来两个工艺品,都是特意做旧的,乍一看和那些年代久远的出土文物差不多,做工讲究,连上面镶嵌的绿松石居然都是真品,虽然只是绿松石的边角料,不过这以假乱真的水平还是能够和那些低级赝品拉开距离,拿去唬不是特别专业的肯定没问题。
这个男人,踏上这趟旅程前就已经把眼前的一切全都计划在内,心思还真是缜密得令人可怕。
林简坐在床沿边冷眼看他,陈淮像是浑然未觉,把这两个从古玩市场上淘过来的东西拿在手上往隔壁房间走去,看样子,是打算调包。
没多久他就重新回到林简在的房间,手上拿着厚实的藏袍和腰带,估计是从刚才那两人的行李中翻出来的。他自己边走边火速套在身上,又扔了女款给林简。
“干什么?”林简冷冷出声,她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
“还有半小时左右,接货的人就过来了,我们代替他们两个去交货。”陈淮看了下腕间的手表。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内,老实说,这次还真是多亏了林简的帮忙,行动从未有过的顺利。
原来如此,怪不得提前让喜报扛着这么累赘的东西在身上。之前她第一眼看到姚喜报这鼓囊囊的大背包,还以为喜报把炊事班的家伙全都扛出来了。
林简明白他的如意算盘,不得不承认,他的这步棋走得的确巧妙,把文物调包不说,还能让对方毫无察觉地按照他们已经失败的计划继续行事,等到时机合适再把这伙人一网打尽。
林简皱了下眉梢,想想个中轻重,不快归不快,还是准备换衣服。
陈淮扔下藏袍后往外面走去,姚喜报也自觉地到隔壁房间去了。
林简换好后去隔壁房间,陈淮早已经换好男士藏袍,右袖耷拉自然垂放着,背着个鼓囊囊的大背包,估计把刚才那两个高仿品已经放进去了,一切妥当。
陈淮走到插座前面,把上面的充电宝拿下来扔给姚喜报,之后蹲身回去,背对着林简捣腾起来。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手脚,好端端的插座突然滋滋作响,紧接着火花四射,随即有塑料融化的焦味传来,原本灯火通明的房间随即一片漆黑。
“你和我一起下去。”陈淮搞定这一切,拿出打火机照了一下就匆匆出门。
“待会我要说什么。”林简低声问道。
“你站在边上不用插话。”
陈淮和林简轻手轻脚地从楼梯上下来,店老板正在最里侧的厨房里摸索着,似乎在自言自语着,“好端端的怎么断电了。”
趁着店主还在里面找蜡烛,陈淮和林简已经疾步匆匆出了门口,他们从院子里出来后往前面走了百来米,陈淮就停了下来。
屋里几乎没有光线透出来,月色也不宜人,黑压压得只能隐约看到个轮廓而已。天时地利,全都有了。
他们等了不到十来分钟,前面就有脚步声传来。
“干什么在这里等,不怕引起别人注意?”过来有三个人,一看到背着鼓囊囊大背包的陈淮和旁边身形略矮的林简,那帮人已经主动代入了。
“屋里突然停电,我担心有意外,所以把东西带身上等你们。”陈淮像是为了保险起见,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和他平时的嗓音不太一样。
“按道理不应该啊,老冯是鼎哥安排在这的人啊!”为首的那个人挠挠头,不是很明白眼前的状况。
“最近风声紧,警方又追得严,一切都难说,还是小心为上。”陈淮把背包卸下来递给来人,“东西在包里。”
“有道理,最近鼎哥每笔交易都出问题,咱们可不能出任何差错了。”那人接过去点点头,言语间似乎还挺感激陈淮的好心提醒,之后带上东西匆匆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后,陈淮就转身回去了。
一楼屋里已经有蜡烛的朦胧光亮透出来,店主还在一楼大堂里没有入睡,大门紧锁。
陈淮快步绕到屋子后面,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按了一下,他近前几步抬手就摸到了楼上窗口倒悬下来的绳索。
“你先上去。”他出声提醒。
就事论事,他的谋略和胆识,林简还是佩服的,三两下兵不血刃就把事情搞定,而且还没有打草惊蛇,不过她随即想到了新的顾虑,“你不担心他们发现是高仿品立马回来找你算账?”
“流转到最后交易环节起码还需要半个月。除了最后的买方卖方,中间插手跑腿的都只是混口饭吃,还没博学专业到能够区分高仿品和正品的程度。”他说完后拉扯了下绳索,确定绳索的另一端保险可靠。
二楼窗边已经探出姚喜报的身影,示意一切就绪。
陈淮蹲身下来,“你踩在我肩上,喜报会拉你上去。”
林简愣了几秒才开始去踩他的肩背,她抬脚时左手捋了一把长至脚踝边的袍子,陈淮忽然出声,“穿着袍子不方便,你把长袍脱了给我。”
林简没有反对,左手去扯腰带。
一小会后她把行动不便的藏袍脱掉后,手脚明显便利许多。
陈淮重新蹲身下来,林简踩在他肩上。男人的肩膀沉实安稳,等到她踩牢后陈淮慢慢起身,林简左手紧紧拽着绳索,本来想尽量不碰右手的,结果随着绳索往上挪移,她整个人在半空中晃动不稳,林简咬牙,右手也无意识地一起去拽绳索。
喜报一只手拽着绳索,还有一只手伸过去拉林简虚虚放在绳索上面的右手,立马有钻心的痛觉传了过来。
好在下一秒喜报已经连拖带拉的把她拽到屋里了。林简全身的重力几乎靠左手掌心使力,巨大的重力和摩擦力相碰撞,左手掌心也没好到哪里去,异常灼痛。
陈淮没一会就轻松爬了上来,落地后出声问道,“林简呢?”
“她好像有点累,回隔壁房间休息去了。”喜报如实汇报。
“有带应急药包在身上吗?”
“有的。怎么了,你受伤了吗?”喜报关切的问道。
“我没有,林简右手受伤了。”
“我刚才伸手拽了她一把,不知道有没有碰到她手上的伤处。”姚喜报紧张地自言自语起来。
“没有大碍,你在这里守着她们两个,我去隔壁看下她的伤处。待会再想办法把这两人运走。”
“嗯,你快去看看林简吧。”姚喜报忧心忡忡说道。
林简刚回到房间,脚步踉跄地往床边走去。
刚才陪陈淮到外面,她就已经挺勉强的了。没想到回来的时候还得靠蛮力从绳索爬上来,这也就算了,刚才被姚喜报无心碰触了下,伤处的异物又深入不少,她早已痛得出了身冷汗。
她掏出手机,还好之前冲过电,林简打开手电筒功能,看了下重新出血的伤处,已经明显高肿了。
门口传来敲门声,“是我,开门。”
林简抽了张纸巾覆在伤处,起来去开门,没几秒手上的纸巾就沾血变软了。
陈淮过来时带了喜报的背包,没一会就从里面拿了个抽绳袋出来。
他把袋子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床上,里面居然有把小镊子和一瓶双氧水。
“右手给我看下。”他看向林简微微弓着的右手。
林简不知道他几时察觉到自己右手受伤的,几秒过后,右手缓缓伸到他前面。
陈淮把上面软软覆盖着的纸巾拿走,伤处周边已经高肿的惨不忍堵。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枚棉签,把她伤处周边汇聚的血水吸掉一点,这样就可以看到没入她皮肉里的铁钉屁股。
“可能是木墙上脱落下来的,附近没有医院,晚上夜行翻山也不太现实,我现在应急处理下你的伤口,免得伤口发炎变严重。”他征求她的意见。
“怎么处理?”林简看了下明显沾有铁锈的铁钉屁股,她有点担心不及时处理会有感染破伤风的可能。
“把铁钉取出来。”
“你会处理吗?”
“比你自己应该会强一点。”
“可是这里没有专业工具。”林简看了下他翻找出来的小镊子,夹下棉花球消毒还可以,要把嵌入她掌心里的细长铁钉取出来,她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我会有办法的。”他把镊子打横拿着,“我先试试看,你忍着点。”
随着冰冷的触感在灼痛的伤处挪移翻搅,她没忍几秒就破功喊痛。
镊子太小,铁钉的屁股近乎扁平嵌在她的皮肉里面,即便刚才他把镊子打横拿着去撬,也只是把铁钉的屁股挪动一二毫米出来,光这样的程度,林简就已经疼得快撑不住了。
他看了下林简惨白如纸的脸色,放下镊子,重新去翻床上的东西,都没有合适的工具。
陈淮不死心,又把姚喜报大背包里的全部东西倒在木地板上,他挑挑拣拣好一会,从里面找了卷透明的钓鱼线出来,用打火机烫断半米走回到床沿边。
“你想干什么?”林简奄奄一息问道,她对他的技术开始抵触。
“钉座已经被我撬了一点出来,我可以在几秒内取出铁钉。”相比平日的不着调,他此时的嗓音听上去居然违和的温柔,似乎在酝酿着给她讲个温馨的睡前故事。
可惜,此时的她不需要哄人睡觉的童话,她只缺麻醉药。
“我信不过你的技术,等明天到县里的医院再处理。”林简本来以为自己的忍痛力应该还可以,不过刚才被他手上的镊子翻搅皮肉,疼得她近乎痉挛,都说十指连心,掌心同样连心,她改主意了。
“你不是左撇子,平时修复文物主要靠右手,难道你不担心时间拖久伤处坏死影响手指灵敏度?”他事外人似的陈述事实。
林简没有吭声,人最脆弱的就是伤痛缠身,她此时只想着暂缓痛觉,至于以后的职业生涯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待会可能会有点痛,不过我保证几秒内就搞定。”他说完起身去浴室里拿了条毛巾出来,等她自己拿主意。
林简休息几分钟后神智才有点回来,她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眼前衰到家的地步,“我可以当你的小白鼠,前提是你要答应我,从这里出去后,立马带我去边防站,我有事要赶着回去。”她奄奄一息还不忘和他谈要求,语气理直气壮。
“托你的福,行动顺利,我本来就要去那边,明天就带你去。”他头一回爽快答应她的要求。
“你说的,一言为定。”林简说完后左手拿起毛巾一角塞到自己的嘴里,示意他可以动手了。
陈淮看了下她端坐笔直的身板,模拟了下待会使力的角度,又提要求:“你平躺,然后手臂平放在身侧,右手掌心向上。”
林简听他的意思平躺在床上,陈淮绕到靠右的那侧床沿边,从地上捞了件毛衣垫在林简右手掌心的下面,弯身下来沿着刚才在她右手掌心撬出来的铁钉缝隙,把钓鱼线沿着那点缝隙绕进去,等到绕好后他又沿着铁钉打了个圈。
一切稳当,他忽然吊儿郎当开口,语气变回平时欠削的样子:“你大老远跑去边防站干什么?难不成有老情人在那里?”
林简从他刚才开始绕钓鱼线的时候神经就已经高度紧张了,没想到关键时刻他居然煞风景地聊起这么不搭边的话题,刚才这么久都白紧张了,她松了口气顺便横了他一眼,下一秒林简觉得右手腕间骤然被重力握住,整个腕间都像是要被他徒手捏断了似的,血脉阻断,紧接着就有东西从她掌心的皮肉里脱离出来。
她疼得近乎痉挛,条件反射地挣扎坐起来,他已经俯身下来按住了她。
巨大的痛觉过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昏过去,可是还能察觉到伤处有血水涌出来。
“我给你清洗下伤口就好了。”他刚说完就把双氧水对着她的伤处倒了下来,随着细微的嗤啦声响起,林简疼得打滚,而他已经先见之明的按住她,之后从旁边的密封袋里掏出一卷纱布包扎起来。
前后不过几分钟,她已经痛得死去活来。
陈淮把她嘴里的毛巾拿掉,她连喊痛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他把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挪到旁边的桌子上,幸亏他有先见之明在她右手下面垫了衣物,刚才拔出那颗铁钉时涌出来的血水都没沾到床单上。
陈淮伸手探了下她额头,她浑身汗涔涔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我翻下你的背包给你找件换穿的衣服。”他知会一声。
她眉梢紧皱闭着眼睛,没有应答。
陈淮蹲身下去翻她的背包,里面有个塑料袋子是单独装换穿衣物的,他拿出一件打底衫,起身时没想到衣服里面掉下来一沓照片,随机翻面的照片后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内容。
他记得这沓照片,她之前一直用密封袋装着,只不过那个密封袋被她拿来装布达切波雪山的白土了,所以只能散乱包在衣物里面。陈淮把那沓照片逐一捡起放回她包里,之后拎着那件衣服起身,他把原本平放在床上照明的手机摆到床沿边朝向地板,这样屋里的可见光线立马变暗。
“你有力气的话自己换下衣服,没力气的话我帮你换。”他征求她的意见。
林简依旧没有应答。
她的耐受力比他想象中的要差。
陈淮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掌心立马被她的冷汗打湿掉了。
“我扶你坐起来,待会你自己换件衣服。”他说完后扶她起来脱掉线衫。
她依旧难受地闭着眼睛,陈淮从她背后垫入手心帮她扶坐起来,途中林简又疼得呻吟出声,陈淮确定自己没碰到她手上的伤处,“腰怎么了?”他目光如炬,本来都已经准备起身了,又在床沿边坐回去。
“不碍事。”林简已经被他扶坐起来,她像是察觉到陈淮的打探,睁开眼睛勉强应道。
“不是说看得九成准吗?是个练家子都看不出,被揍几下就算是交学费了。”他这才明白她不在状态的原因,意有所指吐槽了一句,显然是指她那会交手时被压倒性暴揍的事情。
“我看下。”他近身撩起她的后背衣物看了下,腰间区域已经大片青紫,伤处同样高肿得惨不忍睹,估计刚才顺着绳索上来的时候又吃了大苦头。
他从散落的急救药品里找了瓶活络油打开,先倒了几滴在他自己的掌心互搓了几下,立马有刺鼻的药油味传了过来。
林简没有表态。
“伤筋动骨一百天,早点把淤血揉散早点好,你要是想忍着养上个百来天也由你。”他说完后起身,看这样子是要回到隔壁房间去。
林简觉得自己的腰间麻痛得快要失去知觉,她不太确定有没有伤到脊椎,这事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关系,要是因此弄个半身不遂的话她可真是亏大发了。
她纠结了下,最终还是缓慢翻身趴回到床上,只不过做这么点动作也比平时迟缓不少。
伤处已经由起初火辣辣的灼痛变成了肿胀的麻疼,饶是如此,她还是能感应到他动手把她后背的衣服继续往上撩。
“你确定会这个?”她脑袋趴在枕头上,声音听着有些发闷。
“队里缺兽医,平时给牲畜看病看习惯了,接骨上药的粗活还算拿手。”
林简:……
只不过她虚弱的都没力气还嘴了。
她身上的肤色莹白如玉,被揍过一拳的肿印区域青紫发暗,对比之下看得格外渗人。他试探地按压了下,林简立马倒吸了口冷气。
被他揉捏的剧痛过后,林简觉得后腰好大一片区域都在冒热气,由内而外散发着热意,依旧酸疼,只是没有刚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估计到凌晨了,睡意上涌,林简半死不活地趴在那里,昏沉入睡。
简单处理好林简的伤势,陈淮回到隔壁房间,和喜报一起把昏迷的两人从窗门处用绳索运下去,顺便把两人的行李也全都运了下去。
趁着夜色,两人各背一个,送到明天早上和队里成员过来接应的地方,办好正事,陈淮让姚喜报守在那里等同事,他自己趁着夜色提前返回来。
那根绳索还在墙边,陈淮顺着绳索轻松攀爬上去,临走前把房间里的一切都复原到正常退房的样子,这才开门回到林简在的房间。
这一晚都在来回奔波,他身上的衣物早就被汗水打湿了。
陈淮走到浴室里火速冲了个澡才从浴室里出来。
这段时间的任务终于暂时告一段落,就等着长线收网,洗好澡出来的时候他才觉得神清气爽不少。
林简看样子睡得很沉,他刚才在浴室里洗漱发出动静她都没有醒来。
陈淮走到床沿边,把被沿口掖紧一些。他准备离开时,忽然察觉到林简整个人都在发抖,
估计又是做了什么噩梦。他一连推了她好几下,她这才猛地惊醒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袖口,也许还没完全从刚才的噩梦中惊醒,还在后怕心悸。
“怎么了?”他身手探了下她的额头,明显低烧。
他话音刚落,她手上的力道就松开了,是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她猛地惊坐起来。
“没事吧?”
“没事。”她应了两个字,声音克制,不过明显发抖,“有烟吗?”
他从床头柜上的烟盒里拿了一支递给她,她迫不及待地衔在嘴里,他近前给她点火,啪嗒一下,就着打火机的光亮,他才看到她脸色惨白如鬼,额上的刘海全都被汗水濡湿随意歪倒着。
她抽得很急,大口吞吐,脸上顷刻白雾缭绕,林简漆黑的双眸藏匿在那片虚笼的烟雾里,看不清虚实。
拂晓渐至,外面天色已经微亮。
林简包扎着夹烟的右手依旧抖得厉害,那点星火也跟着瑟瑟晃动,也许不单是她的手在发抖,她整个人都在微不可微地发抖。
“再睡会。”他没有多问,坐到椅子那边合眼补觉。
一觉醒来,林简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她直接起来去浴室。这段时间作息紊乱身体疲累过度,没想到还真是祸不单行,林简捂着腹部和磨人的绞痛抗争。
好一会过后,林简才从浴室出来收拾行李。
她心不在焉地开门出来,没想到姚喜报已经在门外面等着。
“昨晚睡得好吗?”姚喜报露出标志性的大白牙朝她灿烂一笑。
身后的陈淮怼了一句:“废话,有我在,睡得能不好吗!”
“也是,队里就你不打呼噜,肯定不会影响林简睡觉的。”姚喜报显然没领会到陈淮的话外之音,还一脸赞同地点点头。
林简难得没有搭理喜报,往楼梯方向走去。
到楼下,店主正在柜台前盘账,林简右手插在裤兜里往门口方向走去。
“昨晚好端端停电,你们睡得好吗?”看到经过的林简一脸菜色,店主关切地问了一句。
“好着呢,这里环境好,出来一趟,值当。”陈淮掏出一沓纸币,起码上千,“不用找了。”
“给我干嘛,我还要退你押金呢。”店主佯装推辞。
“昨晚不小心脚滑打碎了个花瓶,哦,还有不小心把桌角也碰断了。你这些家具的质量太水了,我也就意思下而已。”
“这样。”店主自以为听懂陈淮的鬼话内情,心安理得的把钱收下,抬头时多看了眼陈淮旁边脸色冷厉的林简,店主视而不见地笑笑。
陈淮快走到门口时忽然开口:“对了,我大清早起来去外面溜达了一圈,碰到隔壁房间的两口子背着行李走了,他们结账了吗?”
“你看到他们走了?”店主难得错愕,理论上他们不应该不打招呼就走人的。
“是啊,听他们嘟囔着好像是什么人没来,只能他们自己赶去哪里……”陈淮像是在努力回想着自己之前听到的内容。
店主脸上的笑意立马僵在了那里,阴测测地看着有些渗人。
“他们该不会和我一样损坏了东西,不想赔钱吧?”
“难说,你这么一提醒,我得赶紧去他们房间检查下。”店主如释重负,脸色瞬间已经寻常回去,陈淮则是迈开长腿开始往外面走去。
没走多久,林简就明显吃力起来。
腰间的瘀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她今天走路感觉大半个腰间都是胀麻着。陈淮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下,原地等晚点退房的姚喜报。
太阳渐渐毒辣起来,快近正午,强紫外的太阳光照得林简开始出汗。
林简留意到陈淮停下来,她也不发问,就在一块大石头前面落脚坐下,身体微蜷,双手用力抵着腹部,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等到姚喜报过来,林简抬头看了眼高悬的太阳,没走多久脚步更加虚软踉跄。
姚喜报反射弧这么长都能看出林简面色惨白,而且她的两只手都捂在腹部,他关切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姚喜报边说边去包里拿压缩饼干。
“我不饿。”林简有气无力应道,她视线里看到路边有新的大石头,重新坐下。
陈淮看了眼林简毫无血色的脸上,开口:“我背你,两个小时可以到县里,到时候给你买止痛药。”
“止痛药?是不是手上的伤口又疼了?”姚喜报一脸担忧。
“喜报,你背我吧。”林简应道。被陈淮提醒,她才想起来要早点去买止痛药。
“嗯。”姚喜报爽快地应了一声,把他自己的大背包调整到前面,这样后背就可以空出来背林简了。
结果陈淮手一抬把林简的行李扔了过来,喜报条件反射伸手去接,他难得开窍,把林简的行李背在身上,“我在前面等你们,你们也抓紧点。”姚喜报说完后扛着超大行李匆匆上路。这两人看着怪兮兮地,他可不想掺和陈淮和林简的私事。
喜报一走,陈淮走到林简前面,蹲下,背对着她,“走了。”
“用不着你背。”林简冷冷出声。
“我等你一分钟,你自己决定。”他说完后重新在她面前蹲下。
一分钟到,林简还没有趴到他背上的意思。
他起身没有多看她一眼,直接往前面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