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知识分子,竟然会遭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
离州尚武,每天的早课会讲些兵法奇谋,但都不深,最主要的还是校场练兵。打仗这东西不同于单纯的学术研究,理论知识再多也比不上真刀真枪的实际演练,前辈给新生上课毫不留手,这样一来能不能挨打很关键。
虽说大门一开,谁都能进。可讲武堂也有硬性指标,身体素质需在乙等以上。也有特例,比如各大名门世家的公子小姐,或是由名士介绍而来的。视为已有传承,主要是为了沟通交流,磨炼意志。这样的人不用经过考试,还可以直接入学,接受最好的教育,毕竟目标和起点不一样,主要是为了丰富见识。
正规入学的,经过一道道近乎苛刻的选拔环节,留下的都是精英,他们自然看不惯这些公子小姐的惺惺作态,一到训练就会变着法想让他们出丑。公子们呢,自然也瞧不上这群没有传承的野路子,讲武堂的学子从入学开始就必须要选择一个派系。
王诩有李伯阳的推荐(虽然并没有推荐,只是看见他和李伯阳一起进门),本该是公子这一撮。可一说话,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什么名医周家,大商李家,他都是听过却没见过。更别说请人吃饭,联络感情,别人去的都是阳周城顶级的酒楼,光是一盘菜就价值百金。一来二去,公子们就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离他远远的——只不过是给李伯阳当过向导的穷小子罢了。
在另一撮就更不受待见,不为什么,就是觉得看这群天天趾高气昂还带着书童的公子小姐不爽,王诩何他们混在一起,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情况,就尴尬了。特别是校场演练的时候。
讲武堂虽说是个道场,但是延续的是军中编制。上中下三军,各军下有若干个营,营之下又有若干个班。
演练的时候模拟两军对战,以营为一个单位,多者三个营,少者一个营。
相较于乾州艮州斗法比试,更加复杂。每个班要选出一个指挥,这次演练我们选谁打,临阵对敌,用什么阵法,由指挥全权负责。开打之前,模仿真实对战,要先派出言使。得说出个原因还必须合情合理,对手根据言使的理由还有条件,可以选择战或者不战,也可以联合起来,一起对付共同的敌人。据说这是姜太公来讲武堂审查以后提出的规矩,美其名曰八字纲领:“激化矛盾,解决矛盾”在演练的同时,解决年轻人精力过于充沛的问题,同时也增加了计谋在演练过程中的作用,不再只是兵法和武力这么简单。
可能是曲解了太公的意思,只理解了前四个字。激化矛盾的过程就变成了找茬。这时候像王诩这样地位尴尬的人,就必须起到他们的作用。负责在每次演练之前,寻找冲突点。
比方说,在某某班,你们那几个人,昨晚声音太大影响我们休息了;某某班,你们吃完饭的没有把碗筷收拾好;某某班,你们如厕没有冲水之类的。
把对方不文明的行为说出来,如果是忍无可忍必须要战,两边就在校场对阵。言使站出来喊一句口号。
那边喊:来去冲冲,方便卫生!
这边喊:餐具分类,简单好用!
口号喊完以后,两军指挥握手表明态度,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然后乾州请来的阴阳师会用方术把战场模拟成事先商量好的环境,援军到位,排兵布阵以后才算正式开始。
虽然刻意把名门公子和普通学生安排在一个班,但开战过后,可以临阵投敌(本意是让言者说服对手关键人物反叛,这样更符合现实)。抓住了这个漏洞,演练就成了两个派系间的争斗。可王诩呢,两边都不是。而且言使这种挑刺的工作特别不被人待见。
一开始冲杀,首先找的就是对面的言使,你不是挑刺吗?叫你没事找事!公子穿着精良的盔甲举着盾提着刀就朝着他冲过来,嘴里还喊着:“以战止争,实属无奈,敌将休跑!”,王诩就只有跑,好不容易遇见了自己人,提着长枪嘴里也喊:“陷阵之志,有死无生,贼人休逃!”王诩实在没有办法,两边都不认他,只好听从了旁人的劝导躺在地上装死。
演练完后,输了的不服,就要总结问题。大部分情况都是指责自己营中投敌的小人。
一两场,问题还不大,反正不管你是公子还是平民,两个派系本来就势同水火,各自为阵可以理解。但这群人粗是粗,不傻呀。演练的次数一多,就都认识王诩了,每次言使基本上都是他还有别的几个固定了。每次都站出来挑刺,然后第一个倒下。矛盾点就由派系矛盾转化为了对这个人的不满,毕竟对于兵士来说,打得过打不过这属于实力问题,浑水摸鱼属于道德问题,演习的时候就开始针对他。在讲武堂呆了三个月,王诩心中的委屈和无奈加起来一本五十万字的长篇小说都写不完,个人意见总不能代表集体利益吧?这些也不知他所能决定的。毕竟从结果来看,这样的演练方法确实有效。为了自己的理念而战,也确实能激发每个人最大的潜力。
好在为了响应打造精致生活这个宗旨,讲武堂很早以前为了设立过一个文艺部,据说也是姜太公搞出来的。这里有一个特权:凡是文艺部的学员,可以用排练代替演练,但要负责记录讲武堂内发生的大小事。王诩去问的时候,管理后勤的老师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翻了多材料才看见确实有记录,于是带着王诩来到讲武堂东南的一处角落。房屋早就是破烂不堪,围墙残缺不全,院内院外全是灰尘。边上还有一处公共茅厕,臭不可闻。
房子门口摆着一个破烂的木牌,上面写着入会须知,落款是姜子牙。
当王诩推开文艺部那扇门的时候,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心灰意冷。
屋子不大,一地尘埃。稍微一呼气,就能打一个喷嚏,简直太脏了。正中零零散散的堆着几个书架,名士著作估计还没架子多,有那么几个人在窗下看书,都是在校场见过的老熟人,拿着本破烂的《烹饪指南》兀自在那看着。锅碗瓢盆堆得到处都是,真不知他们是如何做到在漫天尘沙当中还能一丝不苟,面不改色的。
他们不管不问,王诩只能自己收拾,一收拾就是数日过后。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王诩抱怨了一句。好不容易算是收拾干净了,第二天又是一片狼藉。
先前坐在这里的人,看见他就跟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留下了一句话:“五日过后有文艺汇演,一定记得准备好节目”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离州开始文艺汇演是近几年才兴起的,目的就是为了响应九天玄女追求精致生活的号召,效仿其他州,要拿出多样性的表演,丰富业余生活。可战场霸气的离州,搞起文艺来,却是大写的不行。碰上和别的州联合汇演,随便找几个人上去应付下就完事,也压根没人是来看离州的。有一次实在无节目可出,干脆就选了几个练家子,抹了油上台去秀肌肉,台下的场面不用说就能知道有多尴尬。
可任务就是任务,既然要加入文艺部,就要承当应有的责任。时不时的也要出点节目,搞点表演,丰富了学员们的精神生活。可就算应付了事,好歹也要讲点质量。其实也怪不得他们,也想要搞点花样出来,无奈的是节目没有新意不说,还完全不符合大部分学员的娱乐需求。
所以久而久之,文艺部就没落了,可有可无,说出去没几个人知道。要不是门口立着的木牌,真想象不到这里曾经辉煌过。
自打加入了文艺部,走在路上,王诩总感觉有那么几个人磨拳搽掌不怀好意的看着他,时不时还会有几个不认识的人,突然就来上一曲剑舞。要说理由,那还真是说来话长,得从某位前辈谴责观众不懂艺术开始。还得感谢李伯阳,不是有这层面的关系,估计王诩早就缺胳膊断腿了。
难道就该这样碌碌无为吗?王诩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他是一个真正喜欢文学创作的人。每天都要收拾这群人留下的垃圾,还要看着他们在这里混吃等死虚度年华,终于他爆发了!
“你们难道,每天像这般虚度吗?”
“你想要如何?”
“我们可以写啊!”
“写?写什么?有人看吗?”
“即便没有人看,我也会写!”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消亡。讲武堂的经历,只不过是灵感的源泉,创作的素材;伤疤是男子汉成长的见证,跌倒了再爬起来,他的灵魂更加的丰满,即使狼狈不堪,也会勇敢的抬头,寻找属于自己的诗和远方。
王诩决定用自己的行动弥补离州这一方面的欠缺,面对赤裸裸现实,记录他们的生活,呼吁更多人和他一起,把自己心中所想写出来。
与其沉浸在虚无缥缈的幻象中,成日坐着发呆傻笑,不如让更多的人一起来体验不同的人生。
有了这样的打算,王诩再不顾及别的目光,敢在秋天结束以前,发表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部长篇热血话本《勇者斗苍穹》。故事描写一个身份低微的九州少年,在无数人的鄙视和打击下,依旧坚持自我,勇敢追寻,最终参悟大道,成为道圣的励志故事。
也许正是这种来源于生活的幻想。发自王诩内心深处的呐喊,打动了人心。芸芸众生,有多少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子?会有数不清天缘和奇遇。
凡人,有的只是对知识的渴望,和不屈的意志,凭这些就足够了。
话本发表,随之被王诩搬上了舞台。汇演当日就在一部分观众的内心激起了强烈的共鸣,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英雄梦,都想要和话本的主角一样,一柄长剑就是天涯。一场又一场的表演,更是掀起了“先天不足,后天奋进”的学习风潮。
文艺部的其他成员,看见了王诩的成功,满腔热血再次被点燃。
“就算挨打,就算打不过,也不能剥夺我们追寻道的权利,也不能否认我们追寻道的资格!”
于是他们和王诩一起,从那个破烂不堪的房间走了出来,拿起了武器,穿上了铠甲,走进校场捍卫自己的权利,发自内心的高喊着:穿最厚的甲!挨最毒的打!你们来呀!
这次游行,走遍了讲武堂所有角落,从食堂到茅厕,从茅厕到澡堂。那些自命不凡的公子们,那些高人一等的前辈们,看见浩浩荡荡的队伍都藏了起来,不敢作声。
文艺部在王诩的带领下,获得了重生。不仅喊出了精神,喊出了风格,还成功引起了离州宣传部门的注意。讲武堂好久没这样热闹过了,简直让人热血沸腾。