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涣说得出,做得到,这一点莫玟心知肚明,他可不敢拿他性命开玩笑,可是也不能放任姜涣胡来,心中思忖后道:“她没死,可是他她子是蒙月郡主的夫婿,又袭承了他父亲的职位。可是你若是动了她,西南指挥使不会善罢甘休的。”
莫玟调整了姿势,让掐紧的脖子好受些,温声道:“姜涣!我知你心中的愤懑不甘,我可向皇上请旨昭告天下,还你葛家一个名声。”
姜涣默不作声。
莫玟知他心中不仅仅要恢复葛家的名声,还要那一对母子血债血偿。莫玟换一个切入点,“西南地势险要,他镇守一方,可保得西南一方安定,他若死了,西南动荡不安,边境数万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你们江湖人,讲究恩怨分明,那边境的数万百姓和你无冤无仇,为何陷他们于水火之中!?”
“与我何干!”姜涣冷冷道。“他们的命是命,活该我葛家的命便不是吗?再说了母债子尝。这个儿子说不定是袁阑遗留下来的孽种!难怪当初赵誉推三阻四,支支吾吾,什么‘人已经入土为安,’全是屁话!实则是为了他的屁股下的龙位。这群姓赵的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莫玟冷汗狭背,“慎,慎言!”
“去把赵誉叫来,我要见他。”
姜涣现在如同发狂的猛兽,狂怒之下还有何事不敢做!莫玟从中斡旋,“此事,此事该怎么办呢?……对了!你要……你要治他的罪,这得……这得从长计议!”
莫玟急得抓耳挠腮,心想着该如何安抚姜涣的情绪呢?不如先假意答应他,然后再想计谋。
而姜涣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计谋,“你心里是不是在想着先答应我,然后再后发制人。”
莫玟不假思索点了点头,而后发现自己露馅了,摇头否认,“绝无此事!”
姜涣蓦然勒紧了几分,莫玟呼吸一滞,脸上绯红如血。姜涣威慑道:“再说一次,让赵誉过来见我!”
姜涣手一松,湿冷的空气涌入喉咙,莫玟弯腰猛咳起来。姜涣一拳砸在木栏上,咆哮一声:“快去!”
莫玟点头如捣蒜,忙不迭跑出了大牢。
守门的狱卒担忧地看着门口捂着嗓子的莫玟,“莫大人,您没事吧。”
莫玟喘过来一口气,摆了摆手,示意无事。
姜涣正在气头上,他可不敢将皇上请来,一个为了陈年旧案大发雷霆,一个为了鸿云寨抗旨怒不可遏,双方一碰面便是天雷都地火,毁天灭地都在所不惜。
可此事也不能置之不理。
若是公布真相,对那位诰命夫人来说便是灭顶之灾,她的儿子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西南路指挥使到底也是朝中的三品大员,事情闹到到了最后朝堂这头会选择息事宁人,毕竟江山社稷为重,而姜涣则会选择公布真相,血刃仇人,最后大不了玉石俱焚。
天下和真相,二者都至关重要,若是非要做一个选择,莫玟会选择天下。尽管心里有愧,但是宁负一人而救天下人。
想到此处,莫玟回头望了一眼大牢,满眼尽是愧疚,对不住了,这个真相不能公布于世。
他下了决定,更改和隐瞒部分事实,将祸水引导到死人身上,既能够化解二人双方的矛盾,同时也要让姜涣无法复仇。
莫玟心中已有对策了,正走出了刑部大牢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在唐霖殷木等人的簇拥下迎面走来,吓得莫玟膝盖一软,当场低头跪地:“参见皇上了。”
赵誉怒气冲冲,眉间似乎燃着一把火,莫玟心想定是为了鸿云寨一事找姜涣兴师问罪了。
而事实比莫玟预想的还要糟糕,今日一早,整个鸿云寨已经人去楼空了,姜婉带着赵烝跑了。
赵誉得知了此事后再也坐不住了,立即来找姜涣问一个究竟!
他撇了一眼趴伏在地上的莫玟,连起身二字都懒得说了,“嘭”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大牢的大门,将一干肱骨大臣撇弃在外。
莫玟进去不是,不进去也不是,心底一凉,学着一旁的御史中丞等人眼观鼻鼻观心,好似佛堂里头的有口不言的佛像。
这一群肉身神像,只听见空旷的大牢内传来姜涣的咆哮声:“赵誉,你道貌岸然的小人。”
莫玟两眼一抹黑,真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姜涣怒不可遏,“你为了你的江山,你的龙位,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死!”
赵誉还以颜色,“你呢?瞒着我的还少吗?你们鸿云寨又在密谋什么?姜婉去何处呢?你和赵烝又在密谋什么!”
“呵,这还用问,自然你的脑袋了。”
赵誉哼了一声,语气平缓而又锐利,“那你们就来试试,看看是我先摘了你的还是你先摘了我的!明日午时,推出菜市口斩首!”
莫玟两眼一黑,心如死灰。唐霖窃窃暗喜,可算是出了一口心中郁结已久的恶气。
赵誉怒气匆匆而来,停留了几个弹指的功夫,又拂袖而去了。
外头一群呆若木鸡的大臣仿佛经历了一次雷神的怒吼,出刑部时双脚还在微微颤抖。
莫玟千算万算,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叹了声世事无常。
梧桐巷在京城的东南部,这地势高,视野开拓,可以眺望整个京城,梧桐成片,遮天蔽日别有一番滋味。还有水渠横贯其中,不少士族门阀修建了精美的水榭,为了在暖暖的春日享受这独一无二的风光。
殷王府的宣华庭内种植了几十种稀有花草,每一株花草都由经验丰富的花匠细心照料,每日的花费是外头平常人家半年的开销。这等士族权贵的花样,说白了就是变着花样来花钱。
“王爷。”文士孙鼎年低声道。“探子来报,皇上下令明日午时三刻将姜涣推出菜市口斩首。”
赵炫手指撵起点鱼饵地撒进水里,锦鲤争抢而食,他悠悠道:“死不了。”
孙鼎年点点头,“皇上最后还是会刀下留人。”
姜涣曾救过赵誉的命,就冲这一点,孙鼎年相信赵誉最后还是会手下留情。
赵炫缓缓地摇了摇头,孙鼎年眉头一皱,“王爷的意思是……”
“自从赵烝脱逃,姜涣入狱,唐霖从中作梗,莫玟力挽狂澜,最后还是落得君臣刀剑相向的局面,你仔细看,这其中有人故意将我们的目光落在赵烝和姜涣之间,甚至故意挑破姜涣和赵誉之间的关系。”
“君臣离心,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便要问赵烝了。”赵炫说道。“不过我觉得赵誉也没蠢到任人摆弄的份上,而赵烝也没有聪明到掌控一切的地步,谁胜谁负,尚未定局。”
赵誉一声令下,姜涣这一生便要在明日午时戛然而止了。冷骁恨不得满京城奔相告走,普天同庆。唯独莫玟还不嫌辛苦上门送一杯‘千钟酿’。
“这是给我送行吗?”姜涣倚在木栏上,脸上不是濒临死亡的迷惘与无助,而是看淡了生死的洒脱。他低头闻了闻,“可是有福了。”
说实话,莫玟对姜涣还是打心眼里的钦佩,若不是他,他们或许早就被皇上发配边疆了,可是也是因为他,将他自己送上了死路。
“说不定皇上明日回心转意呢?”莫玟将面前的酒杯斟满,“毕竟你对于他来说还有用处。”
姜涣低头嗤笑,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莫玟天真,道:“赵烝不好查,但是可以从身边的杜毓入手,一个人在京城里四年之久,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日常伺候的婆子丫头,钱庄的户头,资金的流动,这一些都是有迹可循的。还有老黑手底下的乞儿,也可以帮你忙。”
莫玟宛然:“你居然还记得这个。”
“我做生意一贯讲诚信。你替我查清了葛家的事情,自然按照约定,奉上你想要的。不过我也只能告知你这些了。”
莫玟手指反复摩挲着手中的杯子,他想要再试一次。姜涣半脸隐藏在黑暗里,眼睛却如黑夜之中的鹰隼般犀利,一眼就看穿了莫玟心中所想,“别想了,他恨极了我。”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莫玟说道。“我看出皇上气归气,但不是真心要处死你的。”
姜涣目光一凛“他不想让我死,但是我想让他死!不仅是他,还有西南的指挥使,他老娘,甚至是他全家,我要让我家人的所受的痛苦加倍奉还给他们。你觉得皇上会留下我这么一个心腹大患吗?”
莫玟被姜涣这一番诛心之言震撼得说不出话。他若是赵誉定然不会留下这个隐患。
他见过了无数个死囚,姜涣最让他最揪心,最头疼的。他一面钦佩姜涣的才华和本事,一面又为他惋惜,他站起身朝姜涣拱了拱手,正要开口,后颈一疼,眼前一黑,瞬间到了下去。
姜涣不慌不乱地喝了一口酒,冷眼瞧着面前的梁育,“你也要来给我送行吗?”
梁育道:“奉命而来。”
“奉命?”姜涣冷笑几声,“你成日待在牢里,奉谁的命?难不成这里还有你们的人?你手眼通天,神通广大,不当皇帝还真是可惜了。”
梁育不理会姜涣的调侃,直接说明来意,“合作吗?我救你出去,要替我办一件事。”
“你以为我出不去吗?”
梁育冷笑一声:“这里是刑部的死牢,里外重兵把守。你面前这锁乃是双鱼锁,需要两把钥匙同时打开,你那点撬锁的功夫根本就无用。”
“这倒是被你说中了,”姜涣说道。“什么事情?该不会让我去杀赵誉吧。”
“我就是一个传话的,你和我走,日后你就知道了。”
姜涣靠在墙上,支起一只脚,懒散道:“不去,万一你们要我挖我祖坟怎么办?”
梁育:“我们对你祖坟不感兴趣,对鸿云寨更不敢兴趣。”
姜涣好整以暇,没有命悬一线的危机感,悠闲得好似明日要斩首的人不是他,梁育不由得着急了,“难不成你要在这里等死,还是寄托明日赵誉回心转意?别白费力气了。这一次触及他的逆鳞,你死定了。”
“看上去你很了解我们。”姜涣说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梁育避而不答,“你的时间不多了,赶紧决定了吧。”
姜涣捏碎了手里的干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