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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中平六年(五十五)外传·高顺(上)

1.

中平元年,黄巾起义爆发。四月,国考被迫取消。

吕布怅然了很久,任我和张辽隔着院墙喊,也不肯出来。

张辽说道:“完,孩子抑郁了。”

我说道:“依照他的脾气,也可能是文艺了。”

张辽听后吓一跳,说道:“真的假的?难道要一边喝酒一边吟诗,再拿一把几根弦子的乐器,唱着南方的大雪和北方的艳阳吗?”

我耸耸肩说道:“时值战乱,米斛万钱,哪来的酒供他矫情。”

张辽更加担忧了,喃喃说道:“莫非一边喝水一边唱歌啊?这可病得不轻,得抓紧治!”

我嬉笑说道:“别整那么多没用的,不如咱俩去弄些酒水来,陪他抑郁一下吧。”

张辽不满地嘟囔道:“四处烽火连绵,全国各地都打仗呢,哪有地儿酿酒啊!咱们要是私自酿酒可是要抓去蹲大牢的!”

我眼珠子骨碌一转,问张辽道:“若是私人没有,那公家呢?”

张辽一乐,嘿嘿骂道:“要去老丁原家里偷吗?你小子活腻歪了嘿?”

我板起脸来一本正经道:“丁原那腐朽酸儒,平日里就扣扣索索的,肯定藏了不少好酒存着。反正他也舍不得喝,不如咱弟兄几个替天行道帮他喝了,也算拉动内需。”

张辽沉吟一会儿问道:“要是失手被抓了呢?”

“那就没辙了。”我笑着说道:“到时候你给丁老头做小妾,我给他当苦力,咱俩慢慢打工还账吧!”

张辽听了撇撇嘴说道:“我去卖个屁股啥的还好说,为了兄弟我值了——但是万一弄不好整个脖套儿把咱哥俩一栓,发配边疆了怎么办?”

我见他磨磨唧唧有些烦了,一甩脸子问道:“爱咋整咋整,你去不去?”

我走了几步,回头看他。他黑黝黝的脸看不出羞赧,娘们儿似的扭捏几下,还是跟过来了。

天近晚,夜幕覆盖在空旷的县城上,月朗星稀。茅草房与砖瓦房参差不齐,错落起伏间,刺史府突兀又庞大盘踞在夜色下的城中一隅。

我跟张辽沿着红墙弓着腰走了一段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偷偷跳了下去。四分之一柱香之后 ,我俩被揍的鼻青脸肿跪在主簿老张头跟前儿。

老张头带着一帮杂役打量我俩一番,淡淡的说了一个字儿道:“打!”

紧接着那几个混蛋杂役就把我俩分头按在长条板凳上,拿着木头板子噼啪乱打。张辽别过头来望着我,脸都涨红了,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心下不忍,咬着牙对张辽说道:“好兄弟……忍,忍住……”

又一板子打在张辽屁股上,就见他的泪花儿滴溜溜掉下来,忽然张口骂我道:“你这王八蛋不是说抓到了给人当小老婆的吗,怎么还摁这儿打上了!”

我也被一通板子打得滚瓜烂熟,只觉得胸口烦闷和屁股生疼,连一句像样儿的话都说不出来。老张头瞅见笑道:“呦,身子骨挺结实啊,都揍这份儿上了还有闲心说话儿。敢情你们俩深夜来刺史府不是来偷东西的,是来聊天解闷的啊?”

几个杂役痴呆呆的摇了摇头,对视一下,又噼里啪啦的打将下来。张辽见状大喊道:“停停停停停!”杂役哪里听他这般聒噪,一个理他的都没有,反而打得更有节奏了。

张辽挣扎着抬起脸质问道:“你们也忒不说道理了,也不问问我们是来干吗的,逮着就打,像话吗?”

老张头闻言笑道:“你不是来偷东西,难不成还是洛阳派来的监军啊?嘿,你别说,你要真是监军的话,这个点儿落在我手里,还真得一口气打死你,免得你回京里胡说八道去。”

张辽动容,深情道:“大人,其实我等是来投效参军的!只不过碍于我俩没有读过书,所以只好趁着深夜来碰碰运气。”

老张头捋着胡子慢悠悠说道:“骗恁爹哩。往死里打。”

就在我俩快被打成烂泥的时候,刺史丁原由后室转入进得厅来,见到这里噼里啪啦打个不停就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老张头赶忙起身,赔笑道:“天儿刚黑,抓了俩小贼,正审着呢。”

丁原看都不看我俩,不悦道:“审讯不去刑房,在厅堂弄啥。”说着又快步走出正厅,老张头一路小跑着送出门去,半天才气冲冲回来,指着我俩骂道:“都是你们俩作妖,害我差点被丁大人训斥。要是你老子我被丁大人辞了,看我不把你俩腿给打断!”

张辽见状疾呼道:“大人我冤枉啊!我等是真心想参军的!迫不得已才走后门的啊!”

老张头呵斥道:“你是走后门还是翻墙偷东西自己心里有数!”说着又要差遣杂役继续打我们,我一看再打下去怕是腿还没断人就先没了,于是便问老张头道:“张大人,我俩也是庄里有名有姓的正当人家,今天也不知犯哪门子邪了,就想溜进来见识见识,结果刚蹦进来就给您逮着了,您这严丝合缝儿的保卫措施也让小的开眼了——但是话说道回来,您这要再打下去,出人命是小事,如今天下动荡,两名热血男儿真心想借此机会报效国家,您何不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把这事儿给圆了呢?一来我俩不会被治罪,二来也算圆了一桩心愿,以后可以长期在府内从事,里里外外可以帮您跑多少腿办多少事啊!”

老张头也懒得继续和我们纠缠,站起了身不耐烦道:“滚滚滚,油嘴滑舌的后生,留你们在县里做事只怕家里要招贼。”说着对那几个杂役吩咐道:“你们几个,打完了直接送刑房,关几天通知他们家里带钱来赎。”

牢里关着晋阳城中有头有脸的大小风云人物,见我俩被打的跟烂柿子似的抬进来,挨个逗我俩,各种乱问我们是为了何事进来的。张辽硬充门面,跟这些鱼龙混杂的大哥们吹嘘道:“咱们是抢了主簿老张头的饭碗,所以才被他嫉妒陷害,给扔到这里来啦!”

这牢里一大半的人是被老张头派人抓来的,都知道老张头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却着实不好惹,听到张辽这般吹嘘,于是都纷纷笑话我们两个。张辽就扯着个嗓子趴在地上发狠道:“回头你看咱们能不能把老张头的饭碗给砸喽!”

老张头的饭碗砸没砸不清楚,反正自打半晌午到现在,我们俩是颗粒无收,腹中空无一物,加上又挨了好几顿打,这会儿已然是虚弱的说不出话了。张辽望着小窗外的月色惨淡,惆怅道:“我这夜不归宿的,等赶明儿回了家也得被我们家老头子打个梅开二度锦上添花之类的。”

我叹口气,有心无力地说道:“再打可就下半辈子要靠爬行走路了。”张辽闻言凛然,遂不再出声。

三天后,身穿一身麻布宽衫的吕布把我俩接了出去。

他自个儿在前面走,也不理我俩。我跟张辽揣测,这心高气傲的家伙肯定到处赊脸求人了,所以老张头这才放了我们。如今正在气头上,我俩也不敢探招。

出了府门,吕布一摆手,过来一推板车的农夫。然后吕布自顾自走了,也不搭理我们。他个子太高,又一副秀才打扮,走哪儿都引得人驻足围观。

我俩没搞清楚状况,那农夫看我俩一腚血渍便说道:“俩娃子遭了罪了,进了大牢还能走出来,你哥俩儿也算汉子了!”说着就抬着我俩上了板车,原来是吕布怕我俩新伤未愈,所以顾了一个拉扯的农户来接我们。

我在板车上挪个地方对张辽说道:“只怕回了家被揍的更凶,先去吕布家躲几天吧,乡里肯定都传满了。”张辽费了好大劲才默不作声地爬上车来,跟着就在农夫慢悠悠的拉拽下开始朝着庄里走去。

我俩趴在板车上,屁股冲着太阳,裤子和血污都粘在屁股上,被太阳一烤暖洋洋的刺挠,然后在板车的上下颠簸中摇摇荡荡的回了乡里。

吕布脚快,我们到时他已经烧好了热水,见我俩跟小鸡子似的站门口不敢进来,就冷言冷语地骂道:“给我滚去挨个儿洗澡,不然别想进屋!”

张辽冲我乐道:“肯说话了!”我也咧着嘴笑道:“那就是不生气了!”于是我俩一瘸一拐钻到柴房去了。

小柴房里有个圆不留丢的小窗户,几根木条外锁不住谷雨时分的阳春绿树。

我跟张辽泡在一个木桶,像锅里两条死鱼一般长吁短叹。张辽转过身撅起屁股说道:“顺儿,给我搓搓背!”

我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还给你搓搓屌呢!你自己来!”

张辽回头冲我贱兮兮地笑道:“搓屌也行,但你得保证给我搓熟烫喽。”

我冷笑道:“可以,保证熟烫,汩汩淌血的那种。”

张辽白我一眼,嗤鼻道:“没劲。”

当我俩香喷喷回到吕布屋里时,桌上摆着两碗米糊和一盘干粮,边儿上还有一碟老棉油腌萝卜丝。

吕布危襟正坐,见我俩埋头吃的跟狗一样,依旧不苟言笑。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大家私下都叫他小凤仙儿,不仅是他长得好看,更关键是他随便这么一弄,就能整几个好吃的玩意儿出来。

见盘子差不多净了,他才问道:“说说吧,二半夜的跑刺史府干什么去了?”

我和张辽都装没事人一样,连连摆手道:“真没别的,报效国家去了。”

吕布点点头,但是显然不信,接着四下张望,好似在找行刑工具。

我俩冷汗直流,小凤仙儿之所以弃武从文,是因为他十几岁就揍遍了乡里大人,觉得打打杀杀是一介武夫的琐事,又因为确实找不到什么对手而厌倦了。别人都是孩子打架,惹得对方家里大人来家里告状骂人。吕布倒好,觉得打同龄孩子不算本事,就三天两头和乡里大人打架,到后来来他们家告状骂街的都是些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带着自己二三十岁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窝囊儿子来说理。后来吕布实在倦了,这才发奋读书,立志在别的行业也能成为一个较为优秀的人。

张辽见吕布要动真格的,就坐直了身子,含糊其辞地说道:“其实吧……”

吕布翻他一眼,转过来问我道:“顺儿你说道,文远嘴皮子太滑。”

张辽闻言垂头丧气,对我嘟囔说道:“叫你说你就说吧……”

我想了想前因后果,就把和张辽想去偷些酒来给吕布解闷儿的事情如实说了。小凤仙儿听完捂着嘴笑道:“你俩夜探刺史府,当真只为了偷酒?”

被他这么一笑,我和张辽羞红了小脸儿,齐齐嗯了一声。吕布又详细问了我俩被拷打的经过,知道那老张头下黑手打个没完以后明显有些不高兴,沉着脸说道:“老家伙狗仗人势,这几年没少坑乡里的钱,是时候让他下台了。”

说着吕布大手一挥,对我俩下逐客令道:“行了,这事儿你俩别管了,家里头我都给你们打点好了,就说是弄误会了让人关了一宿,回去也不会挨揍。现在回去歇着吧。”

我和张辽感动的涕泪齐下,小凤仙儿之所以被我俩奉若神明,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是年十一月,皇甫嵩大破张宝军于曲阳,叛军主力至此全灭。月末,吕布自荐出仕丁原,大见亲待。不久,任为主簿。

我们的江湖行也由此开始了。

2.

中平二年,京师火灾。二月,灵帝诏令天下,亩税十钱,助修宫殿。

张辽被小凤仙儿提拔为功曹从事,换了装束,成天人模狗样地出入刺史府,威风极了。

如今吃顿酒已是家常便饭,想起去年还因为偷酒被老张头打得皮开肉绽,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吕布出仕后不久便抓住老张头贪赃枉法的把柄,轻松几下打发回家歇着去了。听说老张头走得时候嚎啕大哭了一路子,惹得城里百姓嘲笑不已。

牢里被关的那些大哥听说了以后托人给我和张辽一人送了一壶酒,算是对去年小瞧我们的事情赔礼道歉。不得不说这帮人关在牢里是屈才了,消息这般灵通,放出去估计能在邓氏帮靠贩卖情报过上大好日子。

只不过每次一起喝酒时我都是蹭饭的那个。他俩越来越忙,每当我四处游荡时,常想起我们儿时一起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的日子。

地瓜干子酒度数不高,但张辽贪杯,喝不许久便醉了,聒噪着嚷东嚷西。吕布甚少沾酒,常是单手擎书,斜卧在一边,懒洋洋的读着,倒不嫌我们吵。待我们叫得欢了,才目不转睛地摸起粗瓷大碗,象征性的和我们举一下碰唇即落,算是饮过。

张辽醉倒在一旁,骑着荞麦枕头睡了。

吕布说道:“县里事多,所以我让文远前来助我。顺儿还小,再历练几年,到时候拨给你一支铁打的队伍,由你带着征战四方。但目前和州里这帮老家伙勾心斗角之事,顺儿还是不要参与了。”

我喝口酒,辣得我直吐舌头。便对吕布笑着说道:“我不懂你说得那些,但是我一切都听你的就是了。”

吕布说道:“顺儿懂事。等来年募兵时我便安排你进来,封你做个小官儿,当个屯长玩玩。”

我听了十分感兴趣,便问道:“屯长管多少人?”

吕布看着书,眼皮子也没抬,答道:“一百。”

我一听那股子高兴劲儿又落下去了,嘟囔着说道:“那不行,起码得一千。”

吕布笑而不答,接着看书了。

不久,京师苛税沉重,先前叛军余党集结,又四处闹事。募兵消息随着下来,几乎没走任何过场,我也在吕布的安排下离了乡里,来到了刺史府做事。

张辽想让我去他手下帮忙,但是吕布不肯。吕布的意思是让我单独磨练一下,从最基层一点一点做起来。我寻思这也不难,高高兴兴地走马上任,无非就是接受训练和巡逻城防一些琐事之事,一段日子下来,我好像黑了点儿。

城南有户卖下货的摊子,日子好过的时候会卖卤水羊肚。棒子骨熬得清汤,大铁锅满满炖着都是白花花的羊肠吊子和肚片儿,木勺子撇撇肉沫,手腕一扣就是一大海碗,完了上面还用热油泼些葱头芫荽,配上两个胡饼一起吃,那可真是香死个人。

只不过如今世道不行,摊子老板煮不起下货,便留着老汤兑些开水,把肉汤煮沸腾了舀一勺子盛在碗里,食客们把凉透的饼子掰开了泡着肉汤吃。那汤水被稀释的多了,只能隐约吃出点肉腥味儿,但也是相当解馋了。每当月初发了俸禄,我就换上一些散钱拿去这里打打牙祭过过嘴瘾。吕布是绝对不吃这些东西的,于是我和文远便经常结伴前去。

吃饱喝足后张辽算了钱给老板,然后问我道:“顺儿你知道吗,京师那边儿卖官儿卖疯了!”

我把碗里最后一口带着饼渣的肉汤也喝完后回道:“我上哪里知道这个去,这都是你们这些做官的才应该懂的事情吧。”

张辽嘬着牙花子唏嘘说道:“现在的新官上任前,都得提前去西园讲定钱数,然后大家一五一十把钱算清,这才能走马前去当官!”

我望着摊位老板那清汤白水的大铁锅,不解问道:“时下这么乱,大家都穷得一干二净的,他们哪儿来的钱?”

张辽用下巴指了指忙碌的老板,我也随着看过去,只见那老板佝偻着身子,单薄的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下似的。

张辽说道:“还不都是刮这些人,表的刮一层,里的刮一层,里里外外下来,哼哼。”

我见他冷笑不说话,便问道:“每个人都要挨刮吗?”

张辽点点头道:“每个人都刮。”

我有些生气地拍桌子问道:“那皇帝咋不管管?!”

张辽看着我,像看一件刚刚出土的奇怪文物一样,想笑又忍了住,最后不可置信地说道:“全国最大的卖官儿者就是皇帝,知道吗!现在一个太守,诺,这个价——”张辽攥住无名指和尾指,举着这个奇怪的手势说道:“三千万啊!三千万!”

我听的背脊发冷,再看守着这家竹竿挑起的摊位忙碌劳作的老板,虽然是做卤水维生的,但是却好像从来没有吃过肉似的,整个人就是一张皮和几尺布裹着了。他眼神涣散,虽然一直都在忙忙碌碌,却更显得浑浑噩噩。

我每当遇到人生不感之事,都要前去请教吕布。

听我指手画脚的说完后,吕布眼都不抬,依旧盯着书,敷衍着哦了一声。

“三千万啊!”我学着张辽攥住无名指和尾指,比划那奇怪的手势喊道:“三千万!我一个月的俸禄换算下来才两吊铁钱啊!我一百辈子——不对,我一万万个辈子都凑不起三千万啊!”

吕布听了失声笑道:“一万万个辈子的话是买得起的。”

我听了又狂怒道:“一万万个辈子以后我都不姓高了,买来又有什么用啊!”

吕布轻描淡写道:“顺儿又不做大官,买它作甚。”

我不高兴地坐在一边嘟囔道:“我这不跟你讨论这事儿呢么。”

吕布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书,懒洋洋地回道:“这有什么好讨论的。”

这回我坐不住了,几步来到吕布身前,恨不得张牙舞爪道:“大哥你可是主簿啊!你怎么就不能说些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话啊!”

吕布把书放低了些,看着我笑道:“呦,顺儿长大了,开始关心起天下大事了。”

我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不是,我就想听听你的看法。咱哥仨打小一起长大,向来就数你见多识广,只要你说,我就服气。”

吕布笑吟吟地坐直身子,把书扣在一边,想了想说道:“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

我问道:“这啥?”

吕布道:“孟子。”

我绕到他后面给他捏着肩膀说道:“我求你别讲孟子,讲皇帝!”

吕布伸了伸看书看到酸痛的脖子说道:“我夸你呢。”

我手下使了把劲,恐吓他道:“讲皇帝!”

吕布笑着求饶道:“好好,讲皇帝。”吕布想了一会儿,又说道:“皇帝有什么好讲的,无非就是在西园修了个万金堂,让那些达官贵人诚惶诚恐的去缴纳银钱,然后各需所取,图个乐呵呗。”

我在他后背猛地一拍,疼得吕布惊叫一声。我一肚子怨气说道:“可是那些钱都是从老百姓身上压榨得来的啊!”

吕布摇了摇头,说道:“不对。那些钱是皇帝从官员身上榨的,官员才是榨老百姓的。”

我听得有些迷糊,问道:“这不都一样吗?”

吕布转过身子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不一样。皇帝这么做是理所应当,但官员这么做就罪该万死。”

我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懒得跟我解释,于是就问道:“但这是一环扣一环的啊!那你为什么还说得好像很正常似的。”

吕布哈哈大笑道:“这就是很正常的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不过皇帝不该把钱拿去修寺庙,应当用于军资战备。近来连年征战,士兵们不吃饱肚子怎么打仗。”

我问吕布道:“你要是皇帝的话会怎样做?”

吕布听了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道:“顺儿说话注意点儿,要杀头的。”说罢便又半躺着看起书来,再无心思搭理我。

出府邸时遇到张辽打马而至,见了我便高高兴兴地问道:“找小凤仙儿去啦?”

我见他鲜衣怒马满脸得意,不由得恨恨说道:“你叫这么大声,也不怕小凤仙儿听到了揍你!”

这时一个穿着打扮和我差不多的小伙子扶他下了马,低着头牵马去了后院。我目送他,顿感天地辽阔。张辽问道:“跟小凤仙儿说什么去了?”

我百无聊赖道:“还不是税收什么的。”

张辽觉得好笑,推搡我一把说道:“这有什么好操心的,顺儿也想当个从事不成?赶回头我去跟凤仙儿说道说道,给你求个一官半职去。”

我一听连连摆手道:“我可没那个意思。而且我也做不来你们这行。”想到之前吕布说得的那些道理,忽然觉得他把我安排进军营而不是文职真是体贴极了。

张辽拍了拍我的后背说道:“别整天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近来黑山军屡屡犯境,估计快要打仗了,顺儿你有个心理准备。”说着张辽凑近了低声说道:“要是真打起来,你可别第一个憨冲啊,死了没人埋的!到时候我调你去后勤,跟着出去镀镀金再回来就行了。”说完他又拍了拍我,然后神色匆匆向里去了,俨然一副像吕布那般运筹帷幄的大人物做派。

九月,黑山军再犯上党,剌史丁原出兵讨贼。虽然吕布和张辽拦了我很多次,但我仍然执意随军出征。

临行前吕布让后厨做了满满一大盆热羊肚儿,他斟了壶酒,认认真真陪我吃了一碗。

3.

中平三年,并州军行至太行山附近,与公孙瓒会和,同剿匪盗。

我们并州兵常年和匈奴接战,虽然名声在外,但这次派出的却都是些像我一样的新兵蛋子,邋里邋遢不说,一路上还嫌日夜兼程的赶路太过劳累,到了会和地点才发现居然还逃了不少。所以乍见公孙瓒所带来的两千白马义从精锐骑兵,的确有敬畏的心。

那公孙瓒是恶名远播的狂热好战分子,不仅胡人怕他,关内各州刺史若是见了他也是要让几分的。听闻哪里有战事,他便第一时间带兵前去攻打,几年下来,北方一带只闻幽州有伯佳,不识辽北有伯安。再后来没几年,公孙瓒的上司刘虞终是因为意见不和,被公孙瓒起兵杀了。

我们的伍长是曹性,看起来长得猥猥琐琐的,却是个好人。上头命令下来,以步兵探虚实,以骑兵为中军掩杀。按理说这打起仗来不都是骑兵冲前面砍一通,再由我们这些光脚的步兵再上去补刀的么。如今领兵者见公孙瓒势大不敢得罪,竟然拿弟兄们小命去讨个人情,直教下面的人怨声载道一片。

曹性把我们几个叫过来,时不时瞄着四周吩咐道:“等一会儿真的打起来了,你们几个别跟没头鸡似的乱冲,懂吗?前排都是带甲的,咱资历不够没装备,估计会比较靠后一点。等开打了你们听见前头嗷嗷骂娘,你们就啥也别管,扯着嗓子跟着一起骂,有多大声使多大声——然后半推半就的跟着往前挪,但也别真走的太快,步子稳一点儿,故意踉跄点儿,但是注意嗓子千万不能停,该骂还是得骂!同时也别回头,不然督军看到要杀人的!听懂了吗?按这法子,等咱走到交战区域的时候也打的差不多了,剩下最重要的就是保命,看见躺地上还在喘气儿的,只要跟咱衣服不一样的,就捅他娘的几刀。要是前面没咱的人了,该装死的就得装死,这不叫怂,懂吗?”

我们几个早没了先前出征时的豪迈,听曹性说得越是悬乎越是怕了。等他一口气全都说完,我们五个人也都面面相觑的傻了,然后又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曹性说道:“既然我把你们五个从晋阳带出来,就一定要把你们五个再带回去,都别让我失言丢了脸,我曹性手底下不死弟兄。听懂了没?”

弟兄们齐齐跟着喝了一声,却不知为何这话听得我想哭。后来也确实成为了我带兵打仗的第一信条。既然活着带弟兄们出来的,就一定要想方设法打赢这场仗,争取再把弟兄们都活着带回去,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好将领。

当晚,黑山军来劫营。先是听得北边哭爹喊娘,而后噪声大起,等我们都出了营寨,人家早走得远了。守夜的几十个弟兄被砍了,只是黑山军也没来得及放起火头,上面的领军者自然毫不挂心,乱腾了半宿,逐渐也就安静了。

翌日晌午,两军对圆。隔着前面太多头顶看不清对方样子,但是吵闹的架势甚为吓人,仿佛几万个街痞流氓都聚集在了对面隔空骂娘,声势甚是吓人。我虽然自己身边都是战友,但毕竟是第一次打仗,心里还是没底的很。

不久天边响起一声炮仗,炸得青空跟着一颤。

这时得到了号令一般,两边儿发一声喊,随着被洪水般的呼喝声盖住。人群开始推搡着往前蠕动,我也跟着喊,那场面特震撼。我一边喊一边寻思着回去该怎么跟吕布和张辽炫耀,这万人对骂拼命的阵仗好像热天时雷雨倾盆,又或者比那还大,跟潞水决堤似的,席卷着人们向前涌去。

大家扯着嗓子喊尽生平所有知晓的脏话,没词的时候会顿上一顿,继而又周而复始的重头骂起。前面的比较紧张,只挑最行之有效的几个字兜着圈骂,跟对面的脏话汇流成河。

两边都不是正规军,片刻就打的散了,毫无阵型可言。公孙瓒见状便下令拨马回走,撤了半里以观静变。

曹性看到骂道:“这姓公孙的狗东西,为了抢战功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半天我们的人才知道被公孙瓒耍了,压阵的骑兵不在,前面很快就乱套了。周遭几个弟兄逃也不是,冲也不是,正犹豫间,一人怪叫着冲过来,一枪扎进了眼前一个弟兄肚子。我们几个去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成了混战,官军和贼军混在一起胡乱挥刀,三三两两地有人倒下有人狂笑。

那个杀人的匪盗衣不遮体,若是在县城里碰见还以为是乞饭的花子。如今他杀了一员官兵,得意的开怀大笑。

曹性红了眼,把那匪盗扑到在地,回过头来冲我们喊道:“给我弄死这混蛋!”

直到这个时候我们几个还没反应过来,刚刚被这匪盗一枪槊死的那个人是我们伍里的,曹性刚说过要带我们一起回家,先前还在一个锅里吃过饭,这会儿已成了瞪着眼看天的一具尸体。

曹性勒着那人脖子去摸自己的刀,结果被压着拔不出,于是就狂骂我们。有个人醒过点来,擎着枪也去扎那匪盗。只见他高高把枪举起,就是不敢落。曹性骂得更凶了,那枪头才迟地的扎了下去。

匪盗被刺了一枪,由于脖子被曹性勒着所以发不出声,像个蛤蟆似的在地上乱蹬腿表示极为不舒服。这一举动好像触动了大家,我们都学着那人的样子,把枪举高,再用力杵下去。那匪徒命真硬,我们三个人轮流刺了两三回才不动弹了,而一开始下枪的那个战友早在一边呕吐的不像样子。

曹性爬起来,警惕的盯着四周凶道:“看见衣服颜色不一样的就捅他!撑住,等到鸣金收兵就赢了!”

不过鸣金是没等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双方步兵的体力都耗的差不了,又听得后方一声炮响,就听不断有人从后面骂骂咧咧喊道:“让开!让开!白马义从来了!”

我们于是忙不迭脚步蹒跚地给骑兵让路,同时也都松了口气,这场仗打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只见两干多余人马呼啸而过,马蹄砸的尘土飞扬,片刻冲到阵前去了。

曹性喘口气说道:“差不多了,做做样子,等公孙瓒把敌军主力击溃后咱们上去清点战场吧。”

他看着地上死去的那个兄弟一会儿,恍然说道:“咱们赢了。”

两军都各自散去后,我被留下来打扫战场。

和白天赶集杀猪般的气氛不同,这会儿暮色沉沉,方圆都是哀鸿遍野,异常触目惊心。

我也不知道伍里那个同乡叫什么,不过幸好没问,不然今天就死一朋友。

中途遇到公孙瓒那边派来一同清理的小兵,也在翻来翻去的找人。我们怕被尸瘟传染,都以白布遮住鼻口。抬眼间发现那人眉眼柔和,想来应该性情不错,他看我是晋阳兵的打扮,率先跟我招呼道:“老哥并州哪里人啊?”

我如实说了,他就没了话,只是憨笑一通,又埋身找人。

我问他道:“老哥你呢?”

他抬起脸来,尽管夜色降临,但仍然看得出来面目清秀。他指了指北边,说道:“常山,真定。”

我不知道该接什么,毕竟幽州我也没去过,常山在哪儿真定在哪儿我是一点概念也没有。迟了半晌,我才夸了一句道:“哦,好地方。”

我俩一起埋身干活,那人也不嫌累,和我一起搭把手扛尸体往坑里扔。来回几趟之后也便熟了,他问我道:“老哥参军几年啦?”

我本想吹个牛装装样子的,但是瞧见这遍地花花绿绿的死人,着实实没那心情。便有些丧气地说道:“不怕你笑话,还是头一回。”

他站直了身子,抹了把脸笑道:“可算遇上一个同行了,我也是第一次。老哥你害怕不?”

听他这样说,我越发觉得我俩亲近起来。我翻过一个人来,也是不肯阖眼的屈死之人,顺手给他抹把眼,那眼皮掠过手心时一片粗糙冰凉。这时见到他腰间拴着木牌,上面写着再也与他毫无关联的名字,心下一片凄然。

我冲他勉强笑道:“怎的不怕,这荒山野岭的,幸好有人在这里陪着。”

我俩都是没话找话,天色又暗了些,若不故意给对方打气,怕是腿也要软了。有两三个死人趴在一起,成了个尸垛,他便过来帮我搭手。我突然有些后悔没问那死去同乡的姓名,因为这个时候在死人堆里忽然倍感孤独。

我见他忙得额头上出了汗,就问他道:“兄弟怎么称呼?”

他憨厚笑道:“赵平。”

然后我也互通了姓名,赵平听了便夸赞道:“老哥名字取得好,顺顺当当,不像我这般,名字里带个平字,注定一生平平无奇,随波逐流。”

其实我很庆幸他没报表字,不然会儿就该轮到我尴尬了。小时候家里穷,没人读得书,所以我至今也没起什么字号。人家吕布字奉先,张辽字文远,唯独我光秃秃的没个字号,很是伤心。吕布知我心事,就称呼顺儿,倒也亲昵,只是若对外人讲的话难免有些失礼。

星斗挂上黑天时,我俩基本上快把死人坑填满了。赵平说道:“打仗跟想象中的差太远了啊!”。

我问他道:“你跟着公孙瓒,也是白马义从的人么?你杀了几个人?”

赵平听后吓得接连摇头否认道:“我一个新兵蛋子,哪里有资格骑马啊,这不被安排来打扫战场了嘛!我连枪都端不稳,哪里还敢杀人呦。”

我顿时自豪起来,挺直了腰板说道:“我杀了一个!只不过是因为那人先杀了我的同乡,我们几个才合起伙来把他捅死了。”

赵平惊讶问道:“怎么捅的?”

我就依模依样地又学了一遍,赵平在旁看得咋舌不已,一边学着我的样子端枪,一边往地上使劲比划着。

停下来歇脚时,赵平又问我道:“顺哥,杀人是啥感觉?”

我回忆了一下,当时血气上涌,凭条件反射完成了动作,仔细想来,并无其他感觉。

我支支吾吾道:“大概……就像是扎进了一堆肉里。”我又确认了一下,肯定道:“嗯,就是扎进了一堆肉里。”

赵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们一起往回走,离营地还有半里多时,隐约听见人马交杂之声。

赵平说道:“这次我们幽州的马弓精锐没来,要不然隔着老远,马弓一拉溜摆开,来上几回,敌人就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咱们这些新兵蛋子上去补刀捡漏就是了。”

我吓了一跳,问道:“这么厉害的?”

赵平点点头道:“是啊,但因为造价太过昂贵,一般这类小型战役根本不舍得动用他们。”

我惋惜道:“要是他们来了就好了,今天咱们也不至于打扫战场这么久。”

赵平点点头道:“是啊!可惜山川地形不以利弓骑作战。”

我惊讶道:“你还懂兵法啊?”

赵平不好意思道:“也都是听人家乱说的。”

我学着张辽的样子拍拍他的后背道:“懂兵法好,将来杀多了人,可以当将军。”

赵平一听更加羞赧,连胜推辞道:“当啥将军,等两州一稳我就回家种地去。这辈子也没啥乞求,就想着能像顺哥一样取个好名字,过上安稳顺平的生活。”

我脑中犹自徘徊着那两千白马义从大肆掩杀的气势和阵仗,心中顿时豪气万千。我遥指着远方对赵平说道:“我将来要带一队骑兵,身先土卒,以锐气搓敌方士气,随风而来,随风而去!要杀得对面敌军听到我的名字、看到我的旗帜就吓得落花流水!”

赵平听后笑道:“骑兵直接冲阵多危险啊,要是遇到正规军都备有弓箭部队的,往往骑兵还没冲上来就被射倒一片了。”

我跺跺脚,发狠道:“不管,到时候跑快点就是了!”

赵平被我的气势唬住,在一旁憨笑道:“那好吧。”

这时我脑袋发热,加上又遇上赵平这么体贴的小兄弟,于是忍不住要把心中的牛逼吹完。我揽着他的肩膀慷慨激昂道:“下次再遇到,赵平你别干步兵了,我调你来我队里,给你一匹白马,一杆银枪,到时候你跟着我,咱哥俩儿打天下去!”

赵平听得也高兴起来,喜滋滋问道:“顺哥,咱们打谁去?”

我哈哈大笑道:“管他呢!——打黑山,打黄巾!不够打了再东征西讨,打完匈奴打西羌。

赵平乐呵呵地陪在我身边笑道:“好啊。”

我眼前的夜色和乌云尽逐而开,仿佛一片灿烂光明铺在眼前。我大声对赵平叫道:“等咱哥俩建功立业,皇上封咱俩一个大顺侯,一个大平侯。到时候咱俩告老还乡荣归故里,八面威风,好不威风!”

赵平听了还是不急不缓的笑道:“大平侯好难听啊。”

我宽慰他道:“那还不简单,你改个名儿,就叫……”

说这话时只见西边追云赶月,营地火光衬着寥寥黑夜。

我灵机一动,劝他道:“就叫赵云吧,咱云里风里,顺顺当当,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赵云想了一会儿,笑着说好。

我意犹未尽,继续说道:“到时候你拿一把银枪,我拿一把金枪,纯金纯银的,以后江湖中人一见到咱俩兵器,都不用通名报姓就能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

赵云听后琢磨道:“不行啊顺哥,软金硬银,你纯金的枪不好使的。”

我埋怨的看他一眼,凶道:“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到时候咱们提着枪骑着马,杀他个天涯海角。你看如何!”

赵云喜道:“好。”

等回到了营地门前,我俩互道珍重,便各自回了南北寨。而后我再也没见过赵云。不过我想,以他的本事来说,将来应该也是可以做个威风八面的大将军的吧!

——太和三年,五虎上将赵云病故,依他生愿,被追谥为顺平侯。

后世若说起他,还会顺带提到他惯使一条银枪,名曰“涯角”。是除张飞的丈八蛇矛以外的三国第一名枪。

4.

中平四年,回乡途中听闻渔阳人张纯起兵十万聚众反汉。京师命于夫罗率领南匈奴兵,随幽州牧刘虞前去讨伐,结果半道南匈奴老窝也反了,又聚众十万,虎踞一方。

张辽出城十里接我,在旁人艳美的目光中,我骑上他带来的马,摇摇摆摆地回了城。

张辽这时在刺史府内里已经混得相当有派头,连声吩咐厨下弄些酒菜给我接风,顺便领我进了他的独居。

我左右环伺道:“张大人可以的啊,都有房了。”

张辽不以为然道:“公家给分配的房子,又不是自己的,有啥好骄傲的。以后不在这儿当官了还得交回去。”

我听了所有所思道:“那是挺没劲的——小凤仙儿呢?”

张辽习惯性地扫一眼窗外,生怕被吕布听见了我们背后又这般叫他。见左右无人,张辽才小声说道:“到洛阳给丁老头跑官去了。”

我听得这词儿新鲜,就问道:“跑官是啥意思,送礼吗?”

张辽白我一眼,没好气道:“不然呢?送葬么。”

我叹口气说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啊,老子在前面冲锋陷阵,你们却在后方吃香的喝辣的。”

张辽推我一把道:“没事在那里瞎扯啥呢,饭菜还没上来,你先去洗个澡吧,都臭了。”

我泡在木桶里,张辽就在一边儿呼喝下人给我添火加水。我见他威风凛凛,便取笑他道:“你可别一心只顾着指派下人,等一会儿烧火烧过头了,再把我给煮熟喽!”

张辽闻言就狞笑着冲下人们吩咐道:“那再给他添把柴,看看这小体格子能抗几次柴火来烧!”大家正说笑着,张辽话锋忽然一转,凑过来对我贱兮兮地说道:“对了,奉先说你打仗有功,作为奖励要给你安排成亲——顺儿要娶媳妇儿喽,那个光秃秃小鸡子的顺儿要娶媳妇喽——”

被他这么一说,我忽然有些浑身不自在,于是问道:“婚丧嫁娶这些个事情不得是我爹娘替我操持么。”

张辽笑道:“咱们都是乡里人,又从小一起长大,还麻烦家里操持个屁啊!奉先本事大,已经在县城里给你物色了几户人家,高矮胖瘦供你挑拣。”

”我不要!”我抗议道:“这种形式主义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张辽哑口无言,像看傻子似的看了我半天,问道:“你的狗头让驴踩了啊?这么好的事儿落你头上你都不要?”

我被他问得有些狼狈,于是反咬一口道:“你俩也老大不小的了,咋还不成亲?”

张辽嗤之以鼻道:“我俩是要走仕途的人,讲究的是政治生命,婚姻对我我们来说是绕走捷径的渠道和方式,哪能像你一样似的随随便便就成亲的。”

我一听到随随便便几个字就更加不乐意了,其实多少还是有些年纪太小面皮子挂不住才一昧的拒绝。于是耿直了脖子口硬道:“我不管!反正我不娶亲!我可是要带兵打仗的人!家里多一娘们儿多累!”

张辽过来捅了捅我的肋吧叉子说道:“你懂个屁!等你当了将军,大马车一坐,前面的部队浩浩荡荡的长驱直入,后面你在大车里跟你媳妇儿也直捣黄龙,岂不美哉!”

我连打带骂把张辽轰了出去,张辽在门边儿不高兴地嘟囔道:“奉先没少给你费心,你这孩子怎么不识好歹……”

月底,吕布归来。

虽然快有一年没见,吕布依然是那副书生打扮,身材高挑入云。远远见了他特别亲切,想着来个热情拥抱什么的,但他走到近前只是点头一笑,说道:“顺儿回来啦。”跟着便快步进了中庭,我和张辽跟在后面撵。他边走边叫来了从事,安排了一下从洛阳带回来的礼品调度分配的事情,便落身饮茶。

我在一旁看着进进出出搬运礼物的从事们,不解问道:“你不是去洛阳送礼了吗?怎么回来晋阳也要送啊?”

吕布低头看茶,张辽接过话说道:“所谓迎来送往,南下洛阳是迎,回了并州才是送啊,你这小文盲,跟你说道这个也白搭。”

我不服气道:“除了奉先,咱俩都光着腚从一条街里跑出来的,怎么我就成文盲了!”

见我俩还要起争执,吕布就笑着说道:“别闹了,给你俩也捎了东西,顺儿去挑挑看吧。”

张辽虽然跟着吕布在刺史府做了小官儿,但是见吕布远道而来也跟着好奇,跟过来问道:“带了点啥好东西?”

吕布吹吹茶叶,轻描淡写道:“几口吴越的佩刀而已。”

我俩禁不住跳起来欢呼大叫——要知道吴越地方素来出名匠,这年头兵荒马啥都都限,能找到一些寻常刀剑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是吕布一出手就是吴越产的兵器,又听他说得如此风轻云淡,想来必定不是俗物。

张辽挑出一把环首刀托在手里把玩不止,显然喜爱极了,过了半天才想起来问吕布道:“洛阳弄来的这稀罕家伙吗?”

吕布笑道:“差不多,一个朋友添孩子,我去随礼时相见甚欢,他回赠给我的。”

张辽一听对方这么阔气,于是连忙打听道:“谁啊这么阔气?”

吕布见张辽如此积极,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后说道:“曹操。他儿曹丕满月设酒宴时候的事。”

张辽立刻摇摇头道:“没听说过。”

吕布问道:“棒杀大宦官蹇硕叔父的洛阳北部尉也没听说过吗?”

张辽随即恍然道:“原来是他啊!”

吕布便低声笑了笑没接话,张辽则有些做贼心虚地偷看吕布的反应。

我问吕布道:“你给他送了点啥?”

吕布轻飘飘道:“一些寻常物什而已,外加一百匹并州良驹。”

听他越是说得无足轻重,我就心想凭吕布的为人出手必不可能这么小气。既然曹操能以吴越名刀回礼,想必吕布口中所说的“寻常物什”大抵就是真金白银。想不到才短短一年而已,想起吕布曾说过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道理,如今刮来的钱也都拿去洛阳广铺道路了。

吕布问道:“文远,交待你的事情给顺儿说了没?”

张辽十分不满道:“说了,你家傻瓜不肯,嫌麻烦!”

吕布乐了,转过来问我道:“怎么,出去打了一仗,打傻了是吗?”

张辽也跟着附和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不知为啥,每次听到他们两个要给我安排成家的事情我心里就特别难受,总觉得我们三兄弟一路从乡里出来,就该是并肩子一同打天下才是。现如今他俩都在州里混得风生水起,而且吕布都把手伸到洛阳去了,唯独我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给安排了,总觉得我好像是他们的累赘似的。

我不高兴地对吕布抱怨道:“咱哥仨儿我年纪最小,按理说也得是奉先你和文远都把事儿办了,我再成亲也不迟。这几年事多乱杂,我又时常外出打仗,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再白白耽搁了人家。”

张辽见缝插针道:“所以啊,才得赶紧留个后不是么!”我听了狠狠瞪了张辽一眼,他才撇撇嘴不再言语了。

吕布沉吟片刻,仔细打量我一番后说道:“不想就不想吧,等过几年光景好了,我再亲自给你张罗。”说罢他背靠木椅,眼睛遥遥望着南方,不知是在思付洛阳还是盘算江东。

回头吃饭时说起时下热闹之事,张辽特别亢奋,口沫横飞地喧哗道:“知道吗,长沙一个叫区星的起兵造反,纠集了一万多人,结果被孙文台不出三十天给灭了!当真厉害!”

吕布笑了笑没说话,我问张辽道:“就是那个带着千余人四处征战的江东之虎孙坚吗?”

张辽惊讶道:“呦,咱们的土老帽顺儿也知道这号人物。”说着他忽然叹口气道:“我原以为江东都是些文弱书生,想不到也有如此英雄人物。”

吕布呷着酒,眼皮也不抬地说了一句道:“文远忘了西楚霸王是哪里人吗?”

张辽跟着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吕布自顾自地喝酒,我便在一旁取笑于他道:“傻了吧?没想到江东子弟这么能打吧?”

张辽听了不服,倔强道:“那又如何?等你老子我将来统率千军万马,踏平江东!”

我听得直骂他神经病,便问道:“好端端的你打人家干吗?”

张辽冷哼一声道:“谁让你觉得我不如他们。我倒要看看江东儿郎到底有没有这么厉害!”

我懒得和他争辩,就劝他道:“省省吧你,好好当你的小官儿,成天嚷嚷着折腾啥。”

张辽把酒杯一顿,正色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看那战争贩子公孙瓒,跟孙坚有啥区别,还不是成天打了东边打西边,那威名远扬,声望蹭蹭地涨,各路刺史太守见了他们都噤若寒蝉,听说就连朝廷都得看他们几分面子——估计哪天说不准枪头一转,就带着大部队打到洛阳去了。”

吕布闻言把酒杯一放,盯着张辽说道:“文远,说话需得注意些。”

张辽吐了吐舌头,举起酒杯冲我说道:“瞧我,喝点酒嘴上就没个把门的!来,喝酒,喝酒!”

年底,泰山郡丞诸葛珪去世,奉刺史丁原之命,吕布带我和张辽前去吊唁。

途中无事,逢住宿休息之时,吕布就指点张辽武艺。我也想跟着学,但他觉得我读书太少,就丢给我几本兵书要我熟读。我哪里是看得进去书的人,竹简哗哗一番,便算看过。吕布见我不用心,便考我道:“若敌军包围我们,截我粮道,应如何反应?”

我大手一挥道:“身先士卒,带弟兄们冲出去!”

张辽笑着打岔道:“不是说了么,围着你呢。”

我说道:“我不是说了么,突围啊!”

张辽憋住笑又问道:“那我军阵型呢?”

我傻了吧唧地反问道:“什么阵型?”

吕布就捂嘴轻笑,张辽也捧腹乐成一团。见他俩这样我就急了,嚷嚷道:“要个屁的阵型!看老子的一字长蛇阵!”

张辽笑得不行,回骂道:“你他娘还十字大雁阵呢!”

然后他和吕布就一起放声大笑。我觉得丢了面子,就问张辽道:“要你呢?敌人十几万大军把你困住,你该当如何?”

张辽不屑一顾道:“老子被甲持戟,先登陷阵,复还突围,拔出馀众,彼不攻自破、望风而逃矣。”

我在一边气哼哼道:“你就吹吧你!”

进了青州界,说笑便少了。此时张纯叛军就在附近游荡,我们只求赶紧把事办完好早些回去,免得节外生枝。

诸葛珪虽然身为郡丞,葬礼却办的甚是简朴,前来吊丧的名人也没几个,毕竟时值战乱,所以当吕布报上并州刺史的名号时还引起不小的震动。

这年头,人走茶凉倒也不稀罕。看这家里布置也不像大富大贵人家。看上去只是在这乱世中得以明哲保身,日复一日的消磨日子罢了。

一些地方官员异常热情,完全颠倒了主次,忽略了诸葛珪的丧事,反倒攀附起吕布来,趁机和手握重兵的丁原拉拢关系。张辽颇为喜欢这个调调,寸步不离吕布,跟在一旁有说有笑。

晌午用饭时,我趁机溜了出来想透透气,顺便再看看马给喂了没。要是再留在里面和他们继续婀娜奉承我非得抑郁了不可。

然而一出来就看见俩披麻戴孝的小子正围着我的马,一点一点往外拽途中吕布丢给我的那几卷兵书。

我断然大喝一声道:“讨打呢小子!”

那年龄大点儿的小孩转身就跑,小的那个反而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理都不理我。

我见他这身装扮,想来应该是诸葛珪的家人,于是也不好太凶,心想把这小孩哄走了事。待走近后发现那小孩并不惧我,倒趾高气扬地训斥起我来:“你是哪家的宾客,好不知礼,席间不好好吃酒,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被他一顿花训得忍不住乐了,上下打量着他,只见这小孩充其量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摇头晃脑学着大人样子说得煞有介事。

于是我就逗他道:“我啊,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总觉得心神不宁,大概是有人想偷我的东西吧?”

按说我都把话讲到这个份儿上了,寻常小孩早该吓得慌乱了吧,没想到这小孩却反问我道:“那你逮到贼人了吗?”

我没想到会被他反将一军,立时有些乱了阵脚。

小孩说道:“你背着兵书却也不看,着实浪费了这卷三略。”

我听得大喜,指着小孩鼻尖说道:“你看,你这不就不打自招了么——你没翻过我的行李,怎么知道我带着三略?”

小孩摊手道:“胸无点墨,答非所问。罢了。”小孩显得不屑和我理论,转身欲走。我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他只是个孩子啊,这般瞧不起我是怎么回事?!

我上前一把揪住他领子提了回来,故意凶道:“你给我回来,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小孩被我提着,回过头来皱着眉看了我一会儿,又把视线轻轻移向了别处。

我见他还是这般懒得理我的样子,就凶他道:“你再不说,我就带你去找你家人了啊!”

小孩说道:“你先把我放下来,这么提着我,我怎么回答你啊。”

然后我只好听之任之地把他放下。

小孩转过身来对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啊,去告诉我家人也没用。我爹死了,我叔父要接我回乡下居住,我们家已经没人会管我了。”

不知为何,这种话在小孩子嘴里不咸不淡的说出来,听着总让人觉得有些唏嘘不已。我问他道:“你不难过吗?”

小孩仰起头,看着我道:“起初是很难接受的,只不过你们这些人今天来一拨明天来一拨,每逢见到你们就要扮作痛心疾首的样子大哭一通,几番下来却也没那么难过了。你们来吊唁是流于形式,我们这些家属也只好陪着你们逢场作戏。”

我忽然有些尴尬,劝他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小孩忽闪着大大眼睛,拍拍胸口说道:“真正的悲呛,大概要等我去了南阳以后才会开始。现在的我忙于跟着大人拾掇南下的东西,并未有空闲时间真正去体会我爹死了的这件事。而在我将来漫长的岁月里,才会每当一些闲散时间静下来时,就会被那种丧失父爱的遗憾一遍又一遍的冲洗。”

北风清冷,秃木从丛。

我被他弄得有些不自在,便转移话题问道:“看你读过的书不少哇,喜欢三略吗?”

他没有答我,却换了另一幅神情,继而说道:“我爹以前答应我,等我读完六韬之后,就去寻来三略给我看。”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神情暂时落寞了一下,然后又瞟去我的马匹那里说道:“刚好闲玩的时候发现你也有一卷。”

我忍不住笑道:“你还挺能发现的呢。”

小孩点点头,然后他理所应当的看着我。

我问他道:“你看什么呢?”

小孩惊讶道:“不会吧,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这当大人的不该有所表示吗?”

我装憨卖傻道:“我胸无点墨,只会答非所问。”

小孩没想到我还会这一手,登时小脑袋瓜也转不动了,只好直勾勾盯着我看。

我俩僵持一会儿,北风一起,我都觉得冷了。于是说道:“得了得了,给你!”

我抽出书简递给他,他双手捧过,爱不释手。

我见他披麻戴孝还满脸欣喜,便问他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点儿啥?”

小孩吓了一跳,冲我叫道:“你是不是人啊,我才八岁啊!”

我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摊手道:“我不管!反正你得送我点儿东西!要不然这三略我不给你了。”

小孩慎重思考了一会儿,笑着说道:“那行,你留下名号,将来若两军交战,你要是落在我的手里,陈述大名,我就饶你不死。”

我失声笑道:“是你八岁还是我八岁啊?”

小孩不再答我,转身便喜滋滋的要走。

我见他这样便喊道:“你小子好歹问问我叫什么啊!”

小孩驻足,回过头看我道:“对哦,你叫什么?”

我刚说了自己名字,还没来得及说自己是高兴的高还是高潮的高时,小孩转身又走。

我气冲冲地问他道:“小子你呢?”

小孩头也不回,手指青空说了一个字道:“亮!”

建安十二年,刘玄德三顾茅庐,请得卧龙出山,从此刘氏集团一飞冲天。章武元年,刘备称帝,任诸葛亮为丞相,录尚书事,假节。两年后刘备兵败,于白帝城托孤诸葛亮,后诸葛亮以一己之力撑起蜀国数年,以致油尽灯枯,于建兴十二年八月星落秋风五丈原。

而号称要和江东子弟一较高下的张文远,于建安二十年八月,在合肥以八百陷阵勇士迎击东吴十万大军,数次杀到主帅孙权旗下,连破吕蒙、陈武、甘宁、凌统、潘璋、宋谦、徐盛、丁奉、贺齐、蒋钦、孙皎、周泰、朱然、朱桓、全琮等一干东吴名将,险些活捉孙权,杀得十万东吴大军闻风丧胆,从此张辽之名威震江东,更有张辽止啼等典故在民间流传。史称逍遥津之战。

5.

中平五年,朝廷在西园设八校尉,统领全国兵马。曹操被封为典军校尉,吕布得知后遣张辽入京道贺,使其留任洛阳。

此时陇西也出了个叫董卓弟弟风云人物,在陈仓击破韩遂等十三万羌兵。时年人称东有公孙伯佳,西有董氏仲颖。

据说朝廷十分赏识董卓,想调任他来做并州牧接替丁原。丁原深知自己年老体迈地位不保,却又无计可施,于是再三要求吕布为他进京疏通关系。

为遮人耳目,吕布只挑了几名健儿跟随。我跟着忙前忙后,却不曾听吕布叫我准备什么。

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一直盘算道:“该不会不带我去洛阳吧?我还没去过京城呢!况且张辽也走了好一阵子了,此番前去正好一起去探望探望他啊!”

好几次我都想跟吕布提一下,但觉得他逢事必思虑周全,若不想带我必定有他的理由和见解,我再争取也是无用。可话虽如此,我还是十分十分想去京城玩。

就这样,他不说,我也不问,一直装傻充愣到了出发日子。吕布等人辞了丁原便策马出城。我佯装一切顺其自然地跟在队伍里。

曹性这时已经被提拔为功曹从事,在队伍中认得我,颠簸中不忘招呼道:“顺儿也来啦?”

昔日他是我们伍里的伍长,把我从太行山前线打完仗带回家,教我万军中如何保全性命,此时再见倍感亲切。我和张辽还有吕布的关系大家都知道,但是曹性不像那些奉承之人,毕竟是一起卖过命的交情,真情流露使然。

此时再相逢我很想和他热切地聊聊,但又怕出城不远被吕布发觉,到时候难免又要叫我折返回去。于是冷着脸硬挤个笑,算是知会。曹性也不介意,点点头不再看我。

过了上党,投店休息。

走了这么远,吕布假意看不见我,而我也确信起初我是不在此行计划里的,估计吕布是看我可怜才打算放我一马。

我打了盆热水,惴惴不安端过去道:“洗洗脸吧,一路上风大土大的。”

吕布拿干巾扫打两袖,拂去尘土,挽起袖子,撩水湿脸。

侯成赶进来热切道:“顺哥也歇息歇息吧,这些小事我来就好。”只见他又拿一块干净的干巾挂在臂上,待吕布洗完,躬身奉上。

一张方桌,吕布坐在对面揩拭着脖颈。忽而与我对视问道:“你此番偷跑出来,家里操练之事由谁接替?”

我暗忖终于问了——不过问了还好,说明他不介意我偷偷跟来,要是他一直不闻不问,那就是生闷气了。当年打我和张辽的那个主簿老张头,就是被他这么无声无息给弄下去的,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那老张头在丁原面前痛陈吕布的不是丁原也听不进耳朵里,直将那老张头轰走了事。

我就一五一十答道:“我不在家时,由郝萌代替我教弟兄们操练。”

吕布随口又问道:“练得什么阵法?”

我挠挠头,有些为难地说道:“阵法啥的我真的一窍不通,那是将军们干的事儿。”

侯成在旁边就赔笑道:“顺哥不学,如何做得将军?”

我脸上一阵红通,连连推辞道:“快别说笑了,我当啥将军啊我,我这辈子就想跟着奉先,鞍前马后地当个小兵就是了。”

吕布和曹性还有侯成一起笑了起来,就听他继续问我道:“拨给你的兵,你既不教阵,到时候又怎么跟别人打仗了?”

我一见他笑了,心头上压着的那块大石头也没了,于是高高兴兴地蘸着脸盆里的水在桌上画了个四方块儿,跟吕布比划道:“阵法的话也是有的,只不过就一个——你看啊,我教我的弟兄们按方阵站好,一旦遇敌就四下散开,保持间距互相照应,形成更大的方阵。敌人要是从正面来,方阵就一致对外。敌人要是四面围我,弟兄们就一致对外。”

吕布沉吟道:“噢,乌龟王八阵。”

曹性和侯成在一旁听得捧腹大笑。

我说红着脸分辨道:“啥乌龟王八,我这叫天地四方阵!”

吕布笑道:“给我五个骑兵,一炷香给你冲开。”

我大窘,忙道:“那也是只有你能冲得开!”

侯成见我们争执的厉害,两边都不想得罪,于是拍手笑道:“对对,也就咱们奉先能够冲开!”

吕布没理他,跟着又问我道:“阵法有了,习何战术?”

我一拍桌子,八面威风道:“左手持精钢巨盾,右手捆环首长刀。腰挂劲弩,背负长戟,远能高身擒王射主,近能低身挺枪拒马。”

侯成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似乎被我吹得牛逼熏到睁不开眼。吕布用手指扣着桌面说道:“高大财主,你可知道你说得这单兵造价多少钱么?”

“等等,还没完呢!”我打断他说道:“不仅如此,每个人还得配一匹轻骑良马, 不是作为骑马打仗用的,而是作为机动力增加脚程使得,方便快速带领我的这支部队抵达战场。同时每人还得内衬一副软甲,外面罩一套铁铠。”

屋里一片死寂。

吕布问道:“这么精良的装备要来何用?”

我腆着脸回答道:“任你差遣,神挡杀神。”

吕布又问道:“现下什么条件了?”

我两手一摊说道:“没钱,连牛皮两挡都凑不齐。兵器嘛,破铜烂铁一堆,比庄稼汉稍微强点儿但是有限,打地痞流氓不成问题,但是遇上正规部队就悬了。”

吕布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行,先这么练着吧。”

那边侯成有点哆哆嗦嗦地问吕布道:“真就任由顺哥去折腾啊?”

吕布笑了笑没说话,但是时隔几年后他还是把我所列的装备清单都给我凑齐了。也就是那年开始,我高顺手下的陷阵营所到之处攻无不克,关张同在的刘备精锐和夏侯惇为首的许都精骑都败在了我的手下。

我们一行人来到洛阳后才得知张辽被大将军何进派去冀州募兵去了,吕布不想招摇,便带我们住进了曹操家里。

曹操这时年少有为,在京城风头正劲,见我们这些外乡人来了热切地拉着吕布的手说这说那,丝毫没有大户人家的样子,让人觉得特别平易近人。

在吕布执意下,我们住进后院偏房。曹性他们出去喂马,吕布便和曹操出去为丁原的事奔波,留我一人在曹操府邸转悠。

于花园处见到一个少女,我们都各自惊讶,女孩急忙转入内堂。看打扮兴许是曹操的小媳妇儿,也可能是大女儿。又或者是别人的媳妇儿。

不过后来脑中一直在想那女孩面容,若去年应了凤仙儿他们的提议,这时候我的儿也该周岁了。

我儿应该叫啥好呢?

想到这里我就犯愁。我觉得名字跟人的一生有着重大关联,名字霸气了,事业自然就做的大。你看秦始皇,人家叫赢政!我呢?姓高,长得却不高,挺直了也还不到吕布胸口。还单名一个顺字,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好欺负。

所以我儿的名字必须霸气!

那到底叫什么才霸气呢?——姓高是跑不了的,总不能跟他娘姓吧?到时候别人一介绍,说这是高某某的儿子刘某某,我他娘的不给人笑死?

想到这里我就狂摇脑袋——不行不行,必须跟孩子他爹姓,要知道我们可是封建社会。所以我儿子只能在名字上做文章。来点儿有劲儿的,澎湃的,像大海的。诗经有云:沔彼渠水,朝宗于海。

我儿就单名一个“潮”字吧,气势磅礴,源源不息。然后取个表字叫大海。相辅相成,周而复始。

——虽说吕布和曹操亲密无间,但晚上喝酒的时候,他俩还是一人带了一个护卫过去。跟细皮白净的我相比,曹操身边儿那人威武多了。寒暄一下,那人自称夏侯惇,曹操乡里的亲戚。

他俩在席宴之间挑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来我往,听得我和夏侯惇昏昏欲睡,显然都对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迎奉礼往这些事颇为扫兴。

过后他俩又说起冀州剌史王芬叛乱之事,曹操笑谈自己侥幸避过一难,但从他之前叙述的经过大家都听得心知肚明,大抵是那王芬不开眼,想找曹操一同废帝,曹操直接一口给他拒了,然后回头又找皇帝把他告发了,于是皇帝未卜先知,弄的那王芬家破人亡,也正是因为这事曹操晋升为了皇帝的心腹,事后才封了西园八尉之一。

吕布却对此不置可否,曹操便一直劝他俩推杯换盏,其实以我对吕布的了解来看,他对曹操告发同仁的事情是相当看不过眼的。只不过因为王芬大胆谋逆,所以二者相较之下,吕布还是更讨厌王芬一点。

我实在听不进去他们在说什么,禁不住眼皮子发沉要打瞌睡。这时那黑脸儿夏侯突然问我道:“小子,斗酒乎?”

我素来酒量不好,但心想这会儿起码喝酒也比听那些云里雾里的京城往事要强得多。于是就问夏侯惇道:“你们京城里咋样个斗法儿?”

夏侯惇便问道:“你想来文斗还是武斗?”

我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问道:“文的是啥,武的又是啥?”

夏侯惇叫人拿来俩海碗,分置于桌上道:“文斗的话,隔空谈兵,输者罚酒。武斗的话,比剑起舞,输者罚酒。”

我脸红到底,心想什么起舞啊跳舞什么的,大老爷们干这个多不好意思。又看夏侯惇那胡子拉碴的样子,脑中幻想到和他一起翩翩起舞的样子,禁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夏侯惇见我不吭声,以为武斗把我吓到了,于是便说道:“那就来文的吧!”

说着夏侯惇拨开面前杯盏,单指敲桌说道:“你我两军于平原地形交锋,相对五百步,弓步骑三军各两千人,此时天过晌午,南风。请问阁下如何进攻?”

我想了想道:“我不进攻,你先过来。”

夏侯惇一愣,说道:“那好——我以弓弩佯攻,步兵压上,待你方出现缺口后以骑兵锥形阵突入,切断你方阵型,继而全军齐攻。”

我略一思索道:“啊,那我输了。”

夏侯惇瞠目结舌,看我把碗里的酒喝了个干净。

夏侯惇迟疑地说道:“不是……你可能没听懂刚才我说得规则,其实是……”

一碗酒直接下肚,我顿时豪气万千,也不顾他如何解释,慷慨举杯道:“是这样的,首先我得简要介绍一下我自己,免得你也弄不清楚。”

夏侯惇便连连点头道:“你说你说。”

我的胳膊摇了摇,碗里的酒撒出来一些,夏侯惇瞥了一眼,以为我在故意装醉泼酒,但是看我醉眼惺忪,又把注意力放到我嘴边来了。

我清清嗓子说道:“我呢,以八百重型步兵为先锋,内穿牛皮双挂,外罩鱼鳞玄甲,刀枪不破,斧钺难伤。”

那边正在饮酒的曹操听了吓一跳,问吕布道:“真的假的啊?”

吕布就只管大笑不语。

我又继续说道:“这八百兵,每人有一轻骑,是为机动力。”

夏侯惇不解道:“步兵骑马,怎么个打法儿?”

我忙分辨道:“不不,不打骑兵战,骑马只是为了快速到达战场,到了地方还是要下来结阵——结一个天地四方阵,左手拿百斤大盾,右手拴四尺长缳首大刀,背上系着铮铮铁戟,腰里挎着森森劲弩。我以八百步兵直插你防线正中,所到之处,攻玩不克。待你阵型乱了,我后方大军就一拥而上。”

夏侯惇想了半天,不可置信地说道:“要如此,我也无可奈何。”说着就干了自己跟前的那碗酒。只是思虑半晌,夏侯惇又忍不住问我道:“这是你编的吧?”

我也忘了牛皮似乎吹得过头了,刚刚反应过来道:“是啊,不然呢?”

然后我们四个一齐大笑不止。

而后那晚来自陇西的风,渐渐飘到帝都上空。

6.

中平六年,灵帝新死,宫内大乱。大将军何进征召四方勇士,欲同杀宦官。四月,丁原被诏入京任执金吾,统领禁军。途径河内时丁原一心树威,命军士火烧孟津港,一时大火映照城中,百姓流离失所。

我问吕布道:“咱们奉命进京去诛杀宦官,在这里烧老百姓的房子干啥啊?”

吕布忙忙碌碌指挥前后,听我这样问时,脸上生出一股极为不悦的表情,转过身望着丁原远处枯瘦的背影,咬牙道:“他心里没底,所以要在这里虚张声势。”

我也跟着颇为瞧不起丁原,便顺着吕布说道:“杀几个宦官而已,叫手底下弟兄们去做就行了呗,干吗这么大阵仗,到处找人帮忙。”

吕布被我逗笑了,夸赞道:“顺儿不简单,竟然和曹操想一块儿去了。”

我听说自己一下子跟曹操同一级别了很是高兴,问吕布道:“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吕布点点头,复述曹操的话说道:“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何至纷纷召外兵乎!”

说这话时吕布背后火光冲天,滚滚黑烟和夜色混为一谈。

我问吕布道:“咱们这么做,会不会有人看不过眼来打咱们啊?”

吕布面无表情地盯着大火处说道:“暂时不会,毕竟我们是受大将军诏命来讨伐逆贼的,在名义上同属汉臣,回头若有人追究起来,杀几个下面的督军搪塞过去也就罢了。”

我疑惑道:“但是咱们这样做跟黑山贼没什么区别啊。”

吕布叹气不语。

于是我趁着四下军士都在忙碌,就问吕布道:“今天下大乱,弟兄们素来佩服你的为人和能力,那丁原骄横专治不得人心,你为啥不趁机夺他军权,咱们回并州 坐阵一方自立为王?”

吕布闻言转过身瞪我一眼,极其严肃地说道:“顺儿,这话我只跟你说一次,你听好。我吕布生为汉臣,自当拼尽一生所能为国效力,诸侯割据祸国殃民之事,我不会也不屑去做。”

听他这般说,我救想到了东方的公孙瓒,西方的董仲颖,南方的孙文台,他们哪个不都是拥兵自重雄霸一方,又怎能叫祸国殃民了?

我问道:“要是别人这样做呢?”

吕布表情变得凝重,看着天边火光淡淡说道:“我便统领汉军,逐一击破。”

然而我们的并州军还没进入洛阳,京城里便传出大将军何进被宦官围杀之事。接下来的走向更令人震惊,中军校尉袁绍借此机会,打着给大将军报仇雪恨的旗号,竟然一夜之间血洗深宫,杀了宦官两千余人,使整个洛阳都笼罩在一片血污之中。

吕布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十分惊讶,只不过更加令他惊奇的不是何进身死,而是诛杀宦官这事他本以为会是曹操来做。

我问吕布道:“这个袁绍是干什么的啊?”

吕布忙着差遣军士,听我这样问时便笑道:“顺儿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心想得亏张辽不在这里,要不然肯定也要加入嘲笑我的队伍中来了。于是我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又没你那么多见识,也不懂读书认字啥的,除了你和文远以外就连朋友也没几个,自然是谁也不认识。”

吕布见我这般说就停下了手里的事情,正色对我说道:“顺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要是肯读些书,将来怕是要和曹操不相上下。至于那个袁绍,富家公子罢了,爱讲究面子,家里条件不错,就是那脑子和你差不多,整天游手好闲也不读点书学点东西。”

我听他拿我和曹操来比较,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可是这股高兴劲儿还没撑一会儿,就在洛阳城下得到一个更加震撼的消息——董卓带兵进城了!

这下丁原慌了手脚,原本他火烧孟津港只想做一做样子撑一撑场面,没想到他尚自还在这边演戏,人家董卓那边已经迅速抓住了洛阳的先机,已然带兵进了城。丁原之前因为并州牧交接之事和董卓闹得关系非常僵硬,丁原怕董卓借题发挥治他军罪,便招吕布密谈,思索对策。

这几年丁原依仗吕布之能,把并州这荒凉地方治理的井井有条。丁原不懂农耕水利人情世故,连带兵打仗的本领也不行,所以多年来一直也没什么建树。若不是吕布为我和张辽报仇去整那老张头,这才顺水推舟做了丁原的主簿,这几年在丁原手下前前后后为他做了不少事,要不然这会儿怕是丁原早就被谁吞并了也说不准。况且就连丁原这个执金吾的官,还是吕布亲自给他跑出来的。

可是丁原虽然身为禁军统领却不敢贸然进城,怕先被削去兵权再被抓去砍头,于是驻扎城外以观静变。等了两日扔不见消息,丁原按捺不住,命吕布进城打探情况。由于张辽不在,吕布便挑了颇为机灵的侯成跟他去办事,留我一个人看住城外的并州军。

军营里的弟兄们见了我都远远躲着,那些人天天被我拉练的掉一层皮,听到我的名字恨不得都两腿打颤,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就琢磨着要不要趁着左右无事到洛阳城里去看一看,免得等吕布回来得知城里消息不利,到时候大军回拨我们直接回晋阳去了。难不成我要在这天下第一城面前转个圈再打道回府么,所以说什么也得进城看看这洛阳到底是什么样子才行啊!营里的弟兄们见我离军进城,反而各个高兴的不得了,再三保证不会出乱子。

穿集市过闹庭,觉得洛阳比晋阳大了不止一座城两座城,在我看来,这天下也许就这么大了。

走着走着遇到几个**纠缠一少女。那几个**并未卸甲,说着一口西边蛮话,想来应该是西凉兵无疑。

他几人见我横在路中也穿着军服,交头言语几句,当首一人冲我凶道:“不要多管闲事。”

我四下张望一下,这条道路还算是僻静,因为西凉军进城的缘故老百姓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来,这女孩也不知道是被他们从哪条街拽到这里来的。我起初还没有多管闲事的想法,可是他们这么冲我一咋呼,那女孩又可怜兮兮地看了我一眼,我心想嘿,今天这闲事看来还管定了。

那几个士兵见我不走,就掂着盾牌抽刀走了过来。我拔出吕布送我的吴越佩刀对他说道:“我劈你正中,你起盾吧。”

然后我也没管他听懂没听懂,起手就劈了他一刀。

我不懂兵法,也不知道什么运筹帷幄的计谋,但是我带出来的兵吕布非常喜欢,说很能打。

我教弟兄们打仗就一条:当头一刀,快准狠,没砍死的话就赶快藏盾后边儿,一会儿瞅准实际再砍一刀。

吕布说过,要论弓马骑术,我再练十年也不如张辽一半的火候。要说枪棒戟剑,我跟张辽比起来更是差得十万八千里。但是只凭一口长刀来讨价还价的话,他俩加起来都别想从我这儿讨到便宜。

为此我特别自豪,觉得他间接承认了我的天地四方阵的伟大设想。

眼前这小子也算反应迅速,他见我这一刀来势极快,还真立马举起了手里的盾。只不过这一刀太快,又是刀背打的,那人单手举盾撑不住,晃了晃居然跪下了。

后边几人炸了锅,纷纷要来砍我。我跟着吓了一跳,因为只是打算进城玩玩,并没想着要在这洛阳街头大开杀戒,虽然这几个小兵都不够我看的,但是万一真捅了娄子惹到了董卓头上,怕是要给吕布添不少麻烦。

我还没想好该打还是该逃的时候,倒是被我打的那个小子精明,知道遇上硬茬子了,给我行个礼,竟然劝那些人散了。

这时人去楼空,我想去拉着那姑娘的手嘘寒问暖,却发现她也早就趁乱跑得不见踪影了。

是夜,吕布单独叫我出帐。

在夜色下我看不清吕布的表情,但是从他的话里听得出来无比慎重。他问我道:“顺儿,你手底下知根知底的弟兄有多少?”

我快速在心里算了算,说道:“四五百?还是七八百?反正只要我不让他们负重训练,他们百分百听我的话任我差遣。咋了?”

吕布思虑一下,看样子是在犹豫要不要跟我说。我也不催,就这么一直等。

吕布盯着城外的主寨,寨里的火光一跳一跳映在他的侧脸上,只听吕布叹口气道:“丁原留不住了,上头的意思是他无视军纪无故纵火,且屯重兵于洛阳城外,不利于接下来的京城稳定。所以上面的人要除去丁原,把兵权交到董卓手里。”

我问吕布道:“这是董卓设的局吗?”

吕布摇了摇头说道:“丁原功利心太重,京里那些位高权重之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次董卓率军勤王是得到太傅袁隗的密诏的,而丁原属于私自带兵进京,仅这一条就够治他死罪的了。”

我想起那晚在孟津口的滔天光中丁原孱弱枯瘦的背影,像一块腐朽的雕木,也被他亲手放得这把大火吞噬其中。

我问吕布道:“上面怎么决定不重要,那接下来怎么做?是听丁原的还是听京城里那帮老家伙的?”

吕布说道:“听‘汉’的。你我都是汉臣,不可违背朝廷的命令,也不可以跟国法军法对抗。”

我无所谓道:“听不懂那么多规矩。我听你的。”

三更,吕布亲入丁原帐内,戮其首级。我领侯成等人在外守卫,没能看到吕布用刀颇为遗憾。

天明,并州旧部随吕布进城,董卓对吕布的当机立断大为赞赏,封为骑督,领丁原旧部,在胡轸麾下任职。

九月,董卓废少帝,立陈留王为帝,是为献帝。

十二月,曹操变相易名逃回乡里。年末,散尽家财,于陈留起兵讨伐董卓,开始了戎马生。

7.

初平元年,关东州郡皆起兵以讨董卓,推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

正月本是喜气洋洋的日子,被关东军这么一闹,年都过不好了。自消息传来吕布就没回过家,整日跟着开会讨论。

其实我们现在的日子相当不好过。董卓虽然欣赏吕布,但吕布毕竟不是凉州人,不管是军是政,都进不了核心圈子。

吕布之前夸我道:“幸亏顺儿把咱们并州兵练的匪气十足,没人敢接管,要不然咱们现在没兵没权,指不准在哪儿讨饭呢。”

尽管如此,吕布手下也就两千多人,我多次缠着他要一个督字头的官儿,吕布都哄我说我将来可是要做将军的人,于是一再不了了之。

正月十五,曹性他们几个来我家包饺子。第二盆刚端上来时,吕布回来了。

自丁原死后,我们这些人在京城无依无靠,自然就把吕布当了主子。其实以前在并州时,丁原也不过是个只会胡乱发脾气的混蛋而已,真正的军治文管都是吕布在背后操持。

一日正吃饭间,吕布忽然抬头问道:“你们都没在洛阳置办家宅房产什么的吧?”

大伙儿茫然,摇摇头。吕布就没再说话,专心吃饭。

待人都散了,吕布嘱咐我道:“这几日你挑个事情不多的时候,把文远家里的物什都拾掇过来。”

我问道:“张辽不还在冀州吗?把他家里的东西搬到咱们营里来做什么,怪占地方的。”

吕布说道:“正是因为文远不在家,所以才要帮他搬家啊。”

虽然大家从小一块儿长大,但是我还是对他这种说起话来没头没尾的方式一头雾水。吕布见我不解却也不问,就笑笑说道:“要迁都了。”

我吓了一跳,他却出奇的平静。临走时还专程嘱咐我不要跟别人乱说,要是提前走漏消息是要杀头的。

在吕布的运作下,侯成带人提前去长安置办了屋舍,把洛阳这边零零散散的东西运了过去。

二月,董卓毒杀少帝,灭袁氏满门,迁都长安。同行驱迫洛阳百姓数百万口,沿途百姓遭军队抄掠践踏,加以饥饿劳累,死者不计其数。

看着整个京师被折腾的乌烟瘴气,军民皆疲,我问吕布道:“为啥咱们不走?”

吕布说道:“西凉的精锐部队一部分在和关东军交战,一部分牵扯到了白波谷一众山贼的混战中,咱们并州的和辽东的留下来,负责善后工作。”

我一听辽东觉得十分新鲜,就问道:“辽东的谁啊?”

吕布说道:“徐荣。”

我撇撇嘴道:“没听说过。”

吕布一边指挥军士一边解释道:“这人很是厉害,跟大将皇甫嵩手下打过仗,学了不少兵法。”

我心里犯怵,这徐荣虽然听起来厉害,但就凭城里这两千并州兵,万一遇到城外那十万关东军,怕是塞牙缝都不够的。于是问吕布道:“善后工作是指要和徐荣一起打关东军吗?徐荣手底下有多少人?”

吕布笑我道:“顺儿怕啦?我去跟徐荣说道说道,叫他手里的三万军士都练你的天地四方阵如何?”

我听得嘿嘿直乐,说道:“那行,但前提条件是装备你得跟上,不然弟兄们再能打也扛不住。”

吕布望着洛阳东面,目光悠长地说道:“顺儿你等着,我早晚给你把这阵仗弄起来。”

待城里人走的差不多了,我们的工作才告一段落。我本以为可以去长安了,没想到吕布说之前做的工作都是为了遮人眼目,接下来才是真正该做的事。

于是在吕布的带领下,我们两千多人带着兵器镐头,把整个洛阳挖了个遍。历代帝王公卿无一幸免,都没能逃过劈棺验尸的环节。

我问吕布道:“这也是朝中大臣的意思吗?”

吕布脸上罩着一层寒霜道:“董卓把持了朝政,是他下令挖了历代帝王的陪葬品补充军资的。”

我们继续埋头干活,我和吕布并肩站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他道:“咱们这么做会招天谴的吧?”

吕布盯着干活的士兵们说道:“顺儿别怕,后世的人要骂的话,由我给你顶着。”

我问道:“那我呢?”

吕布把镐头插在土里,直起身子擦汗。

许久他才说道:“我保你忠义两全。”

我们挖出来的奇珍异宝囤积在西园门前,金山玉海。

说来也真是讽刺,灵帝曾在这里修建了万金堂,公然买官卖官,用来搜集天下珍宝囤积于此,想不到他死了还没两年,却连人带财都被我们挖了出来暴晒在这里。如果真有天谴的话,想来灵帝已经见识到了。

吕布突然跟弟兄们命令道:“都给我拿!能装多少装多少!但是不能掉出来,谁掉出来算谁私扣军饷,见一个杀一个!”

大家楞了会儿,没人敢动。

吕布直视前方,大声吩咐道:“顺儿!去带个头!”

我也不及思考,听吕布这般说就快步冲到财宝面前使劲往怀里塞。众弟兄一看我都这样做了,于是全都欢呼着向那耀眼的金山扑去。

塞满了,抢够了,那些宝物却看上去未曾减少一分一毫。

然后吕布安排大家把财宝装车,准备运回长安。

出城前,吕布回望洛阳,残云如血。

或许这里曾是吕布最渴望发挥仕途的地方,他有着优秀的治理手段和政治头脑,本该做个太守刺史或郡县之长的,不料如今沦落为盗墓的土夫子。

按照上面意思,洛阳挖空后还要给他一把火烧掉。这样一来,先帝已死洛阳又毁,今后只有长安有个皇帝,再无人敢拿废立后的正统说事儿。

曹性马快,飞报而来,说曹操在荥阳被徐荣大败而回,险些丢命。曹性已经按照吕布的安排暗中接应曹操,将他和残部送去了安全的地方。

城里渐渐有浓烟升起,片刻把那残阳余晖笼罩起来。

我们走向高地时,沿途踏过许多百姓和牛马的尸体。于高处俯视,洛阳方圆二百里内屋室荡尽,积尸盈路。城中大火像地狱入口,凶恶的吐着舌信,吞噬着迷途的亡灵。

吕布抱拳向天,许久才愤怒地大喊道:“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这次我依旧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我却没有再问了,看着眼前残破的国都,我猜我心里想得应该和吕布差不多。

此时耳边尽是猎猎风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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