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的。不过倒也无妨,学校也应该要停课避战了,耽误不了你们的学业。”
说话间,中年男子有意无意地打量了我一眼,接着又说道:“现在两派军阀各自陈兵布阵,而灌县通往成都的公路,正好处于两派军阀的交战区内,灌县与成都之间的交通也因此中断,你们恐怕暂时是回不去了。”
“那这位张墨君怎么办,他老家可是远在千里迢迢的汉州城外乡下,如何回得家去?”
贾一鸣似乎比我自己还要担忧眼前的状况,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朱渲父母一些关于我的信息,尤其是千里迢迢的乡下几个字,更是别有一番深意。
朱渲母亲眉头微颦,斜睨了贾一鸣一眼,说道:“这倒也是个问题,要不,就让他到你家暂住些时日吧,一鸣,你看如何?”
“这——倒也并无不可,只是——”
贾一鸣被朱渲母亲问得一愣,还未等他想好措辞,她已经转头看着我,和颜悦色地说道:“小渲被劫持到地牢中时,差点遭到蒙面人的毒手,幸好有你及时出手阻止,还害得你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对于搭救小女之恩,我们不胜感激之至。”
“夫人请不要这样说,其实都是我保护不周,才让她被人绑架,还险些遭人毒手,晚辈实在惭愧得很。”我边说边转头看向朱渲,心中仍然对昨天傍晚的疏忽大意后悔不已。
朱渲母亲回头看了看一脸红晕的朱渲,犹豫不决道:“本来我们灌县家中也有多余的空房,但是小渲尚还待字闺中,若是请你去住,恐怕会引起街坊邻居闲话。”
说到这里,朱渲母亲转头望了中年男子一眼,似乎想征求他的意见,见他并不发话,继而回头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否愿意在别院中暂住,至于饮食什么的则由清虚观安排,等公路恢复通行,再送你和小渲一起返回学校,你看如何?”
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其它办法可行,无奈之下,我只得点头应道:“多谢夫人的安排,我倒是不介意,只怕要给您添麻烦了。”
“不必客气。”朱渲母亲抬手指了指客房所在的方向:“左厢有间客房,你就住那里吧。”
“事不宜迟,小渲你收拾一下行李,我们这就下山回去。”中年男子见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便与朱渲母女一起走回屋内收拾行李。
院子里就剩下贾一鸣和我,两人极不自在的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互不搭理。最后,干脆一起转身,望向青城山下一望无际的川西坝子,陷入了沉默。
贾一鸣憋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燥,转身问道:“张墨君,你和朱渲认识多久了,怎么一直没听她说起过你呢。”
“也没有多久,不过,我好像也没听她说起过你吧。”我眉头一皱,淡淡回道。
“有些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和朱渲打小就认识了。我和她之间,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张默君你是明白人,想必有些话不用讲,也会心知肚明的。”
“唔,这个嘛,贾会长你真是太高估我了,我一点都不明白。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猜来猜去实在费事!”
“你——”贾一鸣气得脸色发青,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我回到石桌旁坐定,不愠不火地说道:“哎呀,贾会长你怎么了?要不要喝杯茶啊,这可是朱渲同我一起摘取晨露,再用这种甘露煮出来的茶喔,喝起来那可是别有一番滋味,你要不要尝尝?”
一提到朱渲与我对坐品茗的这场茶事,贾一鸣的脸色更加地难看起来。先是由青变白,继而面红耳赤,回身过来一屁股坐到我的对面,气冲冲地说道:“你知道朱渲的父母是什么身份么?你知道蒙面人手里的那本记有朱渲的族谱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你已经卷进了一场什么样的危机之中了吗?!”
贾一鸣劈头盖脸的一连串诘问,让我措手不及,无言以对。原本已经渐渐尘封的疑问,再次从记忆里被扒了出来,让人感到疑云重重,百思不解。
听贾一鸣的口气,看来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我假装不动声色,实则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朱渲父母的身份是什么?那本族谱后面的朱氏家族,难道与末代明蜀王宝藏有关?”
“这个,我——”贾一鸣自知失言,顿时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们在聊什么呢,说得这么起劲?”朱渲背着一个包裹,走到两人中间站定,一脸好奇地问。
“我们在聊——”我心想与其互相猜疑,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把心中的疑惑问个清楚明白,没想到话刚出口,就被贾一鸣出声打断。
“没~没聊什么,你们都收拾好了吗,那我们还是早点下山吧。”贾一鸣刚才似乎说漏了嘴,忙不迭地想转移话题,想借此堵住我的嘴。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向朱渲发问之际,中年夫妇却已经朝我们走了过来。见此情景,我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只得站起身来,跟着朱渲一家走出别院,来到清虚观与彭观主辞行。
目送朱渲一家及贾一鸣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山道的尽头。随后,我告辞了彭观主,回到了茶香依旧的小院里。
从此刻开始,这处清静闲适的山中别院,就成了我一个人的居所。
闲来无事,漫不经意地在别院内外四处闲逛,不觉间逛到了清虚观中。一位正在清扫满地落叶的道士闻声回头张望,见我是朱渲家的客人,于是放下手中扫帚,陪我参观起这座古老的道观来。
清虚观坐西朝东,座落于丈人峰山腰一处向阳坡地之上,掩映在一大片高大茂盛的楠木林中。
就山形地势来看,可谓是负阴抱阳,藏风纳气的绝妙风水之所在,并且这里环境幽静,视野开阔,风景宜人,不愧为洞天福地中的一处清虚之境。
据这位道士介绍,清虚观是青城山中为数不多的正一派道观之一,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到如今已经有四百多年历史。
清虚观共有三院四重殿堂,除了在主殿内供着太上老君之外,还在其中一个大殿里供奉着北斗众星之母——斗姆元君。这位道教女神仙也叫斗姥元君、圆明道姥,主天地万物之生,是道教众多女神仙中地位极高的一位女神。
斗姆元君这位女神的形象非常特别,竟然有三只眼睛,四个头颅,八支胳膊,看上去显得极其神通广大,但却又会让人油然而生一种诡异莫名之感!这种形象在道教的众多神仙中独具一格,罕见非常。乍看之下,总觉得与佛庙里的千手观音有几分相似。
逛完道观回到别院,已经是晚饭时分。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年轻道士送来斋饭,放于屋前回廊凉榻上的矮几之上,说了声请慢用,随后转身离去。
源自张道陵天师道一脉的正一派,除非处于斋醮祭祀期间,平时并不禁绝荤腥,所以饭菜倒也还算丰盛可口。
吃罢晚饭,年轻道士再次前来,本想与他聊上几句,年轻道士虽然面带恭敬之色,却并不多言多语。埋头收拾起碗筷之后,年轻道士丢下我独自一人,自行回清虚观中去了。
青城山中非常幽静,对悟道修真的道门中人来讲,确实是意义非凡,但对于我这种凡夫俗子而言,却显得过于孤单寂寞,让人难以忍受。
由于道家规矩繁杂,朱渲临走之际,特别嘱咐我不要随意四处走动。天黑之后,只得早早上床,睁着眼睛望着房梁发呆,直到把睡意熬了出来,连连呵欠不止,方才睡着过去。
山中的生活平淡乏味,日复一日。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在青城别院中住了三天了。
美美地睡了一个懒觉之后,起床洗漱完毕,一个人在屋里呆着,根本找不到人说话,实在是烦闷无趣。于是自己泡了杯茶,盘腿坐在凉榻上独自品味。
数泡之后,茶已无味,人更是憋得心里发慌,便起身走出别院,想到外面去透透气。
想到母亲正在因为我音信断绝而担惊受怕,与及回到学校后将要面对林管家的种种不快,思前想后,越想越烦,不由得让人愁眉苦脸。
百无聊赖中,我信步来到清虚观前突兀于坡地林间的石砌高台上,心烦意乱地踱来踱去。
“福生无量天尊。小居士如此心烦意乱,这是为何?”就在我憋得快要发疯,正想放声大吼两声发泄一下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一声关切的询问。
回头一看,来人正是先前见过的彭观主。据朱渲所讲,这位观主道号真果,又号不虚子,是清虚观的当家住持。
道家禁忌凡尘中的悲情愁绪,我以为自己的情绪扰乱了道观中的清静,于是急忙道:“抱歉,打扰彭观主您清修了,晚辈不懂道门规矩,如有得罪,请多包涵。”
“哎,小居士不必拘礼,我正一派与全真龙门不同,没有那么多的清规戒律。山中时光散漫,我看你一个人呆着也是无聊得紧,贫道今日就陪你品茶叙话,也算不枉你我萍水相逢这一回。”
我这两天闲得心里发慌,正想找个人一起说说话,心下不禁大喜,连忙应道:“如果不耽误观主正事的话,这自然是再好不过。”
这位彭观主并非是我想象中的,那种不食人间烟火,只顾清心苦修的神秘高道。虽然说话时平静得几乎没有情绪起伏,但也还算平易近人,没有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陌生感。
彭观主招手让一个身着青衣道袍的小道童过来,吩咐他回到观中叫人帮忙,在观前石台边一株浓荫蔽日的古老楠木下面,摆上桌椅,烧水备茶。
两个人分坐木桌两侧,一时无话。落座不久,小道童用紫砂壶沏上一壶清茶,摆上两个青花茶盏,掺上茶水之后,一个人退到一旁玩耍去了。
山中弥漫着一道薄薄的晨雾,就连山下的川西坝子,也笼罩在一层若有若无的雾霭之中。早起的鸟儿在林间自在啼鸣,与观中一阵轻脆的晨钟应和,让人心旷神怡。
就这样,一老一少、一道一俗,一边品尝山中自采的清茶,一边欣赏山前的层叠翠色,开始天南地北的闲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不知怎地就聊起了前天晚上的遭遇,我对那伙蒙面人的身份感到很是奇怪,于是问道:“晚辈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彭观主,您可知道那伙蒙面绑匪的来头,他们为什么要绑架朱渲?”
“那晚把你们救回来之后,小渲就粗略地将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遍。那些人什么来头我也不清楚,至于为什么绑架朱渲,我想可能是因为家族姓氏的缘故,所以产生了误会。”
“误会?依观主您的意思,朱渲一家,或者说这个姓氏与明蜀王家族之间,莫非真的有什么关系。”
彭观主表情平静,从容应道:“天下朱姓之人,何其多也。自末代明蜀王投井自尽之后,蜀王朱氏一脉就此绝嗣,再无后人。小渲之所以被牵连其中,不过只是巧合罢了。”
关于末代明蜀王后代的结局,彭观主与吴闻老爷子的观点截然不同,但两人的结论都似是而非,难辨真假,让我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谁。
眼看着又将是一无所获,我不甘心就此放弃,于是说出了在心中盘桓许久的疑问:“那伙蒙面人苦苦寻找的末代明蜀王宝藏,有可能是真的吗?”
彭观主端起茶盏,品了一口,这才回道:“贫道也曾听先师说起过,一直被视为江湖传闻的末代明蜀王宝藏,也许确有其事。据说……”
接下来,彭观主跟我讲起了明末时期,发生在青城山中的一则不为人知的轶事。
据我师父所说,张献忠刚刚攻下成都不久,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突然带领一支心腹精锐来到青城山。而他此行的目的,据说就与末代明蜀王宝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