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一天。
书房开了暖色调的灯,江吟窝在新买的懒人沙发里昏昏欲睡。
手里书啪嗒掉地上,她睡意被吓跑。
今天难得在家的周宛女士敲开门,“晚饭想吃什么?”
江吟惊诧于她的温声细语,敷着面膜的周宛已经自顾自的决定好了。
“那就吃水煮鱼好了。”
这下江吟不掩饰她的惊讶了,“最近,是有什么事吗?”
上一次周宛女士这样和颜悦色的对她,还是因为请了交往半年的男朋友来家里做客,虽然最后两个人没能走到一起,但是江吟记得那天长裙飘飘的周宛女士欣喜的表情。
外卖送到,江吟摆好碗筷,洗了面膜的周宛女士这才回答她的问题。
“明天带你见个人。”
江吟舀了一勺菌菇汤,骨瓷勺碎碎作响。
“好。”
江吟觉得自己没猜错,周宛女士依旧是擅长先扬后抑,一个甜枣一个巴掌。
这也不该怪任何人,周宛在事业上再怎么风生水起,感情终究是要有所归属的。
父亲这个角色在江吟生命里一直是缺失的,小时候羡慕,如果现在突然多出一个名义上的父亲,她只会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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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她主动给陆栖发自己一天的动向。
陆栖看到消息冰冷的脸色解了冻。
客厅里凝固的气氛也开始流动,陆栖回了消息没什么表情的进了自己房间。
“小孩子不懂事。”
“没事没事,小陆上学累了吧。”递出礼物的女人似乎有些尴尬的收回手。
“他哪是上学,不给我惹麻烦就算好的了,小满今年也上高中了吧。”
“已经高一了陆叔叔,你这么快就忘记我了吗?”女孩子天真娇媚的说。
陆栖枕着手臂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客厅欢声笑语听的他心烦,一个起身拿了钥匙就往外走。
“你要去干什么?”
陆栖把这一声问用力关在门后,掏出钥匙启动他那辆已经蒙上灰的机动车,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血管里的躁动这才稍微平息下来。
谢恙接到电话还有些没回过神,等到了酒吧才确切地感知到陆栖无比糟糕的心情,他难得安静,拿起酒瓶不做声的跟着陆栖一瓶一瓶的灌。
大概是这沉默的气氛和周围群魔乱舞的环境实在不符,喝得东倒西歪的醉汉踉跄路过骂骂咧咧的嘲笑。
“艹,两个毛没长齐的小屁孩在这给哥装什么深沉!喝酒回家喝去,在这里就给老子高兴点!听见没有!!给老子笑!!”
说着还准备动手扯离得近的谢恙,“都给老子笑!!艹他妈的!”
他神志不清,耳边突然哗啦一响,冰凉的液体从头上流下来,他伸手摸脑袋,一手掌的血。
迷离中他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阴沉沉的冲他笑,他来不及反应,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陆栖拿酒瓶砸人脑袋的模样有些狠,谢恙担心将人砸出问题,故作轻松的说:“哥,明天还得上学,闹大就不好了。”
陆栖眼睛里残留着难驯的野,他淡淡的看了地上躺着的人,扔了手里半个酒瓶。
旁边目睹的人都静静地看着,没人出声。
酒保带人过来将人弄了出去,看见谢恙还打了声招呼。
周围恢复如常,谢恙递过去烟。
陆栖接了,拿在手里当笔转。
这满身戾气的样子谢恙已经很久没见了,按照过往的经验,他觉得可能还是他陆叔那边有些情况。
陆栖爸妈很早就分居两地,但是陆栖爸一直不肯离婚,因为这事闹了好几年,陆栖他妈在陆栖高中的时候去了国外,再没回来过。
谢恙平时很会调节气氛,但此时此刻他嘴就秃噜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话,陆栖有时看着理智冷静,要是真的动了气他还是有些怕。
他盯着陆栖拿在手里转半天也不点燃的烟,忽然想起陆栖不久前开玩笑让戒烟的事。
“今天小江同学还问起你呢。”
果然陆栖连烟也不转了。
“她说要送你圣诞节礼物,问我你平时的爱好。”他可真是机智啊,谢恙想。
哪知道陆栖只是看他一眼,并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你别这个反应,我什么也没多说,小江其实不让我告诉你,说最好是给你个意外之喜。”反正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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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吟到酒吧门口的时候给谢恙发了消息。
谢恙:哦草!小江你还真来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谢恙就喜欢“小江小江”的称呼她,听久了她也习惯了。
谢恙:你等等!!陆哥去找你!站在原地别动!!!
江吟琢磨了一下对方的感叹号,总不至于这么惊讶吧。
谢恙是真的惊讶,陆栖一直沉着脸不理人,他索性发消息跟江吟开玩笑说陆栖要喝醉了,家属最好来接人。
没想到对方直接问地址,他还不当回事的发定位过去,完全没想到江吟会真的来。
真的来了的江吟坐在酒吧门口的木椅上,黄昏时下了一场雨,地面微微有些湿,高跟鞋皮鞋运动鞋在地面踩过,像在跳一场欢快的舞曲。
“不冷?”
陆栖站在她身前,黑发凌乱,或许是里面人多热的,面上有些泛红。
“喝很多酒了?”
“没。”陆栖下意识的要牵手带她进去,想到这里是乱哄哄的酒吧而不是什么图书馆文具店,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再进去。
他揉了揉额角,“我饿了,先去吃饭。”
江吟看他面露疲惫,想说的话止住了。
中午周宛带她见了几位朋友,有男有女都是事业型的精英,其中一个带着红框眼睛的中年女人问了她好多问题,都是关于学习方面的,江吟不明白周宛女士的用意,直到上完厕所出来听见她们的对话。
“她这个成绩怕是不好转学校,这时候把她带出国是最好的。”
后面她们再说什么江吟没有听到,心里那瞬间升起无数的念头,最后能理清的一个事只有:“原来周宛女士的打算是这样啊。”
饭局散了,江吟也没有主动问什么。
沉默寡言在周宛女士眼里就是乖顺听话,像这种对方自作主张的情况,江吟心里好多埋怨和反抗都说不出口,因为没有立场。
早在当年周宛第一次给她转学大吵一架的时候她就明白,在她没有成年独立的时候,对于周宛女士来说她只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包袱。
回家她把分班志愿给周宛女士签字,她也只是说了句:“看你自己。”
“吃什么?”
江吟回过神,笑了笑:“喝粥吧。”
眼前这个会问她意见的人,眼角眉梢似乎都表露着不太开心。
陆栖出于安全考虑,没开他那辆改装的机动车,坐的出租车,封闭的空间让酒精的存在更明显,他到了江边就说下车。
风吹走不适感,他才想起要吃晚饭。
幸而这附近还算繁华,他找到了小时候常吃的那家店。
但凡是粥,都有着妥帖的心肠,偶尔还能藉慰人心,江吟想起书里说的,看着菜单点了皮蛋瘦肉和甜味玉米粥。
玉米粥清香阵阵,她搅凉了些,推过去给陆栖,“好了。”
陆栖接过喝了半碗,等着江吟。
店里只有老板娘在柜台看电视剧,剧里奇幻又华丽的特效有些晃眼,江吟看了一会才注意到陆栖已经吃完。
孤零零的勺子,剩了半碗的甜粥,和对方垂下去玩手机的头颅,有时候两个人彼此无话也能察觉诡秘的气氛。
江吟将手里的勺子来回搅了一会,搁在碗边,轻声说,“我好了。”
陆栖去结账,江吟等在门边。
“这天下终将是本王的!”电视剧里传来夸张的大笑。
“女人不过多余的软肋。”然后一脚踹在疑似男主的胸口,漫天飞溅的鲜红色血沾了白衣男一身,江吟余光最后看见的是气若游丝的男主阖眼那一瞬间掉下的泪。
出来天色完全黑了,这里离鹿角巷只有不远,只有三站。
江吟说想去江边走一走,陆栖看出来她可能有事说,点了头。
初冬的江边其实有些冷,但江吟走了一会也没有开口。
“怎么到那去了?”还是陆栖主动开了口。
“啊,是去找你,谢恙说怕你醉。”
“不会,我酒量好。”他说:“那地方不太安全,以后不管谁叫,不要一个人就去。”
江吟点头说好,州官能放火百姓不点灯,哪里都有。
“分班的事,”她突兀的说,“你觉得我选什么好。”
“看你自己。”
江吟想起时常周宛女士也是淡淡的一句,“看你自己。”
那一句里面包含了不在乎的随意,以前江吟还可以安慰自己,这是对方对自己的信任才会放任她做选择但其实她生活里的每次变动,都没有人会想到要询问她本人的意见。
看起来她和周宛女士是纽带捆绑的至亲,实际上所有的变动里,她不过是附带的那一个。
像这样的话,听起来实在像是事不关己的一种礼貌。
江吟觉得自己在乱想,这种时候还是轻松一些好。
“那你给个意见参考一下?”她说,“我化学是短板,要是选了理科会更吃力。”
陆栖沉吟了一会,“文科吧。”
“噢。”江吟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识趣的不说话。
在自己也心绪不佳的时候,要想缓和沉默的气氛倒像是多此一举。
“天晚了,回去吧。”
“好。”
这一天悄然过去。
江吟之后也依旧是温顺很好说话,心里怎么样,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